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是真的很难缠,陆衔青刚将怀中的妹妹拖出来,她便不由分说环住他的腰再次抱了上去。
很神奇,酒液的气息有时是有些难闻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妹妹喝的是鸡尾酒的缘故,陆衔青鼻尖嗅到的反倒是一股清新的柑橘气息,像是在阳光晴朗的午后海边,沙滩上一瞬吹来的潮湿海风。
他看着赖在自己身前不走的小女孩,有些无奈地低头,轻声问,“那哥哥抱你出去?”
“不要。”祝今愿果断摇头。
陆衔青的语气里带了点哄,“那你想怎么样?”
然而这一句还没说完,祝今愿小朋友强撑的能量便在瞬间消耗殆尽,她眼睛一闭,方才环着兄长的手臂便彻底松开,因为整个人都处在极度不清醒的状态,她潜意识中认为只要躺下去后面便是床,于是便心安理得向后仰。
眼见妹妹的腿与脑袋即将先后撞到茶几,陆衔青眼疾手快拽住妹妹的手臂将人从危险边缘捞回来,但不知是不会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当妹妹再次撞入他怀中时,他很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干呕。
没那么明显,很轻很轻。
但声音的来源显然不太妙。
陆衔青垂眸,视线之内,妹妹的半张脸被黑发遮住,齐刘海因为推搡而被挤到一边,露出光洁而饱满的额头,大抵是胃中翻滚得难受,她眼睛紧闭,眉头微微蹙起。
其实祝今愿长得真的很好看,她不是像程淑媛那样的完美淑女,也不是尤嘉那种明艳大方的类型,但若要说小家碧玉,她的气质又似乎要更为复杂一些。
就像是山林里的一场雾,散步时偶遇的一只懵懂而无知的小鹿。
有时候大胆,有时候又有些胆怯。
现在,这只无知的小鹿彻底化身为恶魔,胃部那股剧烈的不适愈演愈烈,在呕吐的**上涌至喉部时,祝今愿近乎是本能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继而伸手推开了陆衔青。
然而她的力气实在太小,再加上醉成这样,那一掌跟棉花似的,软绵绵落在陆衔青的身前。
“呕——”祝今愿撑着茶几,蹲坐到地上。
她实在太难受了,以往出来喝酒,要么有哥哥的叮嘱,要么身边便坐着陆衔青,她最多最多能接触到的酒就是一杯酒精度数聊胜于无的鸡尾酒,然而今晚,她仗着自己心情不佳,又想着人人都说借酒浇愁,便一杯接一杯,不知当水一样喝下去多少。
在喝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原来喝酒之前不吃东西会这么的难受,祝今愿双眼被生理性的泪水所占据,所有的出口似乎都成为情感的宣泄口,她一时快要分不清,流出来的究竟算不算是酒水化作的眼泪。
少顷,她的后背被兄长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祝今愿顺着那力道咳嗽了几声,于是那手掌便一下又一下耐心地抚着她单薄而纤细的脊背。
祝今愿今天穿的是一套背后镂空的衬衫搭配牛仔裤,当陆衔青的手掌擦过那片镂空的区域时,她下意识瑟缩起来,仿佛是小鹿受到惊吓,她的肩膀向内缩,将自己团成一团。
火焰顺着冰凉的脊椎游走。
音乐声在无形中扩大。
祝今愿在这仿若地震的震荡中终于将胃中吐得干干净净,也是因为终于吐到再无东西可吐,她的眼前才慢慢恢复清明。
她眨一下眼,又眨一下,等到第三下时终于确认,原来不知何时,陆衔青将自己的西服外套脱下,垫在了她勉力撑着的手掌之下。
也是因为这样,祝今愿在这样尴尬的境地中却仍旧不算狼狈。
她的手是干净的,腿弯枕着哥哥西服的下摆,向来干净到有些洁癖的男人此刻正单膝蹲在地上帮她擦拭嘴角尚未清除的痕迹。
祝今愿抬起眼,看着哥哥,有些懵懵的。
因为他们这一角比较偏僻,当两人都蹲在地上时,灯光所能够照到的地方便显得格外有限,因为照明度实在太过欠缺,所以陆衔青原本便异常深邃的眉眼在暗色的衬托下便显得棱角更为分明,看上去似乎……有种格外的不同。
祝今愿鬼使神差伸出手,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哥哥的鼻端时,她的手指被兄长一把攥住了。
“做什么?”陆衔青看着她,在这方小空间内,他的嗓音有种收过音的磁沉。
哥哥手掌的温度其实是偏凉一些的,但不知为何,祝今愿却仿佛被这一丝突如其来的微凉烫到了。
她下意识想说没有,但估计是吐得太厉害,一开口,她嗓音嘶哑得不行,喉咙的位置有股强烈的灼烧感。
于是她便只能直接付诸行动,试图将自己的手指抽回。
可哥哥的手掌是那样稳稳包裹住她作乱的手指,祝今愿试了几次,皆没有能够如愿。
两人之间的呼吸克制而涌动,如寂静月光下的海浪,无声而激荡。
一股热意倏然在此刻自胃部卷土重来,只是这一次,祝今愿并没有难受到想要呕吐,她的胃中反而像是装满了蝴蝶,正随着她激烈跳动的心而不住扑扇着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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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别墅的路上,祝今愿面色沉静,安静靠在车窗上看外面一闪而过迅速倒退的风景。
整座城市似乎化身为一个巨型的鱼缸,红的蓝的橙黄灯光染上黑夜独有的灰暗色调,从鱼缸中悠悠荡荡穿行而过,而她自己,只是被困在其中不得章法的一条小游鱼。
或许是喝过酒的缘故,她的大脑被酒精侵蚀得有些迟钝,不知对着窗看了多久,她才缓缓将视线移到玻璃上映出的属于哥哥的那一抹面无表情的身影。
男人大概是被她折腾得有些疲惫,闭着眼后靠在椅背上养神,原本穿在身上的定制西装被弄脏后便被他随手扔在了夜店,但尽管方才如此混乱,他的衬衫仍旧是妥帖的,毫无褶皱的,那张没有任何情绪的面庞在头顶冷色调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冷隽。
不知怎的,祝今愿仿若有一种刚刚蹲在地上替她擦拭脸庞的男人并不是他的错觉。
然而又怎么可能。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内心仿佛被一种名为忧愁的情绪所填满。
身旁被随意倒扣的手机忽然在这时发出急促的嗡嗡声,这声音使陆衔青睁开眼看过去。
一般来说,能打到他私人手机上的电话并不多,除开自己的妹妹外,其余无非傅霄之流,但今日显然并非是他,陆衔青看眼那上面显示的人名,随手抬起两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方才低低出声道,“程小姐。”
程淑媛一手握着手机,站在别墅花园的杜鹃花丛旁,语气欣喜,“衔青,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就是想说,明天你要来我家的事……别忘了。”
程淑媛与陆衔青接触许久,但不知是不是陆衔青天生便性格冷淡的缘故,她总觉得彼此之间差了点什么,但究竟是什么,程淑媛说不上来。
因为陆衔青在所有方面真的很绅士,他基本从不拒绝她的邀请,如果她提出想要进入他的社交圈,他也总是坦然同意。
她甚至仔细观察也找人旁敲侧击打听过,在这个大多数男人都会左拥右抱,与莺莺燕燕笑着**的圈子里,陆衔青身边却总是干干净净,甚至于某些场合,他出席活动所带的异性居然是自己的母亲。
程淑媛应该感到安心,毕竟这样的男人总是稀缺物,事实上,在一开始,她也是庆幸的。
但不知为何,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她使尽浑身解数,而对方却总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时,她模模糊糊涌出了一点不安。
程家父母同样也担心夜长梦多,在程淑媛的默许下,程夫人找到庄瑾华,提议两个孩子是时候推进下一步流程了,毕竟结婚有时是一种利益的捆绑,只要彼此不讨厌,那么便一切皆有可能。
庄瑾华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一向是积极的,程家更需要陆家并不代表陆家一点都不需要程家,两家若是结亲,在某种意义上是相辅相成,一加一大于二的关系,所以在程夫人离开后,庄瑾华便给陆衔青打电话,示意他最近有空到程家去一趟。
陆衔青当然知道这是更进一步的象征,对于自己母亲的吩咐,他尽管有些淡淡的厌烦,面上却仍旧只是平和应下。
程淑媛在知道此事后心情当然是雀跃的,但从小的淑女教育使她后天学会矜持与延迟满足,在按捺好几日之后,她终于在陆衔青同自己父母见面的前一晚打来电话,委婉而又含蓄得表达自己应有的欣喜。
然而电话那头的陆衔青却迟迟未曾出声,不知为何,程淑媛突然感觉那种握不住的飘忽不定感再次袭来,她握住手机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稍稍偏过头,压抑着胸腔内陡然而至的紧张,对着电话那头确认道,“衔青?”
“嗯,”陆衔青的嗓音听上去格外冷静,因为太冷静,所以他接下来的话便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无情,他淡声开口,彬彬有礼表达歉意,“抱歉,程小姐,明晚的事情暂时先取消吧。”
程淑媛悬着的心一霎便仿佛从高空坠落,理智不曾压抑住情感,她咬紧牙,颤声问,“……为什么?”
遥远的风声将她的震惊传递至陆衔青的耳边,然而他看眼身边的妹妹,只模糊解释了一句“明天有事”便兀自将电话挂断。
程淑媛在听到那机械的忙音时险些站立不住,从小到大,母亲都告诉她,任何想要的东西都需要徐徐图之,但若实在很难,那必要时可以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
这么多年,程淑媛一直都是这样践行的。
她站在花丛边,望着那通被挂断的电话,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执着。
雨水不知是何时落下的,模糊屏幕上的“衔青”二字,但程淑媛浑然未觉,待退出通话页面,她将通讯录翻到最底下,拨出一通标注为“*”的电话。
风声混合着雨声,花瓣零落一地,而程淑媛一贯大方得体的面容在树木摇晃着覆过来时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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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衔青根本没考虑过将喝醉的妹妹送回学校这个选线,黑色轿车在夜色中一路飞驰,停在别墅的地下车库中,而后,他率先提腿下车将妹妹那侧的车门打开。
祝今愿看眼面前的男人,乖乖抱着包下车。
她吐过,又吃了一点东西,现在正处在一种既清醒又不那么清醒的状态中,或许也是因为意识不那么清晰,她的每一步都好像疯狂动物城中的树懒先生般被按下0.5倍速键。
慢吞吞迈开腿,后知后觉意识到手机还在车上,便又缓缓钻回车内将手机找出来,然而出来时,又忘记将包顺道一起带出,她只好站在原地愣几秒,预备再度返回车内。
就在她转过身之际,一旁站着的陆衔青估计实在看不下去,将人按住,自己探身入内将她扔在车门口的包给拽了出来递给祝今愿。
祝今愿看眼陆衔青,又看眼他手里的包,忽然仰起头没头没脑问了句,“哥,刚刚你跟淑媛姐说取消什么?”
陆衔青没料到妹妹此刻会问这个,但他跟程淑媛的事情并不算秘密,大家迟早都会知道,于是他垂眸看她眼,倒也未曾隐瞒,只低声解释道,“庄女士让我到程家去一趟,原本是明天,我推迟了。”
哦,原来是推迟。
祝今愿听罢点点头,从哥哥手中接过包,调转方向,闷头便往电梯的方向走。
陆衔青见状微微蹙眉,停顿一秒后才抬腿跟上去。
兄妹二人默契得没有再说话,祝今愿是累得不想说,而陆衔青则是需要临时处理工作。
电梯一路垂直向上,停留在两人休息的楼层。
祝今愿习惯性走去拐角的那一间,而陆衔青则自然而然迈步往相反的方向走。
待两人都洗漱完毕换上睡衣,陆衔青信步穿过漫长的走廊,敲响妹妹的房门。
他是第一次见到祝今愿喝得这样醉,担忧似乎是属于兄长下意识中理所当然的反应,因为担心妹妹,因为身上担负着哥哥的那份责任感,陆衔青务必要在睡前确认妹妹的状态。
好在,当门把手压下后,陆衔青视线所及的房间内,妹妹已经安静得躺到床上,仿佛是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过来将她的被子盖好,又确认一遍空调的温度,当他做完这一切,正欲转身离开时,他身侧垂着的手腕忽然被床上的人轻轻的攥住了。
“哥?”她细细的声音响起来。
陆衔青回身看向她。
月光下,妹妹慢慢睁开眼,她琥珀色的眼眸定定望着他,脸庞似乎比窗外的月亮还要更为皎洁,她安静而乖巧,似乎比小时候还要依赖自己的兄长。
陆衔青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当他开口时,他的嗓音有多么温柔。
“嗯?”他没有收回手,任由妹妹用那一点点力道圈住他的手腕。
然而祝今愿却似乎只是想要留住他片刻,什么都不想说,又或许,要讲的话酝酿在心中太久,等到真正需要开口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月光安静流淌在两人之间,陆衔青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圈着他手腕的力道忽然加重一些,祝今愿深深吸一口气,咬住自己的唇瓣,含糊着嗓音,轻声问,“哥……”
“——你可不可以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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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