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笔记之清河长白 第2章 黑眼镜

天蒙蒙亮的时候，前方一辆红旗CA770缓缓地停下来。这是70年代中国国内最经典的一台车型。

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个男人。此人身着黑色的工装裤，脚踩一双黑色军靴，灰色的短袖外披一件棕色皮夹克，胸前挂着一个方形金属吊牌，高挺的鼻梁上戴着一副墨镜，嘴角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痞笑。由于常年一袭黑色装扮，又因从未卸下那副黑色墨镜，道上暗里叫他黑眼镜或者黑瞎子，当面见了都叫一声黑爷。黑瞎子与张起灵颇有几分道不明的缘分。

张起灵停下脚步，与来人对视。

瞎子怪笑道：“哑巴张，你这是又忘了我了？”

张起灵没有说话，他对瞎子没印象。只觉得瞎子看着不正经，但身上不带杀气，至少不是自己的敌人。

“罢了罢了，你也不是第一次忘记你黑爷了。”瞎子兀自摆手，“道上的人都说你恐怕已经死了，我不信，开车过来找你。我就说你没这么容易死！上车！”

瞎子拍了拍车头，一副得意的做派。

张起灵径直绕过瞎子，并没有打算上车。

“喂！”瞎子转身扯着嗓子喊道，“你他娘的站住！你去哪儿啊？”

张起灵没有停下来。

瞎子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跟上，抬手从身后搭住张起灵的肩膀，“乖，跟哥哥回家。”

张起灵淡然的眼睛突然就像一把利刃，穿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瞎子哼笑了一声，“怎么？才见面就要打架？”

“你是谁？”张起灵冷冷地问道。

“我说了有用吗？”瞎子嘴角一斜，“你这失忆的毛病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隔三岔五就问这个问题。”

张起灵保持着沉默，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想不起来的“熟人”。一番无效对话，倒是让他至少把瞎子划入了“熟人”的范围。

瞎子指着张起灵背上还在熟睡的山鬼，不怀好意的笑容挂在脸上，“说说，哪里拐来的小媳妇？”

张起灵懒得解释。

瞎子收起脸上的笑容，语气变得正经，“我们以前认识，只是你忘了。上车吧，我带你回去！”

为了劝张起灵跟他走，瞎子又道：“你体力好，你能走。她能吗？从这里到你原来住的地方，有几千公里。你要走到猴年马月？你数数，要升起多少个日月，你……”

瞎子小嘴还在叭叭，张起灵已经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瞎子兀自哼笑，拍了拍夹克上的灰尘，吹着口哨，走向了驾驶座。

瞎子认识哑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明知道张起灵不会理他，还是一连串问题砸向坐在后座的张起灵。

“这小姑娘谁啊？”

“……”

“你这打了几十年的光棍了，怎么想起找媳妇了？”

“……”

“诶，你这身边多了个人，我还挺不习惯的。”

“……”

“她这么能睡，你是不是灌药了？”

“……”

“喂！”

“……”

“喂！哑巴张，我可是专门租了一台好车来接你！你礼貌吗？”

“闭嘴。”

“他娘的，你再不好好说话，把你扔路上，我把你小媳妇带走。”

“……”

“我尼玛。”瞎子一口老血差点就要从胸口喷薄而出，溅在车玻璃上。

“小哥……”山鬼睡眼朦胧，从后座爬起来。

瞎子终于逮到了忽悠对象。

“哈喽啊！”瞎子坏笑着转过头来，“小妹妹，哑巴和你是什么关系？你叫他小哥？”

山鬼瞬间清醒，盯着瞎子的墨镜看了几秒，扭头就去看张起灵，伸手扯了扯张起灵的衣角，“小……小哥。”

张起灵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更别提说话了。

“哑巴张不会说话，你不知道啊？”瞎子转头去开车，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山鬼。

山鬼看看身旁依旧抱着双手闭目养神的张起灵，有些不知所措。

“他把你卖给我了，到了杭州，你就跟着我。”瞎子越说越起劲。

“你胡说。”山鬼有些生气，一巴掌就拍到了瞎子的后脑门上。

瞎子哎呀一声转头，墨镜怼上来，山鬼不禁身体往后靠，眼神里泛起一丝恐惧。

“这位朋友，你可看见我在开车？”

山鬼心脏怦怦直跳。她从没接触过人类，张起灵算第一个，黑瞎子是第二个。张起灵太冷，眼前这个眼镜太热。夹在冰火两重天之间，她都有些招架不住。

“别怕别怕。”瞎子扭头继续开车，“黑爷我呀，是个大善人。你跟着我，我给你买糖吃。跟着哑巴，他连你什么时候饿死的都不知道。”

“我才不要跟着你。”山鬼气呼呼地说道。

瞎子啧了一声，“那没办法呀。哑巴张不要你。”

山鬼被瞎子成功忽悠，心上一揪，转头望着丝毫不为所动的张起灵，满脸的委屈。

瞎子从后视镜看着她，兀自暗笑，又补了一句，“你放心，黑爷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山鬼扭头望着窗外，眼泪涌上了眼眶。

瞎子没想到玩笑这么容易就开过头了，“诶，哑巴，你说句话啊？你可别打我啊，我不知道你小媳妇这么容易哭啊？哑巴！！！”

“不会。”张起灵淡淡地道。

张起灵原不想参与瞎子的闹剧，但他也不想将山鬼弄哭。之前在林子里就见她哭过一回了，见不得她哭，更何况，还是因为自己而哭。

张起灵的确想找个地方将山鬼安顿住，反正他不想一直将她带在身边。这下却好似被迫做出了承诺，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然而，这简单轻浅的两个字将山鬼落寞的心情一下提到了最高点。她很开心，望着张起灵不由自主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瞎子望着后视镜里的一切，心里已经知道了什么。他兀自浅笑，觉得或许是件好事也未可知。

“好了好了，不骗你了。”瞎子掏出储备箱里的一堆零食递到后座，“给你好吃的。”

山鬼看着那堆吃的，发觉前面开车的瞎子也不是什么坏人，“你是谁啊？”

“我啊！是他哥，他叫哑巴张，我叫黑瞎子。你叫声黑爷，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山鬼再次被瞎子成功忽悠，认为瞎子就是张起灵的哥哥。

“假的。”张起灵被迫解释。

山鬼咧嘴笑，因为这个瞎子，小哥倒是不得不多说两句。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瞎子问道。

“我？”她顿了顿，“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瞎子故意表现得很惊讶，笑道，“那我给你取一个算了，你就跟哑巴张姓，就叫……叫张狗蛋。”

山鬼随手抓起一包压缩饼干砸在了瞎子的后脑勺上。

一路打打闹闹，瞎子天生自来熟的气质也渐渐获得了山鬼的接纳，张起灵虽不解释，山鬼也至少确认了瞎子大概率是张起灵的朋友。

一天一夜，车子终于抵达杭州，停在了张起灵原来住的小院门口。

瞎子塞了一些钱给张起灵，“记得还。”又丢了一把钥匙给他。

张起灵打开门上的锈迹斑斑的锁，推门进去。山鬼站在门外，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没有挪步。

“狗蛋儿，还不进去？”瞎子笑着问她。

山鬼显得十分局促，看着瞎子，“小……小哥不太高兴。”

瞎子坏笑，“怎么了？不想跟着他了？那你跟着我！黑爷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要。”山鬼连连摇头，悻悻地朝着院子里望了一眼，又转回过头来，扒拉着门上生锈的门环，迟迟没有踏进院子里。

瞎子哈哈大笑，“他就没有高兴的时候。别担心，他欺负你你来告我。”

“进来。”张起灵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山鬼仰头看向小哥，他的眼神淡然如水，没有一丝温情。她木木地点了点头，眼里却带着笑意。

张起灵看着她笑，转身又进了屋子。她和瞎子道别，连忙跟了进去。

屋里处处染上了厚厚的灰尘，张起灵倒是不很在意，一进到屋里，四下打量，还是感到陌生。他坐下来，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沙发上的张起灵远在千里之外，完全无法靠近。山鬼站在一边，看着张起灵，心上却渐渐升起暖意。不管是怎样的他，只要是他。他在她身边就好，平平安安就好。

张起灵不知未来的方向，山鬼则对往后的日子充满了希冀。

院里的水龙头生了锈，拧开后，哗啦啦的水流淌出来。山鬼一脸兴奋，水流的声音像山里的小溪。

张起灵看见她较小的身影在屋子里穿梭，他空空如也的脑海里开始装了一些别样的片段。

太阳快要落下山头，张起灵没和山鬼打招呼就出了门。

山鬼在家里没看见小哥的身影，心上一直的喜悦就落寞了下去。她安下心神，决定去找他。

刚走到院里，大门被推开，是小哥回来了。

山鬼很开心，脚步轻快地朝张起灵跑过去，“小哥，你回来了？”

张起灵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她，一语不发，绕开她径直回屋。

山鬼一个人在院子里查看袋子里装了些什么。是些衣物，给她准备的。兴奋和喜悦席上脑门，她抓起袋子跑到客厅，从袋子里拿出一条裙子，在张起灵面前比划着，“小哥，这条白色的裙子好漂亮！”

张起灵没有接话。

她放下裙子，又伸手从袋子随意抓了一件，提溜到张起灵眼前。那是内衣！

张起灵面无表情。而山鬼面颊两旁顷刻间就泛起红晕，逃也似地跑回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得意真的会忘形！

张起灵捡起地上的内衣，放进袋子里。

山鬼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张起灵已经洗完澡并换了身干净的黑色连帽衫，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茶几上摆着从街上买回来的晚餐，那一份是给她留的。

她拿了被子走到张起灵身边，给他盖上被子，尽管动作很轻，他还是醒了。这是多年的训练导致的肌肉反射，张起灵很少能安稳地睡上一觉，哪怕是在自己家里。

“小哥。”山鬼轻声喊了一句，看着他无法完全放松的状态，有些心疼。这么不愿意让人靠近，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张起灵见来人是她，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看了一眼身上的杯子，他抬眸，目光与她的轻触。

山鬼被张起灵这么一看，脸又红了，躲开了他的目光，轻声道：“我……我不扰你，你睡。”

她起身关了客厅的灯，进了浴室。张起灵望着浴室的门轻轻地关上，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温热的水打在肌肤上，山鬼想着明天和所有未来的日子都有小哥在身边，心里暖融融的，浸满了水雾的空气里，洋溢着无限的幸福。

洗完澡后，山鬼轻悄悄地蹲在沙发边上，“小哥晚安。”她起身，在张起灵身边的沙发上躺了下来。

客厅里只有窗外洒进来的银色月光。

张起灵睁开眼睛，看着睡在一旁的山鬼。听着她细细的呼吸声，他脑海里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转向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他的心上轻飘飘的，连带着他的灵魂一起，让他迫切地想抓住点什么，以让自己有个活着的理由。对他来说，整个世界，处处陌生。

混乱的思绪让张起灵无法入睡，他索性起身，准备去找眼下唯一和自己有点联系的瞎子。

“小哥。”

张起灵转过身。

山鬼正穿着他在街上随便买的睡裙，站在门口，望着他。张起灵没有说话，也只是看着她。

“你睡不着吗？”

“嗯。”

“那我陪你。”

山鬼朝张起灵走过去，她的笑容此刻叫张起灵有些心软。偏生她那么粘着他，像微风，他想忽视，却无法摆脱。风的触感，温柔又不可捉摸。

如果世上有不说话时长的比赛，张起灵一定能夺冠。很久的沉默之后，他问了一句，“关于我，你知道些什么？”

“我……只有一些很碎的梦。”

梦？张起灵有些诧异，只见过一面，梦里能有什么？

“在梦里，小时候的你，站在一个天井里，望着天空。还有一些，是你长大了一点的模样，大概……”她面上浮出笑容，转头看着他，“十三四岁的样子吧。”

在张起灵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山鬼第一次看见了兴趣。她接着道：“你总是受伤，流很多血。曾经有一个梦，你在一个很狭窄的墓道里，浑身是血。”

山鬼把自己说得难过，张起灵倒是只有疑惑，尽管没有记忆，但浑身是血于他而言，像呼吸一样正常。

“这两个梦，常做。都是同样的内容。再后来，我能看见你长大的样子，你的容颜停在了现在的模样。”

张起灵虽不言语，但他的眼睛告诉山鬼，他渴望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而山鬼也慢慢意识到，或许这一切，不单单是梦。而小哥，忘了所有的过去。

“小哥，你总是一个人。” 山鬼的语气温柔至极，心疼地望着张起灵，那么冷漠的他，在她的梦里，却如此破碎悲凉。

张起灵沉默了许久，终于又才发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能感应到你的位置。虽然很弱，但有感觉。”

张起灵感到有些惊奇，像做实验一样，他希望山鬼再给个例子来证明这件奇事。

“那个瞎子，现在在哪？”

山鬼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能感应到你的位置。”

“为什么是我？”

张起灵问得这般直接，山鬼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她支支吾吾地撒谎，“不……不知道。”

张起灵没有再继续问些什么，他将视线转向院子里的梧桐，月亮很圆，万籁俱寂。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山鬼已经趴在一旁的石桌上睡着了。他只好将她抱回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