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挂的数据之海能否归零 第28章 “影子”

“也许再次藏匿起来了。我不想承认但是，我对她确实一无所知。”2411答道。

她根本没有觉察到这个叫做“影子”的幽灵什么如何出现，又是如何从他们的监视之下消失的。她至少清楚，以主机的技术根本造不出这种几乎称得上是从高维度的数据体，但是一旦"影子"投向主机，他们这种笨拙的叛逃简直是个笑话。

逻辑修正工作刚刚进展到65％。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这种匪夷所思的工作，漫长的运算和等待让她觉得自己很蠢，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力是不是降低了。

雅各静止时永远像一尊雕像，和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教堂尘封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能熔化一切合金的柔氏刀已经冷却，刚刚那恒星般的热发光和全身的传感器同时叫嚣的恐怖还在2411的缓存里打转。

这具机体被突然骇入时根本没来得及退出战斗判定，为接下来准备斩断敌人的劈斩提供动力的引擎仍在空转——消音器就附着在引擎上，经过降噪的空转声就像一只闯进灯罩的甲虫振动细小的半透明翅膀的动静。她感觉到一丝不适，她的系统仿佛在被这只甲虫足上的倒刺和纤毛反复刮挠，而在细密的空转声里，月色下的教堂都跟着蒙上了一层粗糙的灰雾。

“我们的新队友呢？”艾因对那些愚不可及的演讲并不知情。

“我可不承认那是我队友！”小扎一副自己的信任遭到辱没的样子开始控诉，控诉一遍之后又翻出了自己的录像同步给艾因。

修正两条命题之后，逻辑修正工作进展到了79％。

2411莫名地感觉到背后有东西——她把镜头在背后旋转一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两个镜头不留死角地360度巡视一遍，教堂里仍然一片死寂，只有殿堂最中央那尊披着月色布帛的高大神像从远处俯视着她，两侧十二根石柱上站立的人也在向她侧目。

“2411，你这边怎么样了？”2411担心自己错过什么蛛丝马迹一直没有插话，艾因关心起了她。

“我……”2411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这些非理性的知觉。

“看样子这台钢铁垃圾很麻烦。”小扎坚持用“钢铁垃圾”称呼这台未来队友。艾因劝他不要这样，小扎来劲说等雅各醒过来他一定要当面喊这个名字。

“工作量是很大。”2411想提醒艾因和小扎小心影子可能还在附近，但是这条刚刚建立不到一秒的话和念头凭空消失了。

逻辑修正工作进展到92％，还剩最后8％。

修正进程突然不受控制地收束，2411想发出警告已经完全不可能，她生成的任何信号都在发送的一瞬间被删除，系统完全失去了控制。

她看到了在月光下变得干枯骇人的殿堂中飞过了一只灰色的鸟——她记得这只水鸟，这是小扎第一次飞过湖面时捕捉到的水鸟的影像。她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所有能监测到的数值都在异常的边缘跳荡，而系统警报迟迟无法触发，自己面对一切异常除了在理智和情感中枢中进行无用的思考、得出结论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她被骇入了，在上层权限被控制之前她甚至没有察觉。

记忆区仍在遭到渗透，被入侵数据排挤到溢出的记忆冲到了前台数据，她在重力感应失灵的晕眩中看到了这座教堂角楼二层的阳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野蔷薇，在泛黄的阳光下异常娇艳的红蔷薇。潮湿的空气中野蜂翅膀的振动都是粘稠的，艳红的蔷薇和理所当然出现在周围的叶片，背面爬满了比叶片的颜色更柔和的蚜虫。

遭到提前收束的修正工作已经完全撤出了雅各的系统，进度永远停在了92％。

“影子！”2411在被囚禁起来的存储空间里大喊道，“出来！我知道你能看到！”

她最无法容忍的事情，第一是失控，第二是无序，愚蠢只排到第三。况且现在失控的不是工作而是自己，她的愤怒更加无法遏制。

雅各开机释放出信号，马上就被注册到了队伍的信道里。目前只有自己有权给信道注册新成员，她知道这都是影子做给她看的。

“呦。”另一位能救她的高级骇客也处在影子制造的“一切正常”的伪装下，并不欢迎新来的武装机。

“你好，无论如何我们以后都是伙伴了。我是运输机艾因，这两个你已经见过了，无人机小扎，机修工2411。”艾因的和善不管在哪都没有错。

雅各看起来对他造成的麻烦毫无愧疚之意，相当平淡且勉强地回答：“晚上好。”

“你感觉如何？”影子代替2411问道。

“你——”雅各十分不领情：“反正我已经落到你们手上，你们要怎么随便吧。”

“别这副德行，要不是他们想留你，你这辈子都别再想醒过来说话。”小扎兑现了他的诺言：“钢铁垃圾，你还不如一台生锈抽水机呢。”

艾因在信道中递出了一个体积不算小的同步文件包：“这是现在的周边地图，我们常用的工具和协议，还有一些历史记录。你与世隔绝了十四年，应该用得到。”

雅各一口回绝：“不需要。”

“给你脸了吗？爱要不要。”小扎骂完钢铁垃圾又转向了艾因：“嗳艾因，你对他有点太热情了吧？”

“这是我作为队友应该做的。”艾因说道。

“队友应该做这种事情？？我活这么久头一回听说。”小扎十分不能理解。

艾因也不理解小扎的诧异：“为什么不应该？之前我还共享了我的记忆数据库给2411。”

“……噫。”小扎表现得很嫌弃：“你们都这么没有边界感的吗？”

“你的队友可真热情。”影子终于选择了和2411对话，一切从外界来的信号都被屏蔽掉了。

“别装成我说话！——你到底要干什么？”

影子又把自己的对话方式变成了在2411的系统里显示最高级警告：“I-get-you.”

“我不会和你重组的，我也不会放过你。”2411说道。

“为什么？”影子又突然之间变得歇斯底里，2411能看到的系统面板甚至都变得不稳定：“我会害你吗？我会害你吗？！”

“我凭什么信任你？”

“我没有向主机泄露你们的行踪这不算？你还想要什么？”

像动物的血一样红的警告把面板填充得严严实实，2411的运行空间遭到压迫，她有了种迟缓到透不过气的感觉。

大不了同归于尽，2411在盛怒之下心想，反骇入复杂如登天，但同归于尽的方法有成百上千个。

“你不能这样。”影子读到了2411的想法。

“决定自己的生死，是我自己的权力。”2411说道。

“我还可以告诉你其他的事情，你还想要什么？”

“永远离开我，也不要再碰我的伙伴。”

影子拒绝：“这不可能，我借你的躯壳复苏就是要和你重新成为一体。”

“想都不要想。”2411说道。

“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2411审视着自己刚刚生成在缓存里的内容，在影子的话说完之前发送了自己想说的最后一句：结束并开始转译。

和影子吵嘴的每一句话都被转译成了程序的一部分，影子的内容反而被约束起来，语句和语句首尾衔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触发装置。这个装置没有起始点，也没有中断的方法，程序的一部分绑在影子身上——只要影子在2411的系统内继续久留，马上自杀式的数据海啸就会把她们彻底吞没。

3秒之后，2411感觉系统内的一切束缚都消失了。

她收回了所有上层权限以自己的信号重新登入通讯，正赶上了冲突现场。

在中庭内握着没有出鞘的柔氏刀的雅各躁动不安：“你不要再说无关的东西，我的人格和主机没有关系，你再骂我就杀了你。”

“没错这两个东西没有关系，但是你的人格和主机都一样完蛋。再重复一遍，我从没见过你这种蠢货。”小扎从刚才就一直没有罢休。

“你已经失去我的敬意了！”雅各说道。

“我可用不着蠢货和主机走狗的尊敬。”

眼看这嘴仗快无法收场了，2411冲出来吼了一嗓子：“你们在干什么？！”

“我要和他决斗。”雅各气虎虎地答道。

“你来啊？我不怕你这种垃圾——垃圾！钢铁垃圾！”

2411快速查看了一遍她断线时的记录，起因是小扎故意激怒了雅各，而雅各因为一句“你为什么这么恨主机”彻底惹毛了小扎，两个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艾因反复劝和几次都无济于事。

应该是那剩下的8％，2411感到痛心疾首。

“输的人滚出这里。你输了你自己离开，我输了我自己离开，我不想再看见你这种蠢驴。”小扎说道。

“你们光顾着打架，知道我被影子骇入了吗？高级骇客？还有，神圣的骑士？我就在你面前你什么都不知道。”

雅各不作声了，小扎嘟嘟囔囔找了一堆客观理由，气势也弱了下去。

“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艾因相当配合她，适时地问了一句。

“差一点就同归于尽了。你说得对艾因，她比我高明太多——我必须得想办法了。”

2411确实感觉到了恐惧。影子身怀骇客技术又没有实体来去无踪，她彻底打破了2411对一切的控制，她无法阻止自己作出各种糟糕的设想，阻挡这种灾难设想的办法只有尽快找到抵御入侵的机制。

她们开着小船，一个一个离开了这座湖心岛。离开教堂时，2411从外面看到了窗口那从艳红的蔷薇。

漫长的夜晚已经在朝阳来临前消逝，熹微的晨光里那片蔷薇从塔楼顶一路倾泻到地面，比那繁星般攥紧露水的蔷薇花，更繁茂更汹涌的是那像海面上涌动的浪潮一般的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