郓王宅,丛芳院。
郭繁锦从厨院回来,看到本应守在燕禾屋内的侍女如今立在门外,她眉头微蹙:“你们怎么不在衔蝉奴身边伺候?”
侍女忙说:“小娘子不让婢子们近身伺候。”
郭繁锦愠怒:“那衔蝉奴身边岂不是没有人?”
去帮郭繁锦做蟹黄毕罗,刚才也不在跟前的乳母崔惠宁斥责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小娘子的身边不能离人!?”
侍女来不及辩解,郭繁锦就率先进屋去了,待看到床边还有一个执扇婢,她脸色稍霁。
燕禾放下铜镜喊人:“阿娘。”
郭繁锦的脸上挂起笑容:“衔蝉奴醒啦?”
燕禾不好说自己压根没睡。
她把铜镜交给瑛瑶,让瑛瑶先下去休息一下,打了这么久的扇,手臂该酸痛了。
瑛瑶双手稳当地接过铜镜,将其摆放回原位。
郭繁锦看出这个执扇婢似乎入了燕禾的眼,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让侍女拿着齿木和药粉过来给燕禾刷牙洗脸。
待燕禾擦完脸,崔惠宁将新鲜出锅的蟹黄毕罗端进屋,蟹黄混着油脂的香味瞬间铺满屋子。
郭繁锦拉着燕禾在榻上坐下:“衔蝉奴饿了吗?”
燕禾摸摸肚子,的确有些饿了。
魏朝仍流行两餐制,即早上九点左右吃早餐,傍晚四五点吃晚餐。
中午和夜里或许会加餐,但都不算正餐,一般只吃点心。
燕禾习惯少吃多餐,早上那顿吃得不多,中午又没吃东西。
刚才沉浸在群聊中未觉得饿,现在闻到食物的香味,饥饿的信号仿佛被放大了。
燕禾实诚地点点头:“饿了。”
她的回应让郭繁锦无比欣慰,说:“那快尝尝这蟹黄毕罗,刚做好的。”
看着郭繁锦那张和妈妈有七分相似的脸,燕禾有片刻的恍惚。
历史上,武阳公主的生母郭淑妃的下场似乎也不怎么好。
那场敲响大魏丧钟的大难中,长安陷落天子外逃,已经是太妃的郭淑妃被无情抛下,最终没能逃出长安。
有人说她流落民间,也有人说她死了。
后世还有人编排她和自己的女婿通奸,活活气死了武阳公主,驸马怕事情暴露才把锅甩给医官。
燕禾不知真相如何,但觉得大概率是谣言。
首先,武阳公主的身体从小就不好。
根据医官诊治的记录,她得的很有可能是肺痨,这个病死亡率极高,在当下是绝症之一。
其次,郭淑妃只有武阳公主这么一个孩子,她视公主为精神寄托,在公主出嫁后,经常去公主府探望也是人之常情。
最后,魏毅宗倾尽国库来宠女的行径引起了人们的不满,祸乱朝政、为非作歹的驸马更是令人厌恶。
这则流言针对的就是魏毅宗和驸马,但人们畏于皇权不敢直接攻击皇帝,便借他身边人的绯闻来讽刺他。
只是后人忽略了流言的真实目的,完全将它当成了一个违反伦常的畸恋故事来传播了。
心念流转间,燕禾主动拿起筷子给郭繁锦夹了一块蟹黄毕罗。
“娘先吃。”
郭繁锦鼻子一酸,扭过头去悄悄抹泪。
她的衔蝉奴不仅好了,还会关心和孝敬她了。
“阿娘?”
郭繁锦回过头,笑着说:“娘这就吃。”
毕罗皮薄酥脆,一咬下去满口鲜香的蟹黄,想到这是女儿投喂的,郭繁锦更觉得美味。
燕禾拒绝侍女的喂食,自己夹着吃了一块。
蟹黄毕罗是用新鲜的蟹黄做的,只是油炸过后油脂味较重,不太符合燕禾的口味。
因是郭繁锦的一番心意,燕禾又多吃了一块,秉着不浪费的原则问:“阿耶吃过了吗?”
郭繁锦一愣。
郓王的饮食起居自有人负责,她做蟹黄毕罗时就没想过对方。
燕禾见状,指着剩下的蟹黄毕罗说:“给阿耶送去。”
郭繁锦温柔地应道:“好。”
她安排崔惠宁去送,这是为了让郓王知道他女儿心里挂念着他。
以往燕禾吃完饭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所以只能睡觉。
而今想到自己体弱多病,未来还有可能得肺痨,她就坐不住了,准备去锻炼身体。
不过她大病初愈不能进行剧烈的运动,便提议和郭繁锦去花园里走一走。
郭繁锦欣然应允。
燕禾揣上千秋镜,和郭繁锦一同出了丛芳院。
郭繁锦笑问:“怎么还把镜子带上了?”
燕禾眨巴着眼睛,一脸纯真:“阿娘送的。”
郭繁锦心里熨帖极了。
…
郓王宅不大,母女俩刚到花园就遇到了郓王的孺人王屿。
郓王没有正妃,后院几个侍妾中属王屿出身最好,因此被封了孺人(品阶视正五品)。
她是官宦人家出身,父亲是河中节度使的掌书记王荆。
只不过她的出身没能给郓王带来什么助力,兼之郓王最宠爱与他青梅竹马的郭繁锦,为避郭繁锦风头,她日常行事颇为低调。
如今遇上,也不可能当没看到。
郭繁锦笑吟吟地打招呼:“王姊姊这是在侍弄‘蟠桃色’?”
王屿矜持地点点头,目光落在燕禾的身上。
燕禾朝她行礼:“王娘子。”
王屿惊讶:“衔蝉奴大好了?”
她早就听闻燕禾痊愈的消息,直到亲眼所见才意识到是真的。
郭繁锦说:“身子还有些孱弱,但没有什么大碍了。”
王屿顿了顿,说:“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郭繁锦只有燕禾一个孩子,过去那些年没少为燕禾的病伤神。
郭繁锦微笑着没说话。王屿入郓王后宅已经好几年了,至今肚子仍没有动静。她不管怎么回答,都有可能引起王屿的误会。
忽然,王屿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
她低头,发现是燕禾。
燕禾眼巴巴地看着她:“王娘子,‘蟠桃色’是什么?”
没有人能拒绝被这么可爱的孩子用充满求知欲的目光看着,王屿眼里染上三分笑意,说:“‘蟠桃色’是菊花的品种之一,又叫‘蟠桃菊’……”
她给燕禾介绍自己栽培的菊花。
燕禾眼睛瞪得溜圆,显然听得十分认真。
王屿很高兴能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爱好,殊不知燕禾现在满脑子都是那首“大魏亡国敲钟人”的《不第后赋菊》①。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王屿说:“等花开了,我送你一株。”
燕禾回过神,冲王屿暖暖一笑:“谢谢王娘子。”
…
才逛那么一圈,燕禾就热出了一身汗。
回到丛芳院后,她先去泡了个温水澡。
原本打算找点启蒙书看,好为自己日后展露学识做铺垫。
没想到她给郓王送一回蟹黄毕罗,把郓王感动得非要她跟郭繁锦去陪他吃晚饭。
饭后,郭繁锦留下来陪郓王,燕禾识相地回了自己的屋里。
乳娘崔惠宁领着侍女给屋子驱蚊,燕禾坐在榻上边伸着腿做拉伸,边看着崔惠宁沉思。
崔惠宁出身博陵崔氏,虽是早已没落的旁支,却也是从小就开始读书的。
大魏皇室给新生儿找乳娘,多要求出身好、学识高、容貌出色的世家女。
她们不仅要承担喂养、照顾孩子的职责,还得负责孩童的早教,以及充当孩子的管家。
燕禾对崔惠宁说:“阿妳,我要看书。”
崔惠宁问她:“衔蝉奴想看什么书?我去给你取来。”
“什么书都行,要通俗易懂的。”
没多久,崔惠宁取回一卷书,说:“这是女学士所著的《女论语》。”
燕禾:“……”
她没有表现出对这部著作的抗拒,而是说:“阿妳,我不会。”
崔惠宁后知后觉地想起,虽然她在燕禾很小的时候就试图给燕禾开蒙了,但燕禾此前的状态很有可能什么都没学进去,现在就让她看《女论语》显然太高估她了。
很快,崔惠宁换了一卷《开蒙要训》来。
燕禾又提要求:“阿妳念给我听。”
崔惠宁自然不会拒绝。
她念完一遍,燕禾便接过《开蒙要训》逐字逐句地念了起来,遇到那些结构复杂的字还得装不认识忽略过去。
崔惠宁既惊又喜:“衔蝉奴认得字了?”
燕禾装傻:“阿妳念过,认得。”
崔惠宁见她对从前的事并非毫无知觉,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虽说她痊愈是令人高兴的事,但就怕是哪儿来的邪祟占了这身子。
注释:阿妳、保母,都是乳娘的叫法。
①此诗出自黄巢。黄巢:谢谢,我也兼职了一回大魏丧钟敲钟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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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