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如水。
一人在月下练剑,波光流转,剑气横秋。孔昭停下脚步,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萧德音练剑。
孔昭记得,这几式剑招是她之前在甘州的时候学的。
当时他就在一旁看着。
春风恰恰,洁白的梨花飘飘扬扬。在树下练剑的少女穿着军中统一发的深蓝色劲装,一剑一扫间,天蓝色的发带随之舞动,护腕上的祥云仿佛也在流动。
以身领剑,心动剑动。
昨夜墙头相斗,孔昭已明显感觉出萧德音的剑术有所进步。
今日亦然。
也不知道萧德音练了多少遍,这几式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只是她的剑法比之前少了几分意气,多了几分稳重。
待最后一式出完,萧德音利落收剑,回头一看,正好与孔昭的视线相撞。
孔昭朝她快步走过来,赪霞色衣摆翩翩如蝶舞。少年笑容干净明朗:“都忙了一整天,你怎么还不休息?”
萧德音额间泛起一层薄汗,只随手一擦,晃了晃手中的剑,道:“出征在即,自然该练练剑,看看我有没有生疏。”
孔昭注意到她手背上晕开的一片绯红,道:“没有生疏,反而比之前更好了。夜里寒气重,我们进屋说吧。”
“好。”萧德音抱着剑与他一同入内。
孔昭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萧德音刚放下剑就看见他这动作,以为他要喝水,道:“这壶水是阿晴才过来添的,还热着呢。”
孔昭却抬手给萧德音倒了一杯并放在对面,指了指被放在一旁的棋盘,问:“手谈一局?”
之前在甘州的时候,几人常在一块下棋。不过萧德音的棋艺属于中等水平,跟谁都能来一局,但也不是跟谁比都能赢。
毕竟有输有赢很正常。
萧德音也爽快应下了:“好。”
她一掀衣摆就坐在孔昭对面,捧着茶杯问:“老规矩?”
“自然,”孔昭夹起一枚白子,“黑子先行,三当家请吧。”今日去教场,孔昭听见朱秆他们这么称呼萧德音才知道她成为了斜云寨的三当家。
对于孔昭的调侃,萧德音照单全收。
围追堵截,各凭本事。
或进或退,或攻或守,全在一念之间。
连吃三枚白子,萧德音心情大好,问:“今日在教场看他们练兵,你觉得我们拿下汇乡城的把握有多大?”
不知孔昭是被眼前棋局困住,还是被萧德音的话问倒,犹豫一会,劫下萧德音一子后才回答她:“我们六,他们四。”
虽已选定作战方案,但萧德音与孔昭都明白三天后的战役绝不会像拿下郭县一样轻松,毕竟他们的兵力并不占优势。
那又何妨,既然萧德音从一开始便选定汇乡城作为她重回军营的必经之路,就不会因为简单的人头上的差距而放弃。
更何况蒋扬还在汇乡城中。
只有抓到蒋扬,她才能找出亭水遇伏的真相。
萧德音落下一子,声音徐徐:“我当时选择先拿下郭县的一个原因是就呼延平。郭县地偏,守军也少,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呼延平狂妄自大,他向来看不上这些小城,郭县更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呼延平,匈奴单于的第三个儿子,萧德音与他交过几次手,对他好高骛远的性子也有所了解,知道是呼延平坐镇凉州东南部才敢主动出击收回郭县。
孔昭嗤笑一声,语气不屑:“呼延平说到底就是个莽夫,若非他背后有小卓部,说不定早就没了。”
匈奴分七部,呼延平的生母、匈奴可汗的小卓阏氏就是出自其中的小卓部,小卓部便是最先归顺匈奴可汗的部族之一,匈奴可汗对他们的长老小卓和也多有器重。
萧德音颔首,对孔昭的话表示赞同,落下一子:“郭县与汇乡城都在呼延平的势力范围内,你说蒋扬一事会不会与呼延平有关?”
“八成是。羊入虎口,这一子我就笑纳了。”孔昭吃掉一子,眉眼舒展,勾唇一笑:“汇乡城的守将是呼延平手下的奇托,此人没有阿曲那惫懒,不过嘛……强将带强兵,奇托作为呼延平的兵倒是有一点和他很像。”
黑子落下,冲断白子成功突围。听到这话,萧德音的目光从棋盘转移到孔昭脸上,摇摇头轻笑一声:“你这话说得……可真难听。”
“实话实说。”孔昭把黑棋赶到边上,吃掉这一块的黑子,感叹了一句:“棋艺见长啊。”
萧德音微微前倾,系着的白色发带随动作垂在耳边。她落下最后一子堵住这一片白棋的气,语气轻松:“无聊时只能自己和自己对弈,下多了自然就进步了。”
胜负已定。
她把手中黑棋放回棋盒,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唇边扬起一抹笑意,露出颊边浅浅的梨涡,抱拳道:“承让了。”
孔昭轻叹一声,认命地收拾起棋盘。
萧德音指尖轻敲桌面:“据江朗所说,汇乡城近日加紧把守,你觉得蒋扬会离开吗?”
孔昭沉思片刻,回道:“不会。有奇托在,不会让蒋扬轻易离开汇乡城。”
把柄嘛,当然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孔昭还没收拾完,萧德音就夹起一枚黑子悬在棋盘上方,问:“那你说,我们要堵住它还是给它留口气?”
这一块的白子已经呈羊入虎口之状,只要再落下一枚黑子便可以吃掉它。
孔昭盯了一会儿,淡声道:“留,我来审。”
“好。”萧德音依言落下黑子,发出“啪”的一声。
声音隐没在黑夜里。
一轮明月孤零零地悬在夜空中,皎皎流光映照江山万里。
玉衡指孟冬①,鸿雁南飞做客去。
秋日清晨的空气里夹着寒意,但百姓们却不甚在意,对即将出征的亲人殷殷叮嘱。
江晴看着面前的人,对他们叮咛道:“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啊。”
江晴生得杏眼桃腮,娇俏活泼,她的哥哥江朗却是高个子,小麦色的皮肤,浓眉大眼。平日里温和的兄长穿了甲衣,看起来有些不苟言笑。江朗听到妹妹的话上前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自然,你要相信你哥。”
江晴重重点头:“嗯!”
萧德音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移开目光,与江叙知对视一眼,点点头便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出发!”
萧德音策马走在最前面,朝霞映着她系在腰间的长剑上。
长剑破空,带起一串血珠,热血溅在萧德音的冰冷的甲衣上,还没凝住,就被新的覆盖。
一时之间,竟没人能拦住萧德音。
几个小兵联手合围,试图拿下这个刺头,但他们提刀相抗的速度远不及萧德音的快。明明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在萧德音的手中却像流星赶月,轻巧如飞。
如果这支队伍里有从甘州过来的士兵,大约会识得面前的人。
只可惜,“如果”一词本就是一种假设。
战场上没有、也不会有假设。
“这支队伍是燕军的吗?”奇托眯了眯眼,问身边的副将。
副将笑着回答:“将军,应该不是。燕军的人哪有这么少的?”
“也是,”奇托下意识舔舔唇,嗜血好斗的天性驱策他上前与对面领头的年轻人相战,“就用他来做我的磨刀石吧!”
孔昭骑在一匹骅骝上,振策冲来。
竟然是主动出击。
奇托大笑不止,真是个不自量力的人。
两人的武器在半空中缠斗起来,你来我往,刀剑相碰,铮铮作响。
孔昭瞅准时机一跃而起,手中黑剑直逼奇托的咽喉。
奇托抬刀一挡,截住进攻,再向前一劈,却被孔昭用剑格开,顺势一转朝奇托刺来。
奇托只得弃马而下,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孔昭借马一蹬,稳稳落地,在奇托身后紧追不舍。
要是奇托滚得再慢一点,大抵真的会没命。
“将军!”奇托的副将见势不妙,大喊一声吸引孔昭的注意,举起武器就要攻击他的后背。
孔昭侧身避开,黑剑一闪一转,剑风凌厉逼人,直扑这个副将的面门。
副将不敌,没几招就败了。
但也给了奇托调整的时间。
他迅速站起身,抡起大刀朝孔昭袭来。孔昭抬剑一格,火花迸溅,响起一道极为刺耳的声音。
奇托大声喊道:“你究竟是谁?”
孔昭笑道:“随州孔昭听说过吗?就是我!”
“孔昭?”奇托双目圆睁,为他的真实身份感到不可置信。
面前的少年不过十**岁,使用的武器是一把黑剑,还散发着幽幽光芒,除了没穿那身标志性的银甲,其他的正好与那个死守奚城的少年将军相吻合。
自己居然轻敌了。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刀。
奇托连出数刀,刀风强悍,直奔孔昭的要害而来。
黑剑走似飞凤,将他的攻击一一化解。
孔昭轻蔑一笑:“就这?”
一剑袭来,奇托快速横刀一挡,却见这柄黑剑顺势一转没入自己的锁骨下方再拔出,带出丝丝血色。
奇托闷哼一声,根本顾不上身上的伤,持刀向前一抡。
刀光一闪而过,孔昭撤步向后折腰,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孔昭疾速回身,黑剑往前一撩,剑锋扫过奇托的胸甲,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若非奇托退得快,想必留下的便不止这一点了。
黑剑翻飞如闪电,且招式灵活多变,打得奇托越来越吃力,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孔昭一剑劈向他,奇托来不及躲避,为了保住性命只能抬刀勉力抵抗。
羊入虎口了。
孔昭的唇角勾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奇托发现不对劲,尚未思考出对策就被孔昭抓住了这一刻的迟缓。
瞬息之间,利剑向上一挑。
红溜溜的血在剑尖绽放。
鲜血飞溅,又归于尘土。
又一个人倒在萧德音的剑下。
给第三章补了一个钩子。
忘记说了,阿音在师门排第四,又是女扮男装入的军营(原因后面会解释,总之不用太较真),所以会叫她“萧四哥”。
①出自《明月皎夜光》:“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意为:“北斗七星中的玉衡星已经指向了西北方,天上的星星清晰可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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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