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的养猫日常 第17章 别离

树洞内，出乎风玉的意料，十分整洁。摆放着各种玉器、瓷器，还挂有山水画，五彩的羽毛坠在半空中，阳光从树缝里透进来，显得明亮宽敞。乍然一看，还以为是某家富贵公子的卧房。

羽毛织就的帷幔里，传来微弱的喘.息声。

风玉和荷荞对视一眼，施展术法，身体穿过帷幔。帷幔内，羽毛和树枝做成的木床之上，赫然躺着鹭十渊。

他的样子十分可怖，半边身子不见了，能清晰地看到血肉、骨头和跳动的心脏，却诡异地保持着活的姿态，伤口仿佛被什么巨兽啃噬过的模样，惨不忍睹。

鹭十渊只剩半张脸，满是惊惧和痛苦。

风玉和荷荞现出身形，鹭十渊看到他们，竟然露出欣喜的模样。

“死……死，荷荞，求你，杀……杀死我。”

这样的活法太痛苦，死是他唯一想要的解脱。

荷荞蹙眉，问道：“到底是谁把你弄到这种地步？”

“穷……穷奇。”鹭十渊艰难回答，说出这个名字时，他可怖的脸惊惧不已，仿佛看到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他要……力量，所以我才……我才。”

“上古凶兽穷奇？！怎会如此。”荷荞亦露出惊惧的神色。

穷奇是传说中的上古凶兽，传闻穷奇嗜杀成性，最爱吃人头，邪恶的人最受穷奇喜爱，最喜欢助纣为虐，鼓励邪恶的人为非作歹。

上古已然成为过去，其中的神兽、凶兽大多已身死，少数成仙成神，人界和妖界已经好几千年未曾见到过凶兽。

为何凶兽穷奇会出现在他们这等偏僻的地方？他被鹭十渊吸引，帮助鹭十渊杀虐。

“穷奇为何虐杀你？”荷荞问道。

鹭十渊突然不语，笑了一声。

鹭十渊为何笑了？风玉有些奇怪。

荷荞突然大惊失色，握住风玉的肩膀：“不好，快回湖！穷奇要杀了我全族补充力量！”

“别走，杀了我。”鹭十渊艰难地伸手抓住了风玉的衣角。

风玉没有丝毫犹豫，一剑刺穿了鹭十渊的心脏。

两人找到柳熙等族人，风玉施展缩地成寸的法术，将众妖带回明月湖。

湖面弥漫着黑色的水汽，荷花败落，草木枯竭，黑沉沉得甚是吓人。

在湖面中间，浓黑的墨与炽热的红对立，黑色里是一头虎状羽翼的巨兽，红色则是一抹高挑的人影。

风玉瞳孔一缩，迅速来到陆云野身侧。

“小乖。”风玉担心地问道。

此时，陆云野嘴角带血，脸色煞白，已受了重伤。

“哈哈哈哈哈小猫妖，你被卑贱的人类喂养了……真是笑死，若是你父亲知晓，必定笑掉大牙。”穷奇声如钟鸣，震得人双耳发麻。

“闭嘴！”陆云野骂道，“穷奇，我要杀了你。”

“你偷袭本尊，害本尊重伤。没想到，还敢蚍蜉撼树。不惜命哦，小猫妖。正巧吃了你，也算弥补你的罪过。”穷奇舔了舔嘴唇，并未把陆云野放在心上。要不是陆云野利用神器偷袭他，他甚至不会受伤。

他活了数万年的上古大妖，怎可能看得起血脉不纯、堪堪千年的小猫妖。

穷奇双翼展开足有十丈长，羽毛间渗出的黑雾令风玉感到窒息。

不好，有毒。

风玉快速催动符咒，念诀，以符咒掩住口鼻。另将数道驱邪符打入空中，却瞬间被浓烈的黑雾淹没。

风玉心下震撼，高等级咒法一点用没有，穷奇恐怕难以对付。

“雕虫小技。”穷奇双眸如两颗大太阳，金眸耀眼而轻蔑。即便是神仙，都难撼动他几分，一个小小人类想以符咒取胜，简直痴人说梦。

陆云野张开一道红色的光网，将风玉护在里面，道：“带着他们快走。”

此时，荷荞等人已经在帮助族人撤退，远离这片湖面战场。

穷奇看在眼里，丝毫不在意这群弱小的蝼蚁。有陆云野在，他何须这些灵力低微的妖怪补充力量。

穷奇三道碗口粗的爪风朝陆云野劈来，空气被撕裂的尖啸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陆云野灵活躲避，趁机飞至穷奇身后，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把长刀。这刀周遭围绕盘踞着一龙一凤，龙凤长鸣，伴随陆云野的力量，向穷奇后劲砍去。

穷奇的尾巴如坚石，挡住了长刀的攻势。下一瞬，龙凤悲鸣，长刀断裂，而穷奇的尾巴仅仅出现一道血痕。

“小东西，你的神器倒是不少呢。可惜了，遇到我穷奇，亦是无所用处。”穷奇嗤笑道。

神器，顾名思义是神仙的兵器，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里淘来的上界宝贝，不要钱似的，一件又一件往他身上使，浪费真是浪费。

陆云野不语，只是又换了一柄银枪，继续与穷奇颤动。他们的打斗伴随着浓烈的妖气波动，致使湖面翻动如巨浪，普通小鱼小虾死伤无数，周遭灌木草丛瞬间枯黄衰败。

在这样的妖力波动下，风玉无暇顾及陆云野，施展术法帮助更多的湖中小妖撤离。

就在此时，陆云野犹如一条被鞭打的鱼，翻滚坠落在风玉面前。他的脸上已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自左眼角横穿整张脸，直到右下颌，令他魅惑妖冶的容颜变得有几分可怖。

而随他掉落的，还有五六个神器，鞭、锏、戟、剑……十八般神器，怕也用得七七八八。

陆云野看风玉一眼，随之爬起身，挡在风玉面前，身后六条妖尾若隐若现。

他搜罗天下至宝，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杀了杀母仇人。隐忍千年，苦心修炼，竟没有丝毫胜算吗？

陆云野恍惚间看到自己还像幼时的自己，犹如可怜的蛆虫，暗藏在黑夜的土里，只能看到母亲一点点被穷奇吃掉，母亲绝望而痛苦的眼、疼痛到极致的嘶吼，日日夜夜令他难以入眠。

千年了，他仍旧报不了仇。

“风玉，我还能坚持半个时辰。”陆云野背对着风玉，轻声道，“不要为我报仇。”

“小杂种，你确实给本尊造成了不少麻烦。”

穷奇似乎也并不轻松，他的一条羽翼被削掉半个，尾巴也断了，伤口处血流如注。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嫌弃淤泥腐臭，该把你从泥里揪出来，弄死！”

他说这话时，带着轻蔑和嘲讽。

陆云野眯了眯眼，周遭红光如洪水倾泻。

“自爆内丹？”穷奇笑道，“我可不想给你重生再来的机会。”

小杂种有九条命，只要还留存魂魄，便能重生。而所有猎物到了穷奇的肚子里，魂魄也被他吸收，根本不可能重生。

穷奇说罢，伸出利爪拢住红光，这可都是补药，散了多可惜。

红光一步步被拢回陆云野的身体，陆云野大口大口吐血。

“五雷使者，五丁都司。悬空大圣，霹雳轰轰。朝天五岳，镇定乾坤。敢有不从，令斩汝魂。急急如律令。”

风玉如清泉石上流的声音因为口上贴着符纸，有些含糊不清。但雷电仍旧打碎了黑雾，风玉持太阿剑，配合五雷符，直冲穷奇命门。

“蝼蚁。”

穷奇十分轻蔑，甚至没想过躲，黑雾凝聚成盾牌挡在面前。令他意外的是，剑气和雷霆破碎了盾牌，穷奇不得不收爪躲避。

陆云野从重压里挣脱坠落，风玉接住他。

陆云野看着眼前的人，他的面容仍然冷峻，黑眸平静，未见多少波澜，甚至不比风玉第一次见到他人身时的担忧情绪多。

“你想死。”陆云野边说边吐血，狼狈的感觉无力侵扰他的内心。不想，不想在风玉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自己，好似他始终是弱小的、不堪一击的。

“死不了。”风玉道。

“可笑的人类。”穷奇听到他的大言不惭，有些恼怒，闪电般冲了过来，要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士吞吃入腹。

“九龙神火罩。”风玉的话音一落，他和陆云野全身都笼罩在神火雷电的保护中。

“五雷符。”

“五雷符。”

“五雷符。”

“五雷符。”

……

数不尽的五雷符，漫天的雷电犹如妈妈缝制的细密的针脚，源源不断落在穷奇身上。

雷电闪烁，天地间所有的色彩仿佛被瞬间抽离，恍若盘古开天的混沌初开之境，唯有白茫茫的光墙铺天盖地压来。

陆云野甚至睁不开眼，或者即便睁开眼，他的眼睛除了白色，什么也看不见。他对黑暗所有的恐惧消失了，只能感觉到身后柔软的身躯，以及散发出的温度。

任穷奇如何强悍，漫天遍地的道家最强驱魔符咒，也够他受得。

“我记住你了，风玉。”话音一落，黑雾消失，穷奇逃跑了。

雷电消散，湖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陆云野不可置信地看向风玉：“小道士，你怎么这么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我师父留给我保命的符咒厉害。”

风玉撕掉口鼻的符咒，手心尽是符咒燃烧后的灰烬，风一吹，那细雪般的青灰色碎屑竟带着灼热的余温化为了虚无。

风玉的眼神戚哀而落寞，带有浓得化不开的思念与不舍。

陆云野的心脏被重重一击，丝丝缕缕的不甘夹杂着隐秘的嫉妒如带刺的藤蔓般在胸腔里疯狂滋长，逼得他喉间泛起一阵细密的苦涩，连指尖都因这猝不及防的刺痛而微微蜷缩。

——

战斗结束，接下来是清理现场。庆幸的是，陆云野来得及时，荷荞的族人们虽然有多人受伤，却没有谁再没了性命。

“明月湖毁了。”众妖的情绪低落，“我们的家没了。”

“大家都还在，我们还能找到自己的家。”鲤棠鼓励道。

“是啊，是啊，我们可算是死里逃生，应当庆幸呢。”柳熙继续道。

“如果不是他，穷奇根本不会来。”有个鲤鱼精指向陆云野，“都是因为他，我们的家才没了，族人也死了。”

柳熙骂道：“鲤无，你不要太过分！要不是陆云野和风玉及时出现，大家都得死。他们是我们的大恩人，你却说这些，简直忘恩负义！”

荷荞：“穷奇以恶念为食，这一切的源头来自鹭十渊的恶意，才引来了穷奇。鹭十渊已经死了，所以我们的仇也算报了。如果没有陆妖君和风玉，恐怕我们连渣都不剩。”

妖君，是妖怪对一方大妖的尊称。荷荞如此说，也表达了他对陆云野的尊重。

陆云野：“穷奇是被我所伤，至于他为何出现在此处，本君不知。当然，本君救了你们，姑且算是全了穷奇的因，你们与我无仇也无恩。但是……”

陆云野偏头，看向风玉：“你们同我，都欠风玉的命。”

风玉眨眨眼，沉思片刻，道：“确实如此。但是人妖因果牵扯不好，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荷荞道：“风道长，你想要什么，我全族竭尽全力做到。”

荷荞看向众妖，他们纷纷点头。他们妖族恩怨分明，风玉确实对他们有恩。

风玉眉眼弯了弯，陆云野不觉一惊，这已然是风玉十二分高兴的表现。这妖力浅薄的小妖族，有什么值得风玉惦记的宝物？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陆云野有些不爽地想。论宝物，谁也比不过他的蜃楼。

风玉利落地掏出一幅画卷，甩手打开，卷轴垂落，画中人的模样缓缓展开，身着藏蓝道袍，眉眼英俊，嘴带浅笑，颇有丰神俊朗的洒脱气质。

陆云野瞬间黑脸。

风玉：“此人是我的师父——坤宇道人。若不是有他留给我的保命符咒，我肯定打不跑穷奇。寻根问底，此番恩情全赖于我的师父坤宇道人。我希望……咳咳……贵族能够供奉我师尊的雕像百年，奉其香火。”

“妖族供奉道士？这……有些奇怪咯。”荷荞道。

风玉宛若小狗般湿漉漉充满期待的目光瞬间溃散，小心问道：“不可以吗？”

荷荞、鲤棠、柳熙与族人们对视一眼，点头道：“当然可以，这可是救命的恩情。”

“我们锦鲤一族……”

“我们荷花一族……”

“我们柳树一族……”

众妖齐声道：“责无旁贷。”

得到众妖的允诺，风玉十分高兴。

他寻找到一棵上好的松树，打算自己亲手雕刻师父的雕像。

陆云野撑着下巴，吃着葡萄，看风玉汗雨如下，半敞着衣襟露出分明的腹肌，拿着刻刀雕刻。他师父的脸，那眼睛嘴巴鼻子，挺抽象的，比妖怪还妖怪的模样。陆云野摸摸鼻子，风玉无论绣工还是雕工，实在惨不忍睹。

“风玉，你何时如此厉害？”前段时间还因为缺乏法力，晕倒吐血，怎么能打跑穷奇呢。

风玉擦了擦额角的汗，雕刻着木像，顺便回答陆云野的问题：“你们妖怪天生沟通自然，不需要借助符咒、剑等外力便可轻松使用灵力，我们人族，尤其法力不济的人需要借助符咒等沟通天地，释放自身修炼所得的灵力。

符咒一般而言，只是媒介，术法的法力出自道人自身灵力，符咒本身不具有太多效力。因此，符咒越高级，道人自身用到的法力越多，就可能会造成法力枯竭。

但是符咒也可以把道人的法力储存在符纸上，这时候，只需要微弱的法力为引，符咒本身就可以迸发巨大的力量。但是这样的符咒，需要道人本人法力高强，咒法精妙无比。师父曾经为我绘制了很多这样法力强大的符咒，为我保命。我之前法力那么快枯竭，也是因为我为坤宇道的众人绘制保命符，以及后来的雨符，都是存贮法力的符咒。”

“原来如此，你平时多绘制些，以防万一。”陆云野道。

风玉摇头：“存贮法力的符咒，要比同等效果、及时瞬发的符咒消耗多一倍的力量，我一时半会也绘制不了那么多。师父给我的符咒，可是攒了百年呢。经此一役，损失殆尽。”

风玉说罢，眼露悲伤。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动用这些符咒。这些都是师父留给他的遗物，也是他的念想。

不过，用符咒救了那么多生命，还得到了香火供奉，也不算浪费。

“话说至此，小乖，我师父也救了你。你也应该供奉他。”风玉道。

“不可能!”

陆云野咬碎后牙槽，他宁愿死也不可能供奉风玉的死人师父。

“还有，我的名字是陆云野。”

风玉低头，继续雕刻师父木像，假装没听见他的话。

陆云野不甘心地问道：“你不好奇我是谁吗？为何会出现在你身边？会不会别有目的？”

这家伙能舍生救他性命，为何又对他的来历漠不关心？

风玉不语，继续专心雕刻。

陆云野起身，掏出金线手帕擦干净手，走到风玉身前。这家伙在装什么鸵鸟？

他就不信，撬不开他的葫芦嘴。

陆云野握住了风玉拿刀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将风玉的手掌全部包裹，天气又热，汗涔涔的，风玉感到一丝潮热。

风玉垂头，耳尖被红色浸透了。

陆云野低头，风玉的脑袋圆圆鼓鼓的，很可爱。耳朵有点肉，热得红彤彤的，很可爱。脖颈细长又瘦，汗珠滚落嫩白的皮肤，娇嫩得像是春天的笋。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偏偏脾气又犟又硬。

气氛比夏天的天气还有些潮湿、热烈。

“风道长，你有没有净化邪气的符啊？”柳熙打破了氛围。

风玉从陆云野手臂下钻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明月湖湖水仍有黑气迷茫，许多鱼虾都死了。水面上已经飘了一层死物，再这么下去，明月湖真要毁了。”鲤棠说话时带着哽咽。

他们有料想，明月湖可能毁了。但真看到自己美丽的家园即将变成肮脏恶臭的水沟，他们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荷荞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我们会找到新的家园。”

“可是……可是我们该去哪里？”鲤棠问道。

天下虽大，弱小的妖怪却很难生存。他们生于明月湖，长于明月湖，对外界无所知晓，更不敢想象日子会过得多么艰难。

“这里，有我们很多回忆，我不舍得。”鲤棠道。

风玉：“我去看看。”

风玉亦心有不忍，他来到湖边，正如鲤棠所说，孕育生灵的明月湖变成了臭水沟。

风玉遗憾地摇头：“我做不到。湖水范围太广，我的法力有限。这么多动物死尸，即便清理干净，湖水也被污染了。”

众妖听此，小声地啜泣出声。

荷荞道：“可否把黑气去除？”

风玉有些奇怪，黑气随着时间流逝，自然会消散，为何需要他去除。但见荷荞眼神恳切，风玉还是点了点头。

他先为自己施展避水符，方便潜入水底。再以驱邪符咒，大范围施展，去除所有黑气。

忙完这些，回到荷荞的住处时，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

陆云野不见了，石桌上留着一尊栩栩如生的木雕，和师父画像一模一样，精致而生动。

风玉摸了摸木雕，还存有些许温热的触感。

为何不问陆云野的来历呢？因为知道留不住人，徒留遗憾无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