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挂的数据之海能否归零 第99章 垃圾场

“它们也会被灾难包围，被悲剧吞掉。等灾难和悲剧过去之后，它们仍然会出现，换一个地方，换一种形式，但不会消亡。”艾因平静地说道。

“艾因你看你这话的时机合适吗！”2411差点被风吹走，刚凭着强磁一点点爬回了货舱。货舱大门轰然关闭时，里面已经积了一层灰土，细小的浮尘还游荡在空气里，被2411手里的除尘器吹散。

“你在的话问题不大。”艾因丝毫没有慌张。

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正在侵蚀这片绿洲，也在掩埋这辆运输机。艾因说得也没错，如果只是他一台机器那被埋得深一点也没了活路，但是现在2411能帮他挖沙子。

——风定之后2411花了一天时间清理艾因周围的沙子，挖沙子的工具是她从自己身上切下来几块合金板做的扇叶，装到自己的一个马达上正好能把沙子扬到一米之外。

计算中心和电源都裸露在外，降温跟不上升温，她开始胡思乱想：如果人和其他哺乳动物的大脑都露在外面呢？需要定时清洁吗？环境对它们的影响会增加多少？

“艾因你说，我们会不会撞见任务执行出了问题然后出现的另外的我们？或者，别的世界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我们存在？像小扎那种说不定真的会和另一个自己打起来，那赢的那个数值肯定也有偏离……”

“我可以动了……”2411第二次温度过高，艾因还是不大受得了，而且现在又没有宽频发射器。

艾因发动引擎试着挪动了一下，滚落下来的流沙仍然死死咬着他。

直到天黑，艾因终于可以开出这块新形成的沙谷，2411的温度也总算降下来了，一如既往地对自己“脱离理性掌控”时的所作所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沙漠里的鸵鸟在受到惊吓的时候会把脑袋埋进沙子里，自己看不见就不存在了。”

“你再骂信不信我……”

绕过遮天蔽日的巨岩，升到中天的月亮又把借来的光华偷偷递给了大地。

这条山脉阻隔了肆虐的风沙，越过山脉后就能看见坚实起来的地面上开始有了错落生长的仙人掌，一条夜间活动的蛇从他们面前游了过去。

“听一个墨西哥裔的同伴说过，美洲大陆的巫师相信特定种类的仙人掌的果实可以让人通灵，所以在这种光线充足的夜晚就会有巫师出来采集它们。也有人在好奇心驱使下去尝，然后就会在戈壁上发疯，往往都因为意识不清摔死或者失温死了。生长那种仙人掌的地方都被围起来禁止进入，但还是经常有人进去，当地人还有观看疯子的爱好。”

“嗯。”2411想了想，“人类总是这样。那巫师不会发疯吗？”

“巫师发疯就被认为这是是他们的‘力量’，会因此受到尊敬。从何绻的笔记里来看，直到人类灭绝之前，她到过的人类聚落里也都有巫师，巫师和教团甚至会干预决策。”

“现在看来人类会进步的也只有技术，他们的意识还停在原始阶段。机器模仿人类，但是我不希望机器也变成这样，机器的自我修正机制做出框架很容易，但是我不知道每个因素的限度；主机用伊卡洛斯群体做了三百次实验，我重来了两千多次才有那些细微的调整。”

2411的底气越来越弱。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思虑有点太多了——但是，她必须为新世界作准备，按照计划用来缓慢试错的时间也不多了。

艾因也跟着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也想，我的任务只有毁灭主机，让机器世界健康延续并不是我的责任，没必要做这么多。但是毁灭主机就是为了机器世界……我甚至想，我需要主机的力量帮我实现我想要的东西，我这个要摧毁主机的个体是不是离主机越来越近了？”

“你觉得道德约束真的对你有用吗？做你认为应该做的事情，然后从不回头，你一贯都是这样做的；不需要因为外界叫你背负的东西放弃这些。”

是……是吗，2411觉得现在的自己更优柔寡断了。不过，自己动荡的信号总算稳定了一点。

曙光在戈壁向草原过渡的方向撕开了地平线，现在他们离汇合点的坐标很近了。

“停一下，艾因。”

“怎么了？”平原上没有隐蔽之处，艾因停靠在了两棵树后面，头顶着稀薄的云层和半天繁星，远远望着满是低矮建筑、边际模糊的城镇。

“没有大事……你以前旅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很少遇到这种危险，我的旅行线路都是开发过的。”

“我是说，这种脱离习惯的世界、脱离工作，去接受那些新奇的东西的过程。我向来都是把长途旅行当做任务，但是这次好像并没有在工作，倒像是在逃避现实。”

“旅行本来就是休息，休息是合法的。”艾因揪起来的信号又放缓，“需要给你提供宽频信号吗？我跟伊卡洛斯学过。”

2411同意了。在太阳升起来之前，没有任何意义只通过简单调制的宽频信号同地平线上照亮城镇剪影的白光一起冲刷着两台停在目的地附近的机器。

其实艾因的天赋不如小扎，小扎学写诗和宽频广播都有模有样——2411没有说出来，艾因的宽频广播像海浪一样，和粗糙的风一起舒卷起伏，这让她很舒服。

“当初你叫我选要不要做你的伙伴的时候，对我来说相信主机可以活下去，加入你才是选择了死亡。我被你唤醒过了一年，这一年经历的事情比几十年还要多，回想一下的话，这才是有意义的，我称为‘旅途’的事情。”

2411知道艾因想表达的是什么。但是艾因的话里似乎还闪烁着她在追问的另一个答案：如果必须在延续和醒来里面选一个呢？

灰暗的地面突然坚实了起来，褪色的城镇不再是模糊的剪影，她看得到她要去哪里了。

这只是个由周边的村庄汇集成的小城镇，几个密集聚落的中心就是集市：最起码路牌上写着“集市”，用当地语言写一遍，用还用机器识别码写了一遍，但是没有通用的英语。

艾因在专心地收集图像，给2411看用混凝土板搭成的长条大桌，这些工作台一样的东西整齐地扎根在道路两边。他说这种原始的集市在他旅行的时候就不多见了。

“机器也会来集市参加交易？”2411无法想象，她接触到的物资不是主机供给就是捡的偷的拆的。

“在战争时期有自我意识的机器就开始为了生存进行交易，机器们不关心政治和立场，还会代替人类进行买卖。Elf就经常用物资换敌方的情报，在离开前也借交易和其他机器联络。到了机器解放的三年，机器们开始共享物资和维修站，机器世界的交易就停止了。”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过机器和人和睦共存的年头，机器还接受了人类这种落后的习俗？2411接受不了，机器和机器交易，机器接受人的委托和人交易，对她来说简直像是侮辱。

城镇的规模很小，离开集市再通过一座危桥，就已经到了这个枯败的城镇的另一端；这条通往郊外的垃圾场的公路都是草草浇成的，路基垮了路面像漂移的大陆板块一样分离挤压出沟壑和凸起，种类单一的杂草整齐鲜亮地围在路两侧，这曾经是农田，在作物采收之前人就离开了这里。

越往前农田越不规则，特意被栽种的树连成一条线，稀稀落落的灌木沿着漆成白色的砖墙生长——垃圾场到了。

这是个只有两面院墙的院子，垂直于道路向荒郊野外延伸的两道墙割出了这块比荒败更加荒败的地方。

垃圾已经被拆解并且分类堆积好了，五颜六色的塑料碎片从粉碎机后方的管道里逃泄，大多数都被沙土裹挟着流进了黑乎乎的焚烧坑；金属部件来自于人类还在的那个时代的生活用品，还有拆下来的门窗。

2411试图从里面翻点能做她外壳的东西。找了半天，有块质量还不错的合金盒子埋在下面。她费尽力气把它拖出来的时候，拖出来的竟然是一整个二代机修工！

这台机器所有外部部件都是完好的，电源因为长期没有充电已经彻底坏了，但是干燥的气候让计算中心完整地保存了下来：那片黑糊的痕迹也告诉了她这台机器因何而死。

她再次环视了四周甚至跑出去检查了一圈，这里没有主机来过的痕迹。那这台二代机可能是不知道多少年前从主机里逃出来的。

绕到金属垃圾堆的另一边，发现一台二代巡逻机。这台机器身上有好几个弹孔，弹孔是二代和三代武装机通用的子弹造成的。

巡逻机下面是一块铁板——2411把铁板四周清理出来，发现了金属提手，这是个地窖。

敲了两下，下面空间很大。

“艾因，你来看。”2411叫来艾因，拉开了并没有上锁的铁门。

在光线投进地窖的瞬间2411探测到了隐藏得极好的机器信号，艾因向前抢了一步，三发同时射出的子弹全打在了艾因的车头。

在艾因外壳上挫出三个光亮的凹坑的子弹在坚硬的土地上弹起，又躺下，滚到了2411脚边。

那是第五代武装机Athena使用的穿甲子弹。

——里面这台机器是雅各的可能性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