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许公子早早哄睡了他儿子,拜托乳娘代为照看后,牵着夫人神神秘秘地出了门,星沈自幼习武,五感奇佳,难得有这样被蒙了眼抓着手腕全凭别人引领把控的体验……腕骨上一圈温热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些。
星沈就这么抛了时时刻刻提着的心神,一缕风般裹在心上人衣襟间,随他飘摆。这个时辰,白日里灼人后心的暑气消下去,边城的百姓们食后都开始出门活动,星沈任由许月落护着她穿过长街,偶尔与旁人擦肩,衣袖卷起的细流抚过指尖温融融的。
“到了。”
星沈放纵了自己,这会便不知身在何处,她徒劳地眨了下眼,“能摘了吗?”
没人应声,只有一片温热的胸膛贴到身后,那人环着她的肩扯散了白绢,又细心地用手掌遮着光,估摸着她适应了才完全撤开。
星沈颇给面子地扫视着满屋奇珍,心中的疑惑还未浮起来便沉了底。
眼前景象,分明像极了午间的都护府正厅。
星沈想说话,喉口却被黏住,挣扎了半天也只吐出一个你字,许月落环抱着她,含笑的嗓音散漫洒在耳边,“我们阿沈,也要有自己的抓周宴。”
“阿落…”
身后人轻轻应了一声,温和又简单,仿佛这只是一件多么不起眼的礼物,甚至连礼物都算不上,只是平凡日子里一时心血来潮的欢愉,他为她做这些,从来不自觉贵重……星沈干脆地逼退了酸涩起伏的心潮,拽着她的少年一头闯入天下难寻的珍奇秘宝间。
星沈向来对外物无所求,眼前这些精妙宝器却引她眼眶发热,她悄悄用力眨了眨眼睛,转过身,倚在木架旁调笑,“许公子,你家底也太丰厚了些,我穷的十分惶恐啊。”
青年莞尔,忽然走近将一枚十分精巧的符器穗子挂在她腰间,“归你了。”
星沈眼神木然,若她不是傻子应当是看得出来,这是枚密钥。
她盯着那符器上的花纹看了许久,抬眼便撞进青年眸底,漆色瞳孔漫上一点清亮的期待,纤长睫羽散落,碎光点点,按下去又浮起来。
“全给我了。”她干巴巴道。
“这些个俗物便是全部了?”青年狡黠一笑,“还有的看呢。”
青年拽着她的手腕往更深处走,越过外面那些个“俗物”,又过了一道暗门,眼前铺展开一面阔大的白墙,墙上涂着水墨,水墨里掺了金粉,浅浅的光影勾了边,描得那双尔尔眉眼显作神迹。
星沈静静望着那仿佛从头至尾得天光眷慕的人,璀璨的眼眸渗着蜜,衣襟袍袖间灌满风,细密的发丝纷纷洒洒,美人张扬夺目如斯,也掩不下眉间一抹如玉的温润,不像红尘客,倒像是川泽草木的女儿。
身后拥着她的人懒懒开口,吹开表面茶沫般的三分风流,底下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情深,“这才是我的宝物。”
星沈一时说不出话,只是顺势又往许月落怀中挤,仿佛要把自己的骨肉都填进他身体里,“你怎么……”
星沈咬着唇,许月落却明白她在想什么,他收了收手臂,侧颊贴着爱人的颈边,“阿沈,我无法参与你的过去,也不能让那些痛苦的印记彻底消失,我做这些……是想或许来得及补上些什么,趁你还想要。”
“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能换你片刻欢愉就够了,我此生最大的私愿,就是希望我那吃了很多很多苦的小姑娘往后每一日都能顺遂高兴些。”
青年的嗓音很柔和,星沈眼眶涌上些许热意,她忽然转过身将脸埋进爱人胸膛间,双手牢牢环着他的腰,“阿落,过去是苦的,你是甜的。”
“你准备的这些我都特别喜欢,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特别喜欢,你偏心我,依赖我,抱我……我都特别喜欢,你是我的归处。”
许月落轻揉星沈的长发,“往后,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
“许月落。”
“嗯。”
“说话要作数。”
许月落心口骤然一恸,他将叹息吞回腹中,哑声应着,“好。”
星沈在他衣襟上蹭了蹭,许月落轻笑,“别拿衣裳擦脸。”
“你给我弄哭的。”星沈扬起脸,理不直气也壮。
许月落捧起她的脸,眸底有一潭热泉,“所以该我亲自给我的宝贝擦。”
温热的指腹触上眼睑,泪珠偏偏接连滚落,许月落指尖微顿,嗓音一再放缓,“怎么难过成这样,别哭,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努力去做到。”
星沈干吞了下,带着未干的水光弯起眼眸,“我知道,我相信。”
许月落牵过她的手轻晃了晃,“那咱们回家。”
他往外走,手腕被一股力道往后带了下,脚下不稳便要往人身上撞,他下意识站直,却先一步被姑娘握住了腰,星沈掌心用了巧劲,他便以一个十分……不大方的姿势瓷实贴进星沈怀里,整个上半身的力道都被卸了,塌着腰硬将肩膀抵在了星沈锁骨平齐的位置,慌乱中只有一只手虚虚点在人肩上,另一只手还被人扣着也押回了他腰间。
好……流氓的姿势。
星沈挑了下眉,想想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忽的也就释然了。
许月落倒是不挣,只用脑袋一下下往旁边轻撞,像是百无聊赖的反抗,又像是无言的催促,星沈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强忍着面上的烧热,唇瓣蹭着人耳边,语气倒是够横,“不回去,就在这。”
许月落的眸光悄然变了,漆色的瞳孔隐隐有晕开的趋势,浅灰色的雾气从边缘一点点往外逸,轻渺,细密,仿佛将倾的一场大风雨,可惜有人美色糊了心,眼巴巴顺着美人的脊背一路摸了下去,落在一对标致的腰窝时毫不客气摁了摁,掌下的一截窄腰霎时狠狠弹了两个起伏,已是饱弓满弦,星沈犹不知死活,竟指尖轻挠着又缓缓揉了两圈。
“我说…”
天地骤然倒悬,星沈眼前一晃只觉自己好大个人整个腾空了,她稍一反应自己现在的姿势,吓得直接双腿锁在了许月落腰间,许月落仰头好整以暇地瞧她,一只手锢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已经攀上了她的脸颊,游走的指尖肆意又**,他的眼尾突然勾起一点,那丝飘薄的笑意像是极速划过浓厚夜幕的长尾巴星,落下时点燃了一片潮湿的木堆,火窜起来,烧得又闷又旺。
“要闹?”他漫不经心问。
星沈居高临下,长吸了口气。
许月落哼笑了下,眼睑已经低阖,没听到答案,却完全不再看她。
完了。
铺天盖地的吻追上来,被不断延长的吸引压迫到除了近在咫尺交错的呼吸便什么也感受不到,星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沌,她的一切感官都被掌控,骤得光明的一瞬,掌控她的人在耳廓同样的位置轻吻了下。
“如你所愿。”
星沈心底惦记着事,夜里醒来一次,盯着两面侧墙折射汇合在屋顶的一缕柔光发呆,琢磨着这暗阁上一任主人还怪有情调,她心意微动,稍稍侧过脸,这里没床,只有一张榻,衣袍一半铺在身下,另一半囫囵作了毯子,估摸是小榻太硬,星沈醒来时整个人都窝在了许月落怀里,因此她动的很小心。
青年难得睡意昏沉,眼睛阖着,没有了白日里的利落从容,眼睫乖巧地垂落,弯弯的一笔,透出天顶素净带着凉意的光,细碎零落,静美出尘,仿佛又是金陵那个不受风雨侵袭的小公子。
星沈悄悄抬手,眸中倒影潋滟,指尖轻描爱人眉眼的虚影。
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星沈心尖一缩,却也深知始末。从前是梦中不见她,后来她回来,猜想他不安,夜间佯作悠悠转醒,便能撞进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仿佛从未睡过。她细心安抚,周而复始几次过后,他便学会了察觉她要动时悄悄闭上眼睛。这症状持续了多久……也许是大半年罢,可他没得了几日好眠,后来他的梦里有了更多人,更多泣血嘶鸣。
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
她倦怠地闭上眼,往许月落怀中又缩了缩,察觉到揽在腰间的手自觉收拢,带着浅浅笑意安然入梦。
快要打仗了,樊城这大半年休养生息,百姓们过得平顺安宁,可走出这方寸之地,东南尚握于叛将之手,东北战事不断,已从青州打出去,用兵到了漠城,整座都护府心知肚明,商家军何日挂新帅,何日开战。
商家军兵力辎重已收束齐整,每日按照计划作训,星沈不论多忙,往往于前日傍晚将第二日的作训计划分发各营将官,这日众人接了任务散去,她走出营房,被外头日光晃了下,略一思索,脚步轻快去了都护府。
星沈转了一圈没找着人,一抬头果然发现屋檐上飘着片蓝影,她两步追上去,坐到那人身边。
“天气不错。”星沈眯起眼睛晃了晃脑袋,半晌没听见应声,扭头一看,人倒是坐的挺稳,只是脑袋一点一点。
星沈默默勾起唇角,坐正了,握着人的肩膀往自己腿上靠,青年从善如流,手都搂她腰上了才含糊问重不重,星沈笑了,凑近他偷个吻,嗓音也像被晒融了,懒洋洋的,“装模作样啊许公子。”
青年轻哼一声,陷入了浅眠。
星沈伸手掩去落在青年眉目间的光影,静静守着他,途中有人来寻,不见主君便离去,也有人偶然看见他们,皆被星沈笑眼盈盈拦了声息,约莫晚饭前,再睡就要有霜意拢下来,星沈低低唤了两声。
许月落埋了埋脸,不如何情愿地胡乱挥了下胳膊,随便哼出几道气音,星沈双眸如蜜,纵容喜欢浓得快要滴出来,“饿不饿,吃点东西再睡?”
青年试图抬头,脖子扭了半圈又沉沉砸回星沈怀中,他深吸了口气,神智已清醒大半,嗓音还是黏糊的,“不想动啊。”
又来了,小少爷压箱底的绵软尾音,真是闻者心肝颤,未闻者扼腕。
星沈拢了拢衣袍,先去握了人的手,温的,复又滑下去轻揉了揉青年小腹,扁的,这下可不能由他了,打定了主意,星沈弯下腰轻抵爱人额头,些微热气在面颊之间流转,“我抱你回去,吃了饭就睡觉,明后半月的公文,我都搬来都护府同你一并处理,好不好?”
宠的没边了。
许月落终于动了动,他翻个身,仰躺着看星沈,“没有半月了。”
星沈笑意微滞,她捋过青年一缕长发绕在指尖玩,“那便有一日算一日。”
“你的弓,我替你擦净了,你的刀,我也替你磨利了,”许月落霍然起身,乌黑的发尾在空中荡了个圈,又妥贴落回青年肩上,他伸手理好星沈被吹乱的鬓发,眉目盈笑,就在咫尺之距专注地望着她,眼睛圈起的光明丽的像金陵春日盛放的一城花海,“一剑定乾坤了,我的将军。”
星沈解下腰间总挂着的一串红珠子,仔细系好在许月落衣袍间,然后坐正了,眉梢微挑,桀骜不驯的生机源源不断从英气的眉宇间狂涌出来,仿佛一场卷起碧野万顷的绿色风暴,“主君大人,赤金旗帜插上鹤连岗最高的瞭望塔那一日,我会让你看到,金陵空巷,天地同庆。”
他们双掌交拊,眸光如火。
“一言为定。”
“战无不胜。”
开拔在即,许月落愈发忙得连个影子都落不下,顾劼几次见他一阵风从自己眼前卷过,许多话积在心里,终于没耐住性子跟了上去,一路出了都护府,竟然到了城中一家客栈。顾劼眯了眯眼睛,随手从小摊上买了顶斗笠跟上楼。
片刻,唐星沈匆匆而至,顾劼侧身避开她。
小客栈环境一般,顾府君耳力过人,被迫一字字都听清。
“叔父,侄儿一生谨记族训家规,俯仰无愧天地,唯此一子,私心只求他康健喜乐,随心所欲,我夫妻二人此行路远,不得已托付叔父教养,求叔父带他远离战局。”
衣袍撩起划破风的声音痒痒的,膝骨落地的声音闷闷的……
许家二叔没来得及扶,又是扑通一声,那孩子一身寒肃的凛冽气,挺直的脊背隐隐透出身后无数挂着几十斤重甲的日子,那架骨,极风流。
“叔父,人各有命,我与言聿负累太多,此一去若难归,还请叔父为他觅得好人家,教养长大,不必提及我们,他还小,不要让他…纪念这些失去。”
顾劼将帽檐拉得更低,转身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门内,许家二叔瞪圆了双眼,看向许月落。
许月落无声攥紧了妻子的手,微微侧身挡住她的心如刀割,抬手抵额,端正伏拜,“叔父,有劳了。”
许家二叔年逾古稀,发已花白,清明矍铄的眼睛闪着泪花,他俯下腰,苍劲温热的手托起了两个孩子。
“我答应你们就是。”
“谢过叔父。”
许家二叔摇摇头,望着青年人相携而去的背影,满面皱痕中淌下两行清泪,“少年傲气,许氏门楣,世间日月。”
五月初四,卢氏行商北上,秘密借道樊城,向都护府递了拜帖。
南下之战,风险重重,许月落为将临的战事筹算谋划,几乎吃住都在营中,卢佑方抵达都护府时,他尚摸着沙盘一回回推演。
然而顾劼在议事厅听卢佑方放了两句厥词后,即刻勃然大怒,扇中刃都抽出来半拃长,左右参事面面相觑,着人报了北营。
许月落到时正赶上顾劼变了调的嘶吼,青年怒火中烧,尾音抖的厉害,自少时突逢巨变后那点绑了巨石沉潭的脾气都被激得窜天。
“好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敢用卢滢的情分迫都护府保你卢氏一族,要脸不要,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死在何处,死时何状,死前何念,竖子安敢!”
许月落推门而入,两步跨至卢佑方身前,一言不发,劈手甩了一耳光,清脆作响。
堂中一时清净。
顾劼沉沉吐息,感觉卡在肺腑之间的那口气终于排了出去,他攥了攥方才拍案而起时用力到发麻的手掌,缓缓坐下。
许月落转了转手腕,也不退,仍在原地直立,一双墨浓清白的瞳仁清清冷冷看着面上顶了五根鲜红指痕的卢佑方,竟硬生生将他的恼火看熄了。
“卢佑方,”青年声色清朗,难得显露雷霆,“子晔四岁入京,吃住换牙在我堂前,念书习武在我偏院,惊惧难眠都是在我榻边,他是我亲手养大的弟弟,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缓缓逼近,影子覆下去,显得那张老脸愈发灰败,“你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放任崔氏辱他害他,全族欺他瞒他,我以为那时你便盖了黄土,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新鲜出土的跳梁小丑,开眼了。”
卢佑方哆哆嗦嗦,气得已不大清醒,喘着粗气道,“卢滢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我卢氏一脉的嫡子!”
“所以呢!”
所以……所以什么……
卢佑方胸膛起起伏伏,脑中一时空白,对上许月落那双浇了锻铁淬水的眼睛,更是吐不出半个字。
“卢滢不欠你,是你欠他,”许月落直接盖棺定论,他抽出腰间利刃,铛一声砸在卢佑方面前,“他是我的弟弟,要么认,要么死。”
卢佑方下意识瑟缩,浑浊不堪的眼珠转了转,难挑出一丝清明,他梗了片刻,忽然捋了捋衣袖,又昂起首来,“皇室与崔氏联手,京周茶铁盐酒专卖,值钱行当一应垄断,东南鱼米之乡股掌之间,西南肖氏受制,银钱如流水一般北上,许世子有通天的能耐,也需知晓独木难撑的道理。”
许月落一笑,流露出少年独有的英气与冷气。
“你觉得我是一个人?”
这一句语气相较方才堪称温和,卢佑方却一时间心口鼓噪不安,后背沁了一层汗,他眼看着这笑眼青年走到冷面青年身边,二人并立,一个赛一个出彩。
他有些花了眼。
“都护府的生计还劳不着你操心,”顾劼脸色冷的可怕,“商人重利,混迹市井,其中曲折弯绕犹如汪洋大海,有的是挖不尽的淤泥,今日只需从这里走漏一丝风声,你且待卢氏被啃成一张皮需要几时。”
卢佑方浑身血凉透,斯斯文文的皮下终于塌出一角难堪的骨架,他自恃家族源远,料定许月落要扒着他,就算不是如此,看在卢滢的面子上也绝不会对他下狠手,可眼下这局面……未有一处如他所愿。
他已成人砧上肉。
“殿下恕罪,老夫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向殿下赔罪了。”卢佑方审时度势,很想求饶,但又不敢再攀扯卢滢,只干巴巴说了这么两句。
“助力不嫌多,范阳尚握在那位手中,老夫却亲自登门,不顾及他人目光,是诚心与殿下相交的,卢家家学数百年,老夫岂能让它毁在我手中,殿下兵强马壮,人心所向,注定要统御天下,届时还请殿下予卢家一容身之处,卢家全族,愿为殿下驱使。”
许月落连日用神,眼周灼痛,见顾劼开口便在一旁顾自闭目养神,片刻的功夫,顾劼侧眸去看,人靠在椅背上,姿态舒展,眉目低阖,吐息绵长。
…… ……
顾劼眉梢微挑,余光一扫就见卢佑方咬牙切齿,灰雾弥漫的眼底漏了两分狠厉。
“殿下当真要置卢氏于死地?”卢佑方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血丝一寸寸爆开,揉在眼白里,活像一朵张了口的食人花。
卢佑方骤然拔高的叫嚷一出顾劼便赶忙垂眸,许月落已然清醒,神态自若,仿佛方才的不语只是不耐与鄙夷,只有凑得极近的身边人捡着了两声尖促的喘息。
他狠狠蹙了眉,反应过来时长刃扇的扇面已经抵在了卢佑方脖颈上,一丝细细的血线顺着往下淌。
“你找死。”
许月落僵坐原地,骤然的刺痛离开后是失频的鼓跳,密密匝匝,像放在他胸口的礼花,炸得猛烈又膨大,一朵接着一朵,散开的气流热浪逐渐盘踞他的肺脏。他偏了下脸,一把额发散下来,挡在眼前,自加冠后不再束发,影影绰绰总能为人留下一点余地。
眼前的图像已经模糊扭曲,他眯了下眼睛,肩胛骨贴着椅背,冷汗一层层全渗进衣物里,许月落八风不动,掸了掸眼皮,甚至有闲心自空隙里摸索着给了卢佑方一个爱莫能助的笑。
这可太气人了,然卢佑方死到临头,也生不起气来,颤颤巍巍地就想往外爬,他一动,地上接二连三落下花白的头发。
许月落心内轻叹,低低唤了声怀瑾。
顾劼抽剑便走,一身雷霆气势像要去扛炮轰了门板,路过许月落时脚跟硬是拐了个弯,落在他身边,像一片叶。
“将卢滢母亲的骨灰双手奉上,我保卢家长岁无忧。”
年轻的当家人说一不二,少有破诺,他一挥手,卢佑方有再多的惊疑不定也只能应承离开。
顾劼顺手捞住他的手腕,搭在脉上。
许月落也不挣,“你何时学了这个?”
“久病成医,”顾劼顺嘴答了句,指尖一抖,问他,“你现在到什么地步了,星沈……知道吗?”
许月落抬眸看他一眼,顾劼收了手,许月落顺势将衣袖放回去,“她知道我身上有伤,我没在她面前发作过,她就不问,半夜爬起来偷偷给我摸脉,我吃的药都是出自她手,她不说,我也当不知道,不过,若不是她……”青年唇角勾了下,竟然还有心思笑,“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今时今日。”
顾劼皱眉盯着他的嘴,看上去很想上手拧一下。
许月落只好露出个息事宁人的笑,“星沈心里想得明白,她知道与否都不影响我这伤要受要治,所以她只治,不问,怕平添我的伤心事。我知道她心疼我,所有能想到的办法能吃的药我都配合,我不提,是不想徒惹她伤心。”
“心照不宣,也算我们做了几年夫妻的默契。”
顾劼点头,悬着的心放下一点,又绕回去,“你还是心软了,不忍卢氏在漩涡中裹得太深。”
许月落先是无奈,片刻又释然一笑,“滢者,明净也,我希望后世史书,满载他身前身后名。”
顾劼喉口一酸,他微微勾起唇,神情温柔的有些悲伤,“应当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