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的伏罗门 第4章 江凡

滨海村里，一个男子正喝着闷酒，他已经泡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小酒吧里一个多月了。一开始他喝了睡，睡了喝，偶尔出去一趟回来继续喝酒，老板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毕竟他给的太多了。

滨海村的常住居民不到20户，而且全是中老年人。整个村子的年轻力量已经蜂拥至距离曼皇堡更近的叶城、柏维镇，甚至是充满荣光的黑耀城，他们相信国王凯尔金正当用人之际，自己只要努力总会得到赏识。

年轻力量的流失让原本就僻远的滨海村更显萧条与残破，似乎连路过的鸟儿也不愿过多停留，曼皇堡的护卫队们更不愿来这里。摩瑞尔即使从叶城赶往威德镇途径此处，他也不会在这里停留。

于是滨海村成了迪拉德的法外之地，赌徒、瘾君子和流浪巫师们藏匿于此，他们有时出去继续自己的违法勾当，然后回来喝个宿醉，再找个安静的空房待上好几周。这些恶徒们倒是会给村民喝酒和住宿的费用，村民们对他们的出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证他们的行踪不被发现。

“这个月酒钱。”男子拿出一个巴掌大羊皮袋放在桌上，放下的时候里面发出哐当的沉甸甸的声音。

老板正擦拭酒杯，他默默拿起那一袋钱币，用手掂了掂，便揣进了兜里。

村子里各种亡命徒他见过很多了，这些人背后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水，凝视它就已经需要足够的勇气了。但这些恶徒们给钱倒是很大方，从不欠债或者欺压当地村民，偶尔还会解决一些森林里闯来的凶猛野兽。他们和村民就像是一种新型的共生关系一样，互相依附互不打扰，倒也维持了村里的安宁稳定。

在一条幽静的小路上，萧洛和古力正前往滨海村。这条小径人迹罕至，路边的杂草长到一米多高，令萧洛惊奇的是从威德镇到滨海村的一路上都可以看见右侧的雾色森林，这片森林大到好几个村庄和城镇都围绕着它。

萧洛所好奇的黑耀城，刚好在威德镇的正南方，被雾色森林隔开。如果直接穿过森林，那么威德镇到黑耀城的距离将大大缩短，可能那时候威德镇的居民也不会相现在一样偏远闭塞吧。

走到滨海村，村口用大大的招牌写着“Saint Lewis”，这是个比威德镇更小的村落，如同其名，它毗邻大海。

村子里大部分为砖瓦房，也有个别茅屋，全都破破烂烂，居民少到可以用手数出来，一片萧条的景象。

萧洛和黑猫在村子里转悠，想找找拾荒老人。可是一个村子就巴掌大，除了几个坐在门前的老人，在没有其他。路过一些旧茅屋的时候，萧洛听到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噜声，那声音很明显不是瘦弱的拾荒者发出的。

萧洛注意到有一家陈旧的木屋酒馆，门口挂着的木质牌子上用彩灯围成了一个酒字，早已黯淡无光，摇摇欲坠。门面上方的招牌用红色绿色油漆写着“王子酒吧”，旁边缠绕着一圈彩灯，布满灰尘。整个酒吧像是被沙土掩埋刚从考古现场发掘的一般，充满过时的时尚元素和年代感，但是与周围萧条破败的村庄相比，这里似乎又是村中唯一有动力和生气的地方。

萧洛和黑猫走进王子酒吧，这里比起威德镇的酒馆更显得冷清和狭窄，整个不到20平的小屋内三三两两的放着小圆桌，但没有顾客。在酒吧的最里面，有一个过腰高的吧台，萧洛注意到有个戴兜帽的男子正坐在吧台外喝酒。

吧台里，一个古铜色皮肤的中年男子在擦拭杯子。他身材魁梧，结实的肌肉撑得短袖紧紧贴在身上，庞大的身躯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显得很不协调，似乎稍一用力就能破坏整个酒吧。老板抬头看了下进来的少年，然后继续埋头做自己的工作，这个村庄里有各种传奇经历的陌生人，他早已经见怪不怪。

萧洛走到吧台，然后有模有样的看起菜单来，不知是这个残破的酒吧还是黑猫古力给他的自信，从一进入，他没有之前在威德镇的紧张胆怯。

萧洛点了两杯牛奶，两个热狗包，黑猫盯着菜单上的三文鱼刺身，于是萧洛又加了份三文鱼。

老板朝后厨的方向喊了刚才的订单，不知什么时候黑猫从嘴里衔着一枚金币，他跳到老板的面前，把金币放下，然后又回到萧洛旁边。

黑猫优雅的蹲坐在萧洛前面，他骄傲的抬高头，自己从前也是这样的衣食无忧，腰缠万贯。自从威士曼公爵被杀后，自己逃亡途中再也没有这样潇洒的消费过，如今重新体验有钱人的快乐着实让他有种回到以前的错觉。换做以前，自己绝不会来这种穷酸的村子，更不会在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下吃饭，世道变了……

突然古力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那种感觉就好像身后被一束附带火焰的光给灼伤。古力缓缓的回过头去，那个正在喝酒的男子正死死盯着自己。

“江凡！”古力瞬间向后跳跃，背部拱起身体弯成弓形，他浑身毛发炸起，大喊一声伴随着紧张的“嗬”声，让人一瞬间分不清他到底说话了没。

老板仍不急不缓的擦拭，对于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身上背负命案的亡命徒大多都互相认识，也许是朋友，也许是仇敌，他们相遇在这个法律之外的“逃城”，不过是想躲避一阵子风头，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引来城里的骑兵和护卫队。滨海村是不得打斗的中立区域，这也成了亡命徒们达成的共识。

“不要紧张，现在我已经是个自由人了，我不会对你出手。”那位男子摘下兜帽，萧洛看到这个陌生人长得英朗帅气，皮肤白净，但茂密的胡须和长发又显的不修边幅，他暗淡无光的脸上写满了故事，那一定是一种独自在漆黑的夜空下徘徊的难以言说的故事，这个故事的背景在古力踏入王子酒吧的那一刻改变了，变成了灰色的天空，变成了乌云遮挡的太阳，变成了受伤的鸟，地上残疾的鹿。古力的出现就像一丝光，把他从黑色的过去拉到灰色的现实。

古力仍然没有卸下防备，他恶狠狠的盯着江凡，“我可不能保证不对你出手！”

半年前，江凡作为江家的长子，皇家护卫队的骑士长，他接到凯尔金的密旨，带着一队人马闯入威士曼公爵家中，杀光家里所有人，古力凭着矫健的身手逃出屠杀，也误打误撞闯入雾色森林。

江家也是黑耀城数一数二的名门贵族，地位和威士曼公爵无异。江凡的父亲江义龙更是以一敌百的剑术高手，他一手创建了黑耀城的皇家护卫队，造就了黑耀城如今的荣耀，当然，自己最后也被护卫队的骑士们逼上绝路。

据古力所知，当时反对凯尔金疯狂的屠戮机器计划的，就有江家。江义龙将军和威士曼公爵斩钉截铁的反对，因而遭到凯尔金国王的记恨，他先是威逼利诱其他贵族们打压抹黑威士曼公爵，然后又密令江凡作为皇家护卫队的骑士长铲除谋乱分子。威士曼死后，凯尔金又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江义龙，江家自此土崩瓦解。

听说骑士们去江家的时候，江义龙仰天长啸拔剑自刎，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还坚持自己的忠诚与正义，正当骑士们不知所措时，江凡从府中走出，他右手持剑缓缓在地上拖行，左手提着一瓶酒，他就这么摇摇晃晃醉气熏熏的走过父亲的尸体。

“别再往前走了，江大人！请您理解配合！”

江凡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众骑士们一拥而上挥剑刺向江凡，丝毫不顾及之前的情义。江凡只一挡，众人的剑如同冰冻在刺骨深渊中一般定在眼前，然后一股力量反冲回去，震的骑士们人仰马翻。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一个妙龄女子从府中冲出，眼里噙满泪水，她一拳一拳愤怒地砸在江凡宽阔的背上。这是江凡的妹妹江燕，她美若天仙，一颦一笑都令人沉醉，曾经的她是黑耀城里众多男子爱慕而不敢追求的对象，任何凡间的俗气似乎都配不上她。可如今她却破声的咆哮着，嘶吼着，最疼她的父母被国王杀害，那些众星捧月般围着她的达官贵族们都是帮凶，都是刽子手！

江凡默不作声，忍受着来自妹妹愤怒的拳头。

骑士团看有机可乘，又抄起兵器对准二人。随着江凡瞪着通红的眼看向众人，他们的佩剑瞬间从中断开，剑刃掉在地上发出“琅琅”的声音。

众人被江凡的气势吓了一跳，他们呆在原地不敢动弹，毕竟作为曾经的骑士团长，江凡拥有江义龙将军的亲传剑术，众人知道就算他们合力也无法战胜眼前这个近乎发疯的男子。

“江队长，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也不想违抗凯尔金陛下的旨意把。”其中一个骑士开口道，他希望通过凯尔金唬住曾经的队长。

江凡默不作声，他没想到江家一生奉献，最后却换来了谋逆的罪名。他的手有些颤抖，眉头紧锁眼眶红润。

江燕大喊一声，然后冲出家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天道轮回，古力所经受的，如今也轮到江凡了！

看着江凡一脸疲倦醉醺醺的样子，古力对他有嘲讽、有怜悯，但仍然有憎恨！“不管怎么说，你都亲手杀死了威士曼公爵，我永远也无法原谅！”

“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江凡拿起酒杯饮了一口，“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杀死威士曼公爵，不是江家，就会有张家、李家，甚至凯尔金随意提拔一个人，他也能成为下一个公爵，他们被凯尔金胁迫。你知道吗，威士曼告诉我说，他希望自己的死能阻止威士曼疯狂的计划，他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说完整个酒吧陷入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响。萧洛还没明白事情的缘由，他被夹在二人中间不知所措，酒吧老板仍然不急不缓的擦拭杯子，只是此刻他尽可能不制造任何声响，他听过的故事太多了，多到自己写一本书那一定会是**，被国王还有其他人追杀到天涯海角。

“您的牛奶和热狗包。”一位姑娘从后厨端着食物走出来，感谢她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寂静。

“程佳敏？！”萧洛看着从后厨出来的女子，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这个酒吧的服务生竟是自己的同学。

程佳敏是萧洛的初中同学和高中同学，也是全校公认的校花，长得五官标致，清澈可人，灵动的眼眸里泛着微光，那是比星空更清澈的灵光。红润的嘴唇总是带着微微上扬的自信的笑容，阳光打在她身上，不管是鼻梁，嘴巴，秀发，都透露着一种让人挪不开视线的迷人。从她身上萧洛意识到，有的人生来就是被神所眷顾的。

此时程佳敏也注意到萧洛，难以言表的喜悦浮现在脸上，让这个被天使亲吻过的面容更显美丽与动人。本来萧洛是不会和这样众星捧月般的女神有太多关联的，刚进高中时发现二人是同学，自然联络也就多了。

看着萧洛和古力吃饭，程佳敏坐在对面讲起了自己闯入这个世界的事情。

大约三天前，程佳敏睡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海边，她还以为是做梦，直到尝试过各种方法都无法醒来，她才确定自己莫名的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她沿着海边走啊走，又累又饿，然后就来到这里。是王子酒吧的石老板收留了她，给她食物和住所，为了防止被村里的恶徒们盯上，酒吧老板留她在后厨工作，不能出来被人看到。虽说这些恶棍们平日里也不惹是生非，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程佳敏还是听老板的建议，每当没人的时候便偷溜出去调查。

“三天前？”萧洛后知后觉，他明明记得自己今早才来到这里，“可是我昨天还在学校里看到你了。”

“确定那个人是我吗？”

萧洛解释了昨天在篮球赛后和程佳敏对话的经过，二人一比对发现他们确实是在篮球赛后见过对方。

“不过那发生在四天前，我来到这里的前一天。”从程佳敏的视角来看，她在篮球赛后穿越来到这里，而且已经过了三天。

二人陷入困惑。

“吟游诗人大人！没想到您在这啊，我听他们说您来滨海村找舅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酒吧门口传来，萧洛回头发现是摩瑞尔，“重大消息，那个门外来的人被抓到，您方便的话请和我一同前往，见证这份荣耀！”

摩瑞尔径直走入，满脸红光，分不清是喝酒留下的微醺还是心情激动血气涌上导致。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瞪大了双眼盯着眼前的一幕，曾经提拔自己而今已成通缉要犯的江家大少爷江凡，还有威士曼公爵的宠物，那只浑身漆黑似乎能吸走一切光明的黑猫聚在一起，然后还有吟游诗人、一个姑娘、一个酒吧老板。自己只要抓住江凡或者黑猫，那就能获得凯尔金陛下的赏识，一跃成为骑士团的正式成员，甚至加入皇家护卫队。

“别来无恙啊，摩瑞尔，有兴趣抓我们吗？”江凡慵懒的说到，显然眼前的骑士对他来说不足为惧。

摩瑞尔楞了一下，然后立马做出自己的选择，这个作威作福的骑士团成员清楚自己的实力，他也明白在江家遭遇灭顶之灾之前，江凡就以实力不足为由将他赶出江家划清界限，现在看来自己能逃过一劫都是前任上司的帮助，“江队长，您说笑了，我怎么敢抓您呢？我只是来邀请这位吟游诗人前往参观押解逃犯。”

自摩瑞尔进入江家江凡就认识他，然后推举他去柏维镇的骑士团，又编排到叶城，后来江凡进入皇家护卫队后又推举摩瑞尔进入黑耀城的骑士团，据说他一直被其他骑士排挤戏弄，所有脏活累活都推给他，当然，前往威德镇这种长途跋涉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也是其他人丢给他的。

摩瑞尔直到现在都没有属于自己的马，只能靠着步行前来威德镇。一个骑士没有自己的战马，就如同西方没有耶路撒冷，标志着自己身份与荣耀的证明都没有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江凡知道摩瑞尔是希望通过萧洛吟游诗人的身份参与逃犯的押送，好在黑耀城为自己宣传，可摩瑞尔如意算盘第一步就打错了，萧洛的身份是假，他连同这个小姑娘都是门外世界来的。眼前的五人，应该说是四人一猫，摩瑞尔抓住任何一个都可以换来无尽的财宝和极高的声望，他的大名可以响彻整个黑耀城，甚至整个迪拉德！

“哦？是个什么样的逃犯？” 江凡饶有兴致。

“是从门外来的一个小伙子，就在特拉底斯镇，现在已经被抓捕，正准备押往曼皇堡。”

“我能去看看么？”江凡问。

“您当然能了。”摩瑞尔挤出灿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