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次再见 第27章 第 27 章

那张写着巧妙解题思路的纸条，像一颗被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付时允心底漾开的涟漪尚未平复，新的波澜又接踵而至。

他发现，向俞景似乎真的开始尝试着，从那厚重的壳里，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出触角。

变化是细微的，如同初春冰雪消融时，第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缝。

付时允注意到，当他像往常一样，将温热的牛奶或独立包装的小蛋糕放在向俞景桌角时，向俞景不再仅仅是僵硬地、飞快地将东西扫进桌肚。偶尔，在无人注意的清晨，付时允会在自己的笔袋里，或者摊开的作业本下面，发现一颗用干净纸巾仔细包好的、看起来格外饱满红润的草莓，或者几颗洗得发亮、还带着水珠的青提。

水果很普通，甚至有些廉价，但被保存得极其小心，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珍重。

第一次发现那颗草莓时，付时允愣了好一会儿。他拿起那颗带着清甜香气的果子，指尖能感受到上面冰凉的、未干的水汽。他抬眼看向前排，向俞景正低着头，耳廓却透着薄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本边缘。

付时允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那颗草莓吃了。很甜，汁水充沛，比他吃过的任何进口水果都更让他心头熨帖。

他开始更留心地观察。他发现向俞景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依旧独自坐在看台最偏僻的角落，但目光不再总是空洞地望着地面，有时会悄悄地、长久地追随着篮球场上某个奔跑的身影。当付时允投进一个球，或是完成一次漂亮的抢断时，他能捕捉到向俞景眼底极快掠过的一丝微光，虽然那光芒总是转瞬即逝，重新被惯有的沉寂覆盖。

有一次课间，付时允被英语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批改听写本。回来时，他看到向俞景正站在教室后面的饮水机前接水。而孙皓和赵强不知因为什么小事，正在饮水机旁嘻嘻哈哈地打闹，动作幅度颇大。

若是以前，向俞景绝对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立刻端着水杯躲得远远的，哪怕水只接了一半。

但那天，付时允看到，向俞景只是微微蹙了下眉，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缩了缩，却并没有立刻逃离。他安静地等那两个活宝闹腾完，才重新上前，接满了自己的水杯，然后低着头，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整个过程，他依旧沉默，依旧低着头，但那种面对外界喧闹时，不再是纯粹的、立刻逃窜的恐惧，而是一种带着忍耐的、小心翼翼的适应。

付时允靠在门框上，看着那个端着水杯、低头快步走回座位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知道，这点细微的变化，对于向俞景来说，不亚于一场艰难的远征。每一次微小的尝试，可能都耗尽了他巨大的勇气。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临近放学，教室里有些躁动。付时允正埋头赶着物理作业，忽然感觉到旁边有人靠近。

他抬起头，看到向俞景站在他课桌旁，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一本厚厚的、书脊都有些开裂的英语词典。

付时允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向俞景的呼吸有些急促，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他将那本沉重的词典放在付时允桌角，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这里……”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明显的颤抖，手指指向词典里用那个猫咪金属书签夹着的一页，“……这个词组……老师上课讲的……另一种用法……这里……有更详细的例句……”

他语速极快，句子破碎，说完，也不等付时允反应，像是完成了什么极其艰难的任务，猛地收回手，转身几乎是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立刻将脸埋进了臂弯，只留下一个通红的后耳根和微微发抖的肩膀。

付时允愣住了。

他低头，看向那本摊开的词典。猫咪书签安静地躺在那里，绿色的琉璃眼睛似乎在看着他。书签夹着的那一页，是一个常见的英语词组，旁边确实有用极细的笔，补充上的、来自其他权威词典的更详尽的解释和地道例句。字迹清秀工整。

付时允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酸软得一塌糊涂。

他明白，这不仅仅是在分享一个知识点。

这是在回应。回应他送的牛奶，回应他撑的伞，回应他所有笨拙的、固执的靠近。

向俞景在用他唯一擅长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拼尽全力地，尝试着……走向他。

虽然脚步踉跄，姿态狼狈，甚至可能下一秒就会因为恐惧而再次缩回壳里。

但这一刻，他确实在朝着有光的地方，迈出了这一步。

付时允拿起那本厚重的词典，指尖拂过冰凉的猫咪书签，又落在那行清秀的补充笔记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而有力的节奏跳动着。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半个教室，落在那个将头埋得很深、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身影上。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恰好洒在向俞景的桌角，将他那截从袖口露出、还带着淡青色旧痕的手腕，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边。

付时允看着那抹暖色，看着那个在阳光下微微发抖、却努力尝试着挺直一丝脊背的身影，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莫名的发热。

他低下头，拿起笔，在那本摊开的词典空白处，用和向俞景补充笔记差不多大小的字，工整地写下：

「例句很实用，谢谢。」

想了想，他又在后面，加上了一个简单的笑脸符号 ??^_^??。

然后，他合上词典，拿着它，站起身，在全班同学有些诧异的目光中，走到了向俞景的座位旁。

向俞景感觉到有人靠近，身体猛地一僵，头埋得更深了。

付时允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将那本词典，放在了向俞景的桌角，放在那片暖金色的阳光里。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向俞景僵硬了很久，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他一眼就看到了桌角那本失而复得的词典，以及，摊开的那一页上，多出来的那一行字，和那个简单的笑脸。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行字和那个笑脸上，像是要将它们刻进视网膜里。脸颊上的红晕迅速蔓延，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他飞快地重新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贴上冰凉的桌面，但这一次，那微微颤抖的肩膀，似乎不再仅仅是因为恐惧。

还有一种……陌生的、滚烫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悸动。

付时允坐在后排，看着前排那个连发梢都透着无措和羞赧的背影，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知道，冰层很厚，融化它需要时间，需要耐心，甚至可能伴随着反复的冻结。

但此刻，阳光正好。

而他，愿意一直做那个固执的、守在冰面上的凿冰人。

直到春暖花开，直到坚冰化水，直到那个被困在里面的少年，能够真正地、自由地，走到阳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