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辛却有遇 第3章 旧梦残影

外界的一切——震天的喊杀声、爆裂的法术轰鸣、凌霄真人焦急的传音——仿佛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变得模糊而遥远。

落知辛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颤动了一下。那星屑般的、唯有他自己能清晰感知的梦丝光华，在他修长的指间萦绕、明灭。

当辛遇那双异瞳，隔着纷乱的战局与百年的光阴，再次清晰地映入他眼帘时，一些被刻意尘封的、属于遥远过去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空濛的识海之中。

记忆碎片一：雨巷与伞

那是个氤氲着水汽的黄昏。细雨如丝，敲打着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水花。

一个浑身湿透、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抱着一柄比他个子还高的旧剑，在一棵虬结的老松下，执拗地、一遍遍重复着最基础的劈砍动作。雨水顺着他黑亮的发梢滴落，嘴唇冻得发紫，那双尚且稚嫩的眼眸里，却燃烧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倔强和……狼性。

忽然，头顶的雨停了。

少年辛遇愕然抬头，看到一把素雅的油纸伞，撑在了自己头顶。执伞的是一个年纪相仿的白衣少年（落知辛），面容精致得如同玉琢，眼神却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拒人千里的安静。

“雨大了，会生病。”落知辛的声音还很稚嫩，但已有了日后那份清冷的底色。

辛遇警惕地看着他，像只受惊的小兽，没动，也没说话。

落知辛也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将伞又往他那边倾斜了几分。冰凉的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悄无声息地浸透了他半边肩膀的衣料。

空气中只有雨声和辛遇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辛遇才闷闷地、带着点别扭地开口：“……多管闲事。”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推开那把伞，也没有离开。

那天晚上，落知辛在自己那间简陋的、除了书卷便是药草的小屋里，对着一个小泥炉，盯着跳跃的火苗，第一次笨拙地熬煮着一碗驱寒的姜汤。他看着自己指尖因为不熟悉火候而被烫出的微小红痕，眼神里有些许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为一个陌生的、看起来并不友好的少年做这些。

记忆碎片二：星光与绳结

“哇！你的手会发光！”

稍大一些的辛遇，在某次落知辛凝神编织一个安抚灵兽的小梦境后，好奇地抓住了他的手指，对着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仔细瞧。落知辛指尖那星屑般微弱、凡人根本无从察觉的梦丝光华，在辛遇眼中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藏。

他小心翼翼地、鼓足腮帮子吹了一口气，看着那微光似乎随着气流轻轻摇曳、流动，开心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像夏天夜里草丛里的萤火虫！真好看！”

落知辛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少年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他有些不适，又有些……陌生的悸动。

辛遇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根普通的、甚至有些磨损的红色丝绳，珍重地塞到他手里：“喏，这个跟你换！这是我……我娘以前给我编的，说是能保平安。你手这么好看，还会发光，可不能受伤了。”

落知辛低头，看着掌心那根粗糙、却带着对方体温的绳结。他又抬眸，对上辛遇亮晶晶的、充满纯粹喜悦和期待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还没有后来冰冷的金色，只有一片赤诚的黑。

他沉默了片刻，依稀有记忆里某个极其久远、模糊的影子，手指笨拙地翻动，将那条红绳，编成了一个简单的、却结实的平安结，递还给辛遇。

“这个，给你。”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护身符。”

辛遇惊喜地接过，像是得到了什么绝世珍宝，立刻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左手手腕上，还举起手对着阳光晃了晃，绳结上简陋的纹路在光下清晰可见：“真好看！以后它就是我的本命法宝了！谁都不给换！”

落知辛看着他傻气又认真的样子，唇角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弯了一下。指尖那原本微弱的星光，似乎也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明亮了那么一瞬。

记忆碎片三：月光与抉择

那是在他们一次冒险后共同发现的隐秘山谷。溪水潺潺，月光如练，洒在盛放的、仿佛永不凋零的桃花上。

两人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身上都带着不轻的伤，靠坐在最大的一棵桃花树下调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桃花冷香。

气氛，却不同往日的轻松与默契。

辛遇仰头望着漫天璀璨却冰冷的星子，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沉：“知辛，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很远的路，做了很多……你可能无法理解，甚至会觉得厌恶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落知辛正用指尖凝聚着更为凝实的梦丝，小心地拂过辛遇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缠绕着顽固煞气的伤口。闻言，他指尖的梦丝微不可察地紊乱了一瞬。

他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在纯净的梦境之力下，缓缓驱散煞气，生出新的肉芽。半晌，才轻声反问：“为何，要走那样的路？”

辛遇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落寞，有些疲惫，更深处，是一种落知辛当时未能完全读懂的决绝：“因为有些路，总得有人去走。有些被掩盖的真相，总得有人去揭开。哪怕……代价是众叛亲离，永堕无间。”

他转过头，那双尚未异化的、纯粹的黑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紧紧锁住落知辛：“你会……拦我吗？”

落知辛终于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月光下，他的眼眸清澈依旧，却仿佛永远隔着一层让人看不真切的迷雾。

“你的选择，我尊重。”他说的很慢，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但我的路，亦不会变。”

守护万象梦枢，守护众生梦境安宁，这是他的道，是他存在的意义，不容动摇。

辛遇眼中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暗了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漆黑。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解脱：“是啊……你是注定要成圣、守护众生的落尊者，光明坦荡。而我……”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只是抬起手，轻轻地、反复地摩挲着手腕上那个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牢固的红色绳结。

那一夜，两人再无一言。

溪水声，桃花落地的微响，以及无形中横亘而出的鸿沟，成了那段记忆最后的注脚。

第二天，辛遇叛出仙门、堕入魔道、弑杀师尊（对外宣称）的消息，便如同瘟疫般传遍了整个仙界，也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闪回结束）

思绪如潮水般退去，带着百年前的雨意、星光与月寒，重新被拉回到眼前剑拔弩张、杀机四溢的现实。

落知辛空濛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他看向那个在万军从中如入无人之境、视仙门大阵如无物的玄色身影，看向他手腕上——在翻飞的衣袖间若隐若现的、那抹刺眼的、褪色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