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B组管理员午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A、B两组将管理员们分成两份,A组三位武装管理员,两位事务管理员;B组两位武装,三位事务——如此保证中午或者其他任何特殊时期,管理处能正常运转。林夕自己是B组,午饭的时候,林青然会和她一块儿——其实林夕一直不清楚林青然是在A组还是B组,她好像根本就没有“值班”这种自觉。陆灯月和陈绮大概是A组的,她们经常一块儿走——偶尔同事间换班,陆灯月便和林夕碰到。银溪绝对是A组——林夕就没见她在B组时间出去过。她气场特别,本人却没什么存在感。要不是自己和林青然相处,连带着会碰到,林夕都注意不到她。
林教授已和Nancy在办公室里等到现在了。林郁倚躺着,闭眼睛,说不清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单纯养神。Nancy挽着她、靠着她、看着她。于倩言还是没消息。林青然倒是一点不在乎——反正她已经告诉过言姐,接下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管。陆灯月也不在。林夕下意识想问边上的陈绮,看到空荡荡的位置才想起来她去A13那边了。她又一环顾,实实在在地发现,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事务管理员了。
她一时间觉得空得发冷,仿佛管理处也变成那片可怜的空地了。她感到一丝如有如无的尴尬,不自在地扣起键盘来。她又闲下来了——无事可做还挺难熬。她想刷会手机,或者偷摸着打开世界管理员的系统——在外人看,她就是发呆——处理点那边的工作。她正如此想着,她又感受到后背上的两道视线——她知道是Nancy又在看自己。她一下也不敢乱动了。
她老盯着我干什么!
林夕无语。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手机,思考着,点击短信,找到安杰丽娜: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过得特别憋屈。”
消息发出去,没一秒,那回应就仿佛带着安杰丽娜贱兮兮的笑容飞过来了:
“好可怜啊管理员。”
你他妈该死的安杰丽娜——
接着又是一条:
“我有好消息或者坏消息——怎么样,我晚上告诉你?”
“不能现在说吗?”
“比较麻烦,我感觉说不清。”
“好吧,在酒吧见吗?还是回宿舍?”
“在酒吧。我想喝酒了。”
林夕:……你就只是想喝酒吧……
“没有钱,不许点贵的。”
“好吧~”
她学会用符号了——这符号和她的语气实在相配——完美展现了安杰丽娜的个性,完美得林夕忍不住想和她打一架——
这样一想起来,她其实从来没和安杰丽娜真的打过——还是不要有那种事情的好。
她关掉手机。Nancy盯她盯得死死的,仿佛想看懂她在和什么人说些什么话——这算是属于孩子的好奇心吗?也太折磨人了。
林夕叹口气,想着把剩下十五分钟熬过去,出去透透气什么的。她听见门被创开的声音——是李妍。
叶君安转头不满地看她一眼。她一下又瑟缩起来,尴尬笑着摆手抱歉——她还是跑起来了——冲到林夕面前,吓得后者往后一退,Nancy龇牙起来,林郁抓住Nancy——那女孩便又安静了。林青然好事地看这边。唐酥似乎恍若未闻,只低头,不知在干什么。
李妍也注意到这一切了——但她没那个心思在乎。她抓住林夕的手,努力压低声音,但还是让焦虑发抖的声音冲了过来,比那一下推门还要可怕——
“我受不了了!我本来应该A组先去吃饭的!但是陶雨还没回来前台没人值班,我就想我代她,回来她代我就好了。我和她发消息——她到现在也没回!!!她平时都是秒回的!!!我打她电话,打了好多遍打不通!!我问陈绮,她那边还没搞好下午才能回来——所以!!!”
她咽了口口水。
“还有十五分钟,你能不能帮我代一会儿让我去吃个饭?”
她顿了一下,好像彻底崩溃了。
“我早饭也没吃!我要饿死了!!!”
林夕:啊?
她们“乱七八糟”地出去,李妍又“乱七八糟”地说话。她语无伦次,浅蓝的外套和珍珠耳环与她本人一般疯狂跳动飞舞。最后,林夕顺出点东西——“不要动电脑”、“可以先查证件”、“把表格给对方填”、“不知道怎么弄就打电话”——总之,林夕去拖着,等她回来。
林夕刚小心翼翼地进前台。就看见那个浅色的身影飞了出去,撞到刚回来的银溪脸上。后者侧身躲了——还是未能幸免。那玻璃门都发出“咚——”的闷怨。接着大厅里响起一片稀碎碎的对不起,又在那身影的最后一次冲刺后消散。
银溪进来了,她又耐心地把门带上,仿佛给予这小家伙一点可怜的安抚。林夕没再看她——她挪去窗口——好像进了什么禁忌之地——坐下。椅子是软的,像一只软绒绒的怪物吞没了她,让她一瞬心慌。她又坐直了、坐正了——她吐口气。
有两个窗口,右边的电脑开着,左边关着——林夕便坐到了右边。往左看,有个亮灯的机器——是紫外灯,照证件查真伪的。边上堆着些空表格,写了字的表格用夹子夹上,放在更远一些。电脑的窗口关了,有好些红点,大概是网络申请。往右看,靠玻璃的那面闪着灯光的机器——大概是摄像头和读卡器。往后的文件柜上装着不少蓝盒子。林夕没细看,所以也不清楚有些什么。
中午应该没什么人。
林夕查一眼时间。
十二点二十分。
不知道李妍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夕放松下来——又发起呆来。李妍那白色的珍珠耳环在她脑子里扑闪扑闪,好像掉进她的思绪里捞不出来,于是模模糊糊、挥之不去。林夕又想起来林教授耳朵上的黑珍珠。她莫名地吐槽了一句“这珍珠耳环是什么当代潮流吗”。她感受到右边漫过来的阴影,她又下意识转头——
银溪正盯着她。
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管理员制服和她头上那片浅蓝的带子使得她的压迫感减弱了些。她头发灰色,线衣也是黑的,眼睛暗蒙蒙,整个人仿佛“雾霭”本身。她只看着林夕,似乎也没有说话的意思。林夕思考了一下自己是否和她有过什么交流——她总觉得她们没说过话,可又觉得她们一定说过话。林夕说不清这种感觉,只好把它归结于记忆错乱。她摆出笑容,耐心温和地问:“怎么了?”
银溪好像反应过来了——好像她刚刚只是发了会呆。她张张嘴,说不出话似的顿了一会儿。她正呼吸,也只有呼吸。林夕看着她,觉得自己的“耐性”正在迅速消失。
“陆灯月,她……”
“怎么了?”
林夕大概是着急了——她一下子吐出话来,仿佛打断了面前着可怜的灰头发姑娘。于是她又停下来、她又不说话了。她又只张张嘴。
林夕的笑容几乎要僵了。
“对不起。”
她突然说。朝林夕稍一点头,又往后面去了。
林夕:哈?
她比林青然还难懂啊——只能说这两位不亏是青梅竹马吗。不过林青然的难懂因为她老是半说不说的,银溪则是从来没法从她嘴里得到什么能称之为“信息”的东西——大概也只有林青然能从她只言片语里明白她的意思吧。
林夕不管她——她想自己是没必要管她的。可是她提起来“陆灯月”——为什么跑到自己面前提她?哪里能看出来自己和陆灯月有什么关系吗?除了因为工作安排经常在一块儿、因为住宿在一层所以偶尔会碰到——到底还能有什么吗?和陆灯月把自己送去医院那次有关系吗?那天银溪压根就不在场吧?
她又叹口气,又看了一眼手机。想想这艰难的时间还要熬过去多久。十二点二十三。还有七分钟。
林夕撇撇嘴。话是这样说的,谁知道李妍能不能在十二点半回来。不过迟点也算了,就十分钟——实在是吃不安生。她又去扣键盘了,那白色的窗口弹出来,林夕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乱按了什么东西。她反射性地收回手,像是被那橡胶膜烫到了。她看见几张申请表——她识相地不再动它。
她有些无聊,便忍不住去细看那上面的信息。在之前整理登记情况的时候,她见到无数类似格式的表——当时看得她想吐。大概有几天没见,她好了疤忘了疼,又“生龙活虎”起来。她探着身子,看着第一张左上角黄棕色头发的恶魔——她叫黛沃,18岁,被G大政治经济学院录取,照片上的她面色红润,春风得意。她本来安排在G区东南进行地面实习,但因特殊情况而推迟,最后调到了A西南。上边甚至标注了“具体调配情况见附录”,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联系方式、身份证号、户口照片,后面还有几页,通过露出的侧边大概能看出来是学业证、考试通过证明、Dm地面授权证书的正反面,再往后一张——
看不出来了。可能是其他证明和附录吧。
林夕倚下来,又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二十五——时间怎么能走得那么慢?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她又听见开门声,和“砸吧砸吧”的咀嚼,每一声“吧唧”就伴随着肉和酱料混合的浓香,勾着林夕的味蕾——她看向外面——她看见了玻璃对面的李妍。
“唔——等我一会儿!里面不能吃东西。”
她“吧唧吧唧”地说。
“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唔——”
李妍艰难地咽下嘴里那一口。
“待会有个学生要过来,我想就随便弄点,快些回来——哦,就电脑上那个,你打开了……”
“意外碰到的……”
李妍好像不在乎这个。她短发蓬松,稍有些外展。此刻,那些黑发丝都飘进她的午餐里,沾上一片红白的酱料——即便她已尽可能将手抬得远一些。林夕递给她张纸,她说着“谢谢”,利落地把那边抹干净。她又咬了一口,腮帮子都鼓起来。
“我跑了多久……十一分钟——厉害。”
林夕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十二点三十一。到自己的午餐时间了。奇妙的是,林夕没有看见其他B组的同事出来。不过她也不打算想了。李妍摆弄出些乱七八糟的手势——大概还是让林夕等一会儿。她已啃完一半,“吧唧吧唧”间,她又说起话来——说不清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林夕。她咽下去,抹去酱料。
“我跟你说,我本来早上是能吃早餐的——虽然快迟到了,但还有几分钟,我就想随便买点包子豆浆什么的——本来是这样想的!但是我看见一个人,长得特别像我前女友——我吓死了,就多看了几眼,结果就耽搁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每次和她有关的事情就极背,真是无语!”
“呃……”
对着门的林夕清清楚楚地看见在李妍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那门又打开了。陆灯月、于倩言还有一位浅棕长卷发的女士悄无声息地进来。那位女士走到李妍后侧边,看着她,表情不大好看。她胸口别着工作牌,头发似乎在后边有盘起,能看到侧边捋上去的片发。她化着淡妆,带耳环——和李妍一样的白色珍珠。陆灯月想说话,但是又碍于这微妙的气氛开不了口。于倩言朝她摆手,似乎示意“等等吧”。直到李妍咽下最后一口,转头找着垃圾桶的时候——她和那位女士对视了。
李妍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实在很难说清她脑子里正想着什么——或许是什么也没有的。她几乎当机了,仿佛站都站不稳。
“你对我——似乎很有意见?”
卷发女士“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