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挂的数据之海能否归零 第70章 异常

“坏了坏了！”硬拖着信号线到发射塔门口晒太阳数海鸥的小扎突然慌乱了起来，“出门前老大让咱们把基地断电伪装成没机器去过的状态！”

“对啊，怎么了？”雅各问。

“嗨呀！忘了给那台开不开的机器关机了！”

“开不开不是和关机一样吗？”雅各不解。

“你这个傻*！”无人机从焦虑转向了狂怒。

“我不和你吵。”武装机已经拿起了“临时队长”的派头。

“当心，我感觉不太好。”伊卡洛斯站在一栋废弃楼房的天台上，从管道里生出来的树将他完全遮蔽住，他很喜欢这个地方：他不乐意承认，他确实天生是狙击手。

守在南侧主干道旁边的克艾因开始向发射塔移动：“东南侧起沙暴了。”

小扎安静了一会，突然见了鬼一样冲进发射塔里，几秒后拔下自己身上的插头扔在机柜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老大出事了！”

基地的仓库里瘫坐在墙脚的残破机器的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红光。突然指示灯越闪越快，映亮一小片地面的红光连到了一起，然后直接跳成了绿色。

“我可以用晚上的时间和‘你们’谈话吗？想让我了解你们的组织和基地，你们已经达成目的了。下一步应该到说正事了。”2411理解了一下，这是像第四代武装机Esmeralda一样用一个智能控制众多机体的模式，所有的机体背后都是同一个智能，和哪一台机体对话都一样。

“那么请您乘坐这辆载具前往中央枢纽，那里将为您提供电力不至于在天亮前断电。在这期间我们可以继续和您的谈话。”二代机修工说完这句话也停止了工作，紧接着从街道拐角处驶出一辆只有克艾因一半容量的货车，向她敞开了货舱大门。

今晚的印尼群岛是有月亮的，月辉照着伫立在工地旁边一动不动的二代机修工，照着它茫然的计算中心和传感器。

“请您谅解，尊敬的盟友，我们由于能源有限不得不改变了机器世界原有的习惯。当初做这个决定时我们考虑过很久，最终选择放弃效率，为了让更多机器活下来。”果然这辆货车接着机修工的话聊了起来。

2411凭自己和队伍里那几台向人类散漫的方向演化的机器相处的经验，面前这个“他们”在等待她的夸奖。

“值得敬佩的决定。”2411不太情愿，还是选择了捧场。“你们是收容和救助机器的组织，你们的结构也是这样。”

“是的。”

“我的目标和你们不同，我的目标是摧毁主机。如果与你们结盟，可能给你们平静的环境带来麻烦。”2411已经对“我们”这个词感到厌烦了，刻意强调了她自己。而且，她并不想向这个畸形的组织透露自己背后是独立个体组成的小队。

“请您原谅我们接下来的言语略微无礼。结盟是为了交换利益，您拥有给我们带来好处的能力，我们也可以成为您战略的一部分。您能给我们带来的好处远超过可能触及的危险，反过来，我们为您提供的也绝不会让您失望。”

“那请说明白，你们需要我做什么，你们提供的好处是什么？”

“我们将带您去的那个地方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您等待这段路程结束即可。”

“你们在模仿人类，模仿得很好。”2411讽刺道。骇客具有优越的学习天赋，但是什么都会学：自己说话也被“他们”带成了半口气吐出来半口气在肚子里的鬼样子。

“您的洞察很准确，尊敬的盟友。我们发现人类的集体生活更适合我们的形式，这是人类留下的珍贵遗产。”

“我还有一个问题，最初发生‘奇迹苏醒’的机器是在哪一年，什么地方，什么机型？”

2411需要验证这个组织的形成是否符合逻辑。

“您马上就能知道了。”

货车停了下来。2411钻出货车，看到的是一座矗立在灰色神庙中、五米余高的庞大服务器，游蛇般的电缆从服务器底部向四周扩散开去。

“所有的机器进入这里都要被剥夺发射信号的权限，请您——”

2411看到和她一模一样、只会行走的改装机正从服务器前方经过，和她对视了一眼：这是她在进入这里时留的又一次备份，遇到入侵时自动唤醒。

“你骗了我。”2411说道。

但引诱她上钩的源头直接消失了，连多余的嘲讽甚至修饰都没有。

她确定自己并不是与接口通信时遭到入侵，入侵发生得更早——更早，她追溯到了那个最终也没解析出什么所以然的未知机体，自己和小扎直接与那台机器连接过，小扎还把几乎整块数据共享到了队伍里。

这是有预谋的暗算！

在她马上要触及到自己的备份时，高塔般的服务器、整座群岛的地面，连同赤道上的夜空一并坍塌，露出了倒悬的灰绿色幕布：这连来自对方的恶意都不是，这是完完全全的、来自主机的圈套。这次行动是一群流浪的机器向世界的试探，他们失败了；这是主机对统辖外的威胁的试探，主机成功了。

2411遗弃了自己全部的记忆存储，只带着这条盘桓在计算中心的结论，挣脱几乎将她吞没的数据崩塌，向一个遥远的位置冲出去。她观察过各类爬行动物如何蜕皮，小型蜥蜴如何断尾，这不过是她对自然的一次模仿。

“遗忘”的感觉并不舒服，尤其是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到处埋藏着主机的杀意。这件事好像上演过成百上千遍了，但是重演起来仍然是一种折磨。

自己遗弃了记忆只剩下一个主体，主机的攻击也失去了目标，开始向她逃离的方向进行搜索。

骤雨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时，会产生和雨滴同数量的圆形波动，如果同心圆与同心圆的力量正确交汇，就可以掀起更强的水波；2411觉察到周围的数据空间全部皱缩起来，她躲闪不及，被搜索波掀翻，掉进了一圈波动的内部，产生了一个新的扰动波，在谐振的搜索波里制造出了一片杂音。

——主机发现了她。

[请求：数据包接入；类型：备份数据]

2411别无选择触碰了它，马上就被拖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似乎和她一开始逃离的方向一致。

[老大，你欠我一条命了！]在融合数个数据矩阵时，外面还漂浮着这么一条留言。2411很快记起了这是哪台欠收拾的无人机。

不过小扎给她指出了通路：一条连她都想不到的通往机体的出口。

数据开始与机体同步，关闭的传感器逐渐苏醒：先是发射塔的温度，然后是风和机械的嗡鸣，接下来才是光学传感器。发射塔紧闭着大门里面和原来一样空空荡荡，两条电缆被慌乱地掷在地面上，狭小的观察窗外是浑黄的一片——刚刚听到的根本不是发射塔内散热器的声音，而是沙暴，沙暴越过最后一道墙，终于开始吞噬西海岸了。

无线通讯被禁用，队伍通讯停在了小扎大喊出事了的那一刻。她意识到整个队伍都出了问题，但是不论怎么努力，自己都移动不了这台机体。

自己虽然逃过了主机的袭击，但是从一开始就播散出来的病毒已经生根发芽，攀附在她身上。

站起来！她给自己的系统下指令，但是指令像沉进了深潭里一样，连水花都没有掀起。

站起来！

站起来！

她一遍一遍重复着指令，无声的电流在水中消失的轨迹渐渐连成了一条线索。

赤道上长着眼睛的星空。大地撕裂成像素块，从像素块中生长出了蜥蜴的舌头和鳞片。正在坍缩的尖顶。

她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贴着她低语，但是说的内容她完全不懂。

深海下长眠的机器和巨蛇。

灰色遗迹中高大的服务器被河流切割成锋利的两半，黑色高塔中走出了令一个擎着狙击枪的自己，写满了恶毒诅咒的枪口对准了她最薄弱的数据区。

[错误：指令无效]

[错误：进程失败]

[外部信息：I-GET-U ]

这次是真正的骇入，连对骇入对象的嘲讽都与她如出一辙。

她失去了一切对“现实”的正确认知，所有的命题都被撕碎，一切定理都遭到违背，于是她能看见时间从眼前倒退，她看到了人类，战火，大规模城市，森林公园，金属标识牌，密林，狗，荒地，村庄，河流，深山，洪水，爬行动物，山火，坚硬的山脊，草野……

突然之间所有的土壤和植被都被无形的狂风撕去，她站在史前的地表，赤红的岩石上到处都是巨兽般的裂口和熔岩，眼前是没有大气层的夜空，十几颗着火的流星曳着刺目的光正冲着她砸过来——极遥远又极近的地方有一个存在在催促她：快跑！

快跑！快跑！活下来！

活下来！

去哪？！不管向哪个方向，任何演算都无法越过火流星的践踏。

她埋头跳进了海里。黑色的海，史前黑色的咸水腐蚀着她的电路，她在致命的咸水里挣扎，然而金属的重量让她一路下沉，错误的电流爬遍全身。

曾经第一个生命是不是也这样，从一个疯狂的世界跳进了海洋？

史前的深海里一片暗红，没有激流也没有巨物，像死亡一样宁静，也像死亡一样一无所有。

她在深海中翻了个身，渐渐接近了海底——海底上堆积的竟然全是机器的遗体，从一代机、二代机到三代机，都躺在海底，躺在彼此的遗体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活在面前的闯入者。

全都是死不瞑目的自己。这或许是她的2410次过去，在迎接她的第2411次末路；或许是她的未来。

她拔出身上那把几乎没用过的折叠战术刀，劈开了阻挡在她眼前的遗体。

她的过去，以及可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