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药效的作用,男人这一觉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清梦初醒间他立刻意识到身旁陌生气息,利落的起身,站定后看向那人。床边女子的面容和毒发时模糊的一眼重合,他眸中闪过一丝暗芒,随即嘴角微勾,狐狸眼轻眯,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抱拳道:“是姑娘救了在下?”姿态十分有礼,语气中却略显轻佻。
男子的容貌极美,有些雌雄莫辨,却不阴柔。往日里他这样笑,必定会引得许多姑娘为之神魂颠倒。零一见他起来,扫描了下数据,她讶异这毒居然如此奇特,不发病时完全不影响人体。
她站起来,回以微笑,那笑容标准,她道:“我只是缓解你的疼痛,毒尚未解,谈不上救。”男子观察着零一,狐狸眼中一片狡黠。
“在下此乃先天顽疾,无法治愈,姑娘能让在下缓解几分,已是难能可贵。”他语气轻松,面带笑意,却不达眼底,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轻摇折扇一副风流之姿。
“此毒并非无解。”零一道,她有绝对的专业自信,只是需要研究时间,古中医学讲究万物相生相克,她相信自己可以研发出解药。
男人不知道她的心思,但听零一这么说,脸上的笑容收敛几分,眼底滑过暗色。
“哦?”他折扇轻合,发出清脆声响,“不知姑娘师从何门?对毒又有何良方?”他体内的毒世间罕见,解药早已绝迹江湖,连鬼医谷神医也不敢说能解此毒,女子的话让他真正生出几分兴致,想到昨夜发病并无以往剧烈,他倒是没有全然不信。
零一微微摇头:“解药尚需时日研究。眼下需要定期采集你的血液样本,以便分析毒素特性。”
男子眸光一凝,仔细端详着零一。见她神色坦然,目光清澈见底,反倒让他心生警惕——这般纯真表象,何尝不是最高明的伪装?
他忽的展颜一笑,缓步向前。零一站在原地,不解地看着他逐渐靠近。他倾身向前,直至两人呼吸可闻,他倏地侧身,一手扣住她纤细的脖颈,薄唇贴近她耳畔:
“姑娘莫不是想挟恩图报?想要在下的血,如此大口气……姑娘……不想再要点别的?”他的手渐渐收紧,声音也愈加冰寒……预料中女人窒息的难受和恐惧的声音并没有传来。
零一面无表情,并不理解为何男人要离她这样近,还捏着她的脖颈。这人类的行为她不能理解,也不知如何回答这样奇怪的问题,只挣脱开,错开男人的身体,她保持着与他一米开外的社交距离。
只对他的提问回答:“我只需要你的血,不确定计量,但是我会保证你的健康。”
女子面容沉静,开口间语气淡淡,似乎没有为刚才他的动作有所影响。
男人收回还怔愣在半空中的手,面上极快的闪过一丝讶然,指尖的清凉细腻尤未消失。
“你可知我是何人?”男人没有接零一的话,他合上扇面,脸上的轻佻之色也随之褪去,眸中尽是危险。
零一并没有回答,她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男人,仿佛在思考着如何回应。男人和她救治过的所有患者都不同,他似乎有些抗拒治疗。最终她只得道:“你不同意的话,我也无能为力。”零一背上自己的小背篓。
“如果您不需要帮助的话,我就离开了,祝您健康。”对于人类是否需要救治,医疗型仿生人会遵循人类的意愿。这个人类的行为很奇怪,她自动判定抗拒治疗,因此决定继续前行。
望着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陌白衣眼底掠过一丝诧异。那抹墨色身影在晨光中渐行渐远,步伐轻盈稳健,全然不似江湖中人,可方才挣脱他桎梏时展现的力量又绝非寻常。
“有趣。”他唇角微扬,折扇“唰”地展开,不紧不慢地迈步跟上。
林间小径上,零一听见身后渐近的脚步声,却并未回头。直到那袭红衣翩然移至身侧,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响起:
“姑娘这是在生在下的气?”
零一脚步不停,目光依然望着前方蜿蜒的小路,对这句询问置若罔闻,不想搭理这个奇怪的人类。
男人又道:“你要在下的血,来取便是了,姑娘不要生气。”零一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类的心思真是千回百转。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不待零一说话,男子又道。
条件?零一面上毫无波澜,心中疑窦丛生,为何救人还要提条件?
“此后我发病,姑娘都需得为我缓解一二,可行?”男子说道。
零一终于驻足,这便是条件?她微微偏头端详着男人,电子眼中满是不解:"缓解病痛本就是医治的一部分,何需特别约定?"
听这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反倒让陌白衣怔了一瞬。他细细打量着零一,见她神色坦荡,目光清澈见底,不似作伪,不由轻笑出声:"是在下多虑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零一。"
"零一......"他低声重复,折扇轻合,施了一礼,"在下陌白衣,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零一默默将这个名字录入数据库,看着眼前这个言行矛盾的人类,核心程序微微波动。而陌白衣已自然地走到她身侧,做了个"请"的手势。
零一将"陌白衣"这个名字存入医疗档案,标记为特殊病例。作为她的患者,她的态度自然缓和了几分,但内心仍有些不适应——自诞生以来,她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健谈的人类。
"零姑娘取在下的血,是要如何处置?"陌白衣摇着折扇,状似随意地问。
"提取毒素样本,研制解药。"零一的回答简明扼要。
陌白衣故作恍然:"原来如此......不知姑娘打算何时取血?"
"抵达邺城后。"零一目光平静,"便着手准备实验室。"
折扇"唰"地合拢,陌白衣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巧了,在下在邺城恰有一处别院,倒是适合姑娘做'实验室'。"
零一略作思忖,从医疗效率角度考量,这个提议确实能节省时间。"可以的。"她轻轻颔首,并未推辞。
林间小径上,只剩下两人规律的脚步声。陌白衣忽然用折扇轻敲掌心,状似担忧地问:"零姑娘,这取血之后,在下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吧?"
零一转过脸来,目光专注:"我也会确保你的安全。"零一并没有尝试告诉他,单次取血不超过四百毫升不影响身体健康这种医学常识。
她的语气平静如水,眼神却十分认真 ,让人没由来的信任。
陌白衣避开她坦荡的视线,唇角一弯:"零姑娘医术精湛,不知师承何处?"
"家传。"零一答得坦然。创造她的人,确实如同父母。
陌白衣垂眸掩去眼底的思量。他行走江湖多年,从未听说过什么姓零的医道世家。这女子要么在信口开河,要么......就藏着更深的秘密。
"零姑娘这是要去邺城?"他又问。
"嗯。"零一应了一声,刚才她好像已经说过了。
核心程序里泛起一丝人类称之为"烦躁"的情绪。
陌白衣忽然停住脚步,折扇指向另一个方向:"零姑娘,我们走反了。"
零一:"......"数据流出现短暂的乱码。
两人默默调转方向。陌白衣的问题却像林间的蝉鸣,不绝于耳:
"零姑娘去邺城所为何事?"
"找朋友。"——这问题刚才不是问过了?
"姑娘背篓里装的是什么?"
"药材。"
"零姑娘为何穿着草鞋?"
"......"
"零姑娘可曾婚配?"
"......"
"若是已有婚约,昨夜与在下共处一室,姑娘的未婚夫会不会......介意?"
".................."
零一终于停下脚步,第一次主动转头看向这个喋喋不休的人类。她的数字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根据数据库记载,人类的话痨程度,似乎与健康状况成反比?
林间小径上,陌白衣全然不见昨夜的濒死之相,一袭红衣摇曳生姿,折扇轻摇间问题接连不断。零一只觉得核心处理器温度微微升高,散热系统不自觉地加快了运转频率。
"零姑娘这草鞋编得倒是别致......"
"零姑娘平日都喜欢什么消遣?"
"零姑娘觉得这沿途风景如何?"
......
零一默默调出仿生人守则反复查阅,用逻辑程序压制住即将过载的系统。她索性闭口不言,脚下步伐越来越快,墨色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谁知陌白衣丝毫不以为意,依然优哉游哉地跟在她身后。他时而以扇掩面轻咳几声,时而扶着树干作虚弱状,可零一的扫描仪分明显示他各项生命体征平稳得不能再平稳。
这一路倒也并非全无收获。在陌白衣喋喋不休的间隙,零一总算从他零碎的话语中拼凑出了前往邺城的正确路径。
走了半日,两人在一处溪边暂歇,零一从药篓里取出几枚青果,递向陌白衣:"补充水分。"
零一眺望远方,电子眼之所及那边已经趋于平原,一处城镇清晰可见,只是以现目前人类的速度推算,尚需半日脚程。
陌白衣接过青果,眸色微闪,咬了一口,果子没有什么味道但好在汁水丰富。
天色将暗,零一也不打算继续前行,她看向溪边的大树,准确来说是好几颗树盘结而成的大树,她拍拍坚实的树身,回头看陌白衣道:“今夜就在这里过夜吧!”
陌白衣抬眸瞥了眼天色,"啪"地合拢折扇:"零姑娘稍候,在下去去就回。"他唇角的笑意温润如玉,眼底却掠过暗芒——这一路上,他刻意保持亲近始终未能试探出这女子的深浅。
红衣翩然跃上树梢的刹那,他唇边的笑意骤然冷却。几个起落间,已隐在暗处,冷眼观察着树下的零一。见她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眸中寒意更甚。手指轻点几处大穴,口中吐出刚才吃下的青果,这女子终日不饮不食,偏要赠他野果,其中必有蹊跷。
"倒是沉得住气。"他轻嗤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在地上吐出的野果上轻轻一探。针尖并未变色,但他心中的疑虑丝毫未减。这个接近他的女子,究竟是真的医者仁心,还是别有目的?
陌白衣离去后,零一在树林间收集了些许落叶枯枝,熟练地升起篝火。粗壮的树干需两人合抱,盘虬的树根破土而出,与地面形成一道天然弧度。她将药篓置于树旁,轻盈地翻身坐上树根,盘膝闭目。跃动的火光在她面容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平添几分神秘。
当她阖上双眼时,红外感知系统便悄然展开,将方圆数百米的动静尽收眼底。
林深处,两道身影相对而立。红衣的陌白衣负手而立,全然不见平日里的风流姿态。他对面的女子戴着银质面具,金纹蜿蜒,遮住了大半容颜。月光洒落在她未被遮掩的侧脸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媚态,让人不禁遐想面具下该是何等绝色
女子将一个白玉瓶放在陌白衣的手中。
“主上,近日来您的毒发作得愈加频繁猛烈了,此压制之药得随身带着。”她声音如人一般,即便是正常说话间也透漏着勾魂索魄的媚。
“不要紧,说正事。”陌白衣声音低沉,狐狸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全无白日风流公子之感。
女子恭敬道:“那些人已经被引向其他方位,我们的人马正按照地图的方向进发。”陌白衣负手而立。
“做的不错红菱,继续,找到的第一时间销毁。”女人听闻此话,急道:“主上若是如此,您的毒将无法可解了。”
陌白衣抬眼看向女子,眼神中透露出冷漠,“无解?那便不解。”他的声音如寒风掠过,恍然间一双专注的眼睛在脑中闪现。
"主上三思!"红菱急急劝谏,却见陌白衣广袖一拂,只得噤声。她迟疑片刻,又禀:"另有要事。苍梧崖上发现朝廷兵差,正在秘密开凿暗道,看走向......似是通往崖底。"
"朝廷?"陌白衣修指轻抚眉间,眸色渐深。若连朝廷都插手此事,这盘棋便要重新布局了。
"查清他们的意图。"他语气沉静,心底已掠过数种对策。
陌白衣指节轻叩扇骨,眸中锐色乍现:"零一的底细,可查清了?"
红菱垂首:"禀主上,阁中动用所有暗线,翻遍万晟户籍,竟无半分记载。此人仿佛......凭空现世。"
"果然如此。"陌白衣唇角掠过一丝冷意。若是有心接近,伪造身份不足为奇。但那双眼睛——太过澄澈,不染半分江湖浊气,倒像是初入尘世的稚子。可偏偏这般人物,徒步半日却气息平稳更胜于他,实在蹊跷。
折扇"唰"地展开,掩去他眼底翻涌的思量:"继续查。无论她背后是哪方势力,都要揪出那根线头。"扇缘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是友,便为我所用;是敌......"
余音散入夜风,带着未尽的杀机。
红菱领命后身形一晃,如一片红叶般悄无声息地没入林间。转身的刹那,她眼波流转,在陌白衣清冷的侧颜上停留了一瞬,满眼爱慕。
待四周重归寂静,陌白衣独自立于月华之下。他垂眸凝视手中的白玉瓶,指腹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瓶身,最终将其收入怀中。恰在此时,几只夜鸟掠过头顶,他信手拈起几枚石子,腕间轻转——石子破空而出,精准击落最肥硕的那只。
他缓步上前拾起猎物,指间感受到飞鸟尚存的余温。整理好衣袂,又是一派闲适从容的模样,提着猎物向篝火方向走去,仿佛当真只是狩猎归来。
殊不知,零一的红外感知器,将一切都收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