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乱石堆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石缝发出的微弱呜咽声。
李契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怀中程泽的呼吸逐渐平稳悠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孩子手腕上的符号青光已隐,只是小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方才短暂激发石阵的力量,看起来对他消耗极大。
乱石堆外,清河会徒众的搜索声和那扰人心智的青铜嘶鸣渐渐远去,他们似乎真的被这“墙”迷惑,未能发现近在咫尺的目标。
李契不敢大意,维持着高度警惕,直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林间响起清晨的鸟鸣,确认周围再无危险气息,他才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保定城不能去了,清河会必然在附近城镇布下眼线。他需要重新规划路线,绕开主要的交通枢纽。
轻轻摇醒程泽,孩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是李契,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带着刚醒的鼻音问:“他们走了吗?”
“走了。”李契简短回答,拿出水囊和干粮,“吃点东西,我们得赶路。”
程泽乖巧地接过硬邦邦的饼子,小口啃着。李契则摊开一张皱巴巴的南部省份简图,借着渐亮的天光研究。他的手指划过河北,进入河南,最终停留在湖北与湖南交界处标注着“巫山支脉”的区域。刘掌柜提到的南方闹鬼大墓,以及黑陶壶记忆中的地下河、多眼之神,传闻多与这片神秘的山地有关。
“我们要去山里吗?”程泽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看着地图上那片连绵的绿色标记。
“可能。”李契收起地图,“感觉怎么样?还能走吗?”
程泽点点头,站起身,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精神:“嗯,可以。”
李契看着他,忽然问道:“昨晚,你和那些石头‘说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程泽偏头想了想,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不是用嘴巴说……就是,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很年长,很模糊,像在做梦。然后我把我们需要躲起来的‘想法’传过去,它们……好像听懂了,就帮我们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有点累。”
李契心中有了计较。程泽的能力似乎与年代久远、蕴含某种“灵性”的物体沟通更强,无论是古物还是遗迹。这能力妙用无穷,但也需谨慎使用,尤其是在他身体状态不稳定的情况下。
两人离开乱石堆,踏入晨雾弥漫的山林。李契选择了远离官道的山路,虽然难行,但更为隐蔽。他凭借着过往的经验和手中的指南针辨别方向,朝着西南方迂回前进。
一路上,程泽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和环境适应力。李契教他如何辨认可食用的野果,如何通过星月和植被判断方向,他几乎一遍就能记住,并且举一反三。他的体力也在缓慢恢复,虽然依旧是孩童身躯,但步履日渐轻快。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他们抵达了一个位于山坳里的小村落。村子很小,只有几十户人家,泥墙茅顶,看起来贫瘠而封闭。村口歪歪扭扭地立着一块石碑,刻着“清水屯”三个字。
李契决定在这里稍作休整,补充些必不可少的盐和干粮,顺便打听一下消息。这种偏远的村落,有时反而能保留一些外界早已失传的远古传说。
他们的出现引起了村民的注意。几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衣服的孩子躲在树后,好奇又胆怯地打量着这两个风尘仆仆的外乡人。一个抽着旱烟的老头坐在村口的磨盘上,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李契和他身边过于白净的程泽。
李契走上前,递上一根卷好的烟卷,用带着点北方口音的官话客气地问道:“老人家,跟您打听个事。我们是从北边来的,想寻访一些古时候的老地方,听说这附近山里,有些年头特别久的老洞子,您听说过吗?”
老头接过烟卷,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他咂咂嘴,用浓重的当地土话说道:“外乡人,打听这些做啥子?那山里头,不太平哟。”
有门!李契心中一动,顺势在磨盘边坐下:“哦?怎么个不太平法?我们就是好奇,听说有些老物件,值钱。”
“值钱?”老头嗤笑一声,摇摇头,“命更要紧咯。我们祖辈传下来的话,后山那片老林子,叫‘眠龙涧’的,去不得!那里头,有吃人的东西!”
“吃人的东西?”李契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可不是嘛!”老头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恐惧,“老辈子人说,那涧底下,连着阴河,河里头住着‘河神’,长得跟百眼怪一样,专抓活人下去陪它!早年还有人不信邪,进去采药,结果再也没出来!后来啊,连朝廷……哦,现在是政府了,派来的勘探队,进去了一队人,也只出来一半,疯疯癫癫的,说什么看到了青铜的树,会动的石头人!”
青铜的树!会动的石头人!
李契与程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动。这描述,与黑陶壶零碎记忆中的“很多青铜”、“多眼之神”以及程泽能沟通石物的能力,隐隐产生了呼应!
“这么邪乎?”李契故作惊讶,“那后来呢?”
“后来?哪还有后来!”老头吐出一口烟圈,“政府把那片山封了,不准人再进去。我们村里人,更是绕着走。你们啊,也别打那主意,趁早回去吧!”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李契身边的程泽,忽然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手指向村子深处一座看起来比其它房屋更破败、几乎半塌的老屋。
“李契,”程泽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那个房子……有东西在哭。”
李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老屋黑黢黢的窗口像一只空洞的眼睛。不动声色的提了一嘴。
“阿公,那房子怎么好端端塌了呢?晚上看起来怪瘆人的。”
“诶哟,那屋之前住的就是那批人,说来也邪门,他们走后,这房子突然就塌了。”
他又递过一支烟,谢过老头,绕了路,带着程泽朝那老屋走去。
越靠近,程泽的眉头皱得越紧。
“哭声……很悲伤,很老……”他小声说,“不是人哭……”
老屋没有门,里面堆满了杂草和破烂家什,蛛网遍布。在角落一堆腐朽的木板下,程泽示意李契挖开。
李契用随身的短刀拨开木板和浮土,触到了一个硬物。他小心地将其取出,那是一个沾满泥污的、巴掌大小的青铜人俑。人俑造型古朴抽象,面部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密密麻麻的、如同复眼般的凸起!
多眼符号的变体!
就在李契的手指触碰到青铜人俑的瞬间,他怀中的黑陶壶猛地一震!而程泽更是低呼一声,捂住了手腕,他手腕上的符号再次不受控制地亮起了青光!
“它……它在害怕这个!”程泽指着青铜人俑,小脸发白,“这个小人……身上有那条河……和那个‘神’的味道!”
李契的心沉了下去。这个看似普通的偏远山村,竟然也出现了与“多眼之神”相关的器物!这意味着,那个神秘的存在,或者其崇拜者,活动范围远比他想象的要广。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村口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几个穿着黑色劲装、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的陌生男子,正在向刚才那个老头打听着什么,目光不时扫向村落内部。
他们的衣领上,用银线绣着一个不易察觉的图案——一条环绕着眼睛的河流!
清河会的人,竟然也摸到了这里!
李契一把将青铜人俑塞进怀里,拉起程泽,迅速退入老屋更深的阴影中。
“我们被盯上了。”李契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锐利如鹰,“不能留在这里了,必须立刻进山!”
程泽紧紧握住他的手,乖巧点头。
暮色渐合,山风带来湿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