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月落忙于政务交接,军务上的事落在星沈身上。西北天干物燥,虽然三月,有几日的太阳已能晒出一身汗,星沈顶着大热天从外面回到房里,见桌案上摆着两株绿秧,只是人却不在屋里。星沈捻起一株在手中把玩,见人推门进来便道,“夫君回来啦,这样好的秧苗,不知是何人攀折来赠给夫君的呢?”
许月落袖子卷到一半抬了头,听她语气便知她要闹,果然抬眼便对上狡黠灵动一双眸,许月落宠着,“我妻美名遍布西北,怎会有人给我赠礼?”
星沈故意歪曲他的意思,双手捧脸靠坐在桌上,讶道,“你妻如此凶悍啊?”
许月落忽然扫她一眼,眼尾曳出一抹热气熏蒸的潮红,长睫的剪影落在眼下扑簌簌的,像蜻蜓扑腾着翅膀直往人心里撞,黑白分明的瞳仁清光潋滟,许月落的眼神勾着她往下看,两瓣唇似乎是才尝过什么东西,鲜亮殷红,沾着一层莹润的水光。
唐星沈扑腾一下跳下桌子,凑上去就要亲,被许月落伸手隔开,将方才那句话奉送回去,“我妻凶悍的很。”
唐星沈毫不在意自己没出息的行为,改口道,“你还有旁的妻子吗,我难道不温柔似水吗?”
许月落眼底含笑看她,小姑娘又努力眨了两下眼睛,许月落见她讨饶,便干脆利落地撤手遂了她的愿。待两个人都回到桌前坐下,星沈问他,“你方才吃过什么,好甜。”
“凉糕。”
星沈一怔,“哪来的?”
“我做了些,你今日不是去了军中,天气如此炎热,回来用些刚好。此刻就在小厨房放着呢,我去给你端过来。”
星沈伸手扯住他,“你怎么会做的?”
许月落理所当然道,“你前日做的时候我不是在旁边吗?”
星沈忽然垂头不说话,许月落被她的反常一惊,手已经先意识一步将人拉进了怀里,“怎么了这是,跟我说说。”
星沈偎在他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阿落,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到我牙齿都掉光了,眼睛都睁不开了,就握着我的手凑近你的胸口,慢慢地听你的心跳。”
许月落懂了,他爱怜地低头吻了吻怀中姑娘的发顶,声音软的过了遍温水一般,“会的,你的所有愿望我都会拼尽全力去完成,只要你提。”
“阿沈,我们在一起就是我们的家。”
星沈心中的感受说不出,只觉一股暖意自心底漫流,渐渐聚成一汪澄澈的泉眼,清湛明亮的水面上密密地炸开小泡泡,将她的心口也鼓得饱胀。
“阿落,你真好。”
许月落摸摸她的脑袋,“我们阿沈最好,我去给你端吃食,你看看那秧苗,我回来同你细说。”
星沈乖巧状点头,捧着那秧苗仔细看了起来,许月落回来的时候见她还在看,没有出言打扰。
待到星沈抬头,许月落狯了勺凉糕喂给她,星沈咽了问道,“交农院新出的品种?”
许月落点头,“花序疏松,主轴裸露,少虫病,是近几个棚里培育出来最好的一批,宋院长说度过三个月的试验期,就可以配合新颁的青禾法分给百姓了。”
“我与子晔自祁域关回撤,在仓城的田里看见了收获的老农,他们满面喜悦,即使疲惫仍双目炯炯,同我们谈起未来的日子时,满是希望与甜蜜。阿落…”星沈忽然抬眸看他,清瞳湛湛,生出水天一色般的柔美光亮,她伸出指尖细细描摹过爱人的眉眼,“这是你带给他们的,没有你,北境的百姓不会充实仓廪,北境的土地也无法欣欣向荣,我从来不相信一人之力可以撼动世道,但眼下我只想告诉你,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我的大英雄。”
许月落微微挑眉,眉弓深刻,挑动几分佻达气,仿佛一瞬间又找回初见时那个不可一世的桀骜少年,英气里裹着骄意,眼底更比当日风流多出三分情真意切的迷离。
含情目真真含了情,便如月亮端坐凡心。
星沈招架不住,生生看红了脸,眼底情意已然浓得有些粘结昏暧,她干吞了下,眸中清明正被灼热蚕食,烧出一片晶亮的渴望。
“夫君。“
许月落低低应了声,亦是动了情,世上大约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抵御在妻子心中成为一个英雄的诱惑,更何况,他的妻子本身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大英雄。
星沈贴着许月落的唇,舍尖探出骄肆地舔抿着朱红的唇珠,偶尔凑开的间隙还要见缝插针地表情衷,“阿落,夫君,小殿下……我此生最好的事,只有遇见你,你是我……唯一的梦。”
许月落牢牢将人托住,腾出只手一下下顺着人的背脊轻抚,任由兴起的星沈作乱索取,星沈要咬他便顺着,星沈试探他就分开唇瓣,星沈乱舔他也乖乖忍着,她调戏的话他都一字字听着。
星沈甚少在他的身上展露出这样强烈的主导欲,她想要控制全部,那他就心甘情愿的交出自己。
这是他亲手迎回的夫人,他的一切都完全而排他的属于她。
“阿落,好亲。”星沈亲够了,抱着人的肩膀舒服地蹭了蹭,整个人都在方才窝进了许月落怀中。
许月落摸了摸她的头发,眼见着心大的姑娘得了甜头便忘了旧事,只好自己续上话头,“阿沈,京城世子府的草籽早已长出来了,你没看到,我便用西北漫野的绿意赔你,至于三茶六礼,待此间事毕,我一定补给你。”
星沈朝着许月落的脖颈吹气,懒洋洋道,“三茶六礼我不要了,我要更珍贵的。”
轻拍肩背的手没有丝毫停滞,“要什么?”
星沈起身跨坐在许月落身上,伸手捧住他的脸,抵在人的唇面上,亲昵道,“要你,唐星沈只要许月落,要金陵最耀眼的少年郎,要温柔桀骜的小殿下,要说一不二的西境统帅,要会哭会闹会笑的阿落,统统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话音方落,星沈只听见极轻一声哼笑,尾音揉在潮湿缠绵的气息里,含糊不清,纵情至极,宛若火星裹进春风,瞬间燎原的热意锁着她的腰拖进去一并沉溺。
“真没出息啊。” 青年厮磨着她的唇还要取笑她。
手脚都软了,唐星沈在喘不过气的迷蒙中挣扎摸索出一个不大正经的念头,许月落在给她下蛊。
许月落好笑地看着方才大言不惭调戏他的人将大半个头都埋进碗里,清风朗月道,“夫人怎么看着不大爽利,是这凉糕做的不好,还是,”青年顿了下,意味深长道,“我方才做得不好?”
星沈连连呛咳,俯身躲过许月落伸过来替她顺气的手,端起碗遮住下半张脸,黑漆漆的眼珠子蓄了薄薄一层水光,盯着他温软道,“你下午要做什么?”
许月落心生怜惜,放了她,接口道,“都护府正在完善青禾法,作物培优固然是好事,只是其中门道颇多,谷贫伤农,谷贱亦伤农,新种配发前,都护府必须理出个章程,已经发了两拨种子,经验也有了,从前的草班子该修补定论了。再有就是育学院,走之前须得去一趟,一起吗?”
星沈喂了他一口,摇摇头,“羽林卫那边还有些事,我早上跟子晔协商过,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由戚将军暂为统领,我得去看看。”
“说起这个,”她放下筷子,“言午昨日突然找上我,说想进羽林卫,从无名小卒做起便成,一定要给我当副将。”
许月落怔了下,星沈便知他也不知此事,犹豫道,“他这段时日一直躲着我,见了我如同兔子见了鹰一样,我寻思我也没干什么凶悍的事啊?”
小姑娘皱着眉头,对上眼前人似笑非笑的眼眸,忽然卡了壳,心虚地埋头避开视线,许月落没想为难她,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好的说辞,避重就轻道,“言午守在我身边惯了,其实才华不输军中许多将领,他性子拗,若真想待在你那,就随他去吧,只是有一点要劳烦夫人费心了。”
星沈挑眉,许月落被她桀骜的姿态惹得心痒,凑上去在人眼角偷了个吻,退开又若无其事道,“替他记功。”
星沈别开眼轻轻哼笑。
到了下午,两个人分别出门,星沈回来的稍早些,见将军府对面停着一辆马车,多看了几眼,守卫见状主动凑上去,小声告诉星沈那车已经在府外停了大半天了,星沈脚下转了个弯,边回想中午出门时有没有看到这辆车边抬脚走过去。
走到一半,星沈得出这辆车中午确实不在的结论,她的视线游转着,车里忽然探出来一只手,星沈只看了一眼便凝住目光,广袖下露出的半截手臂,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星沈习武多年,自然知道那个位置是什么。比这更令星沈震骇的是那片惨白的皮肉下一路蜿蜒血红肿胀的经脉,这样一看皮肉简直如同蝉翼挂在上面。
她出师之时连谷中那魔头都略带不甘地承认,解毒之术,她已是天下最好,制毒之术,她根本无心于此。
可眼前这人她救不了,此人克制太久,毒侵肺腑,斩断心脉,连喘口气都是在受罪,如此坚持不懈来到将军府的理由是什么呢?
星沈的脚步迟缓下来,她少有如此犹豫的时刻,可心底总是萦绕着些许的不安,让她无法痛下决心,最终是车里的人先开口邀她上去。
星沈看清车中人面容的刹那心里空了一下,她有点晃地扶住了车壁,半晌才找回声音,“严霄乐。”
严霄乐一愣,笑道,“我果然还是喜欢这个名字。”
星沈笑不出来,好像认识了许月落之后,她对痛的感知也渐渐敏锐起来,此刻就有一把钝刀磨着她的血肉,让她无法从容的,甚至有些无措地面对着严霄乐。
相较而言,严霄乐是更游刃有余的那个人,青年清秀干净的眉眼间蕴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目光流露出淡淡的安抚,让人如沐春风。
“唐姑娘,言聿是怎么跟你提及我的?”
星沈在他的坦然中短暂放下负担,抿了下唇,慢慢道,“我自徽州回到京城时便已经知道了你,言聿每每提及你总有絮絮之语,说你脾烈如爆炭,拿得起放得下,不受拘束,所结交挚友中惟其最洒脱,更赞你骑术了得,扬鞭穿风,他人望尘莫及。”
严霄乐一愣,忽然掩面大笑起来,笑声剧烈的带动整个胸膛都在起伏,最终是一连串的呛咳声止住了这场盛大的笑意,星沈在他伸手揩去眼角水迹时别开了目光。
“他说的对,严霄乐本该是这样一个人。严霄乐在他面前,也确实是这样一个人。”青年抬起脸,面上神情很柔和,目光分明落在星沈身上,却让她觉得那么空旷与辽远,像是穿过云雾走进了一段悠长眷恋的岁月。
“唐姑娘……”
“严大哥,”星沈打断他,神态透出执拗,“我是言聿的妻子,也是西北的唐星沈,论情谊之深,论行道之远,你只管将我当作晚辈,不必如此客气。”
“星沈。”
星沈笑起来,眸子弯弯的,严霄乐目光微亮,似乎是很轻易就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我的身世,想来言聿应该告诉过你,我与姚氏隔着血海深仇,你可知我为何能与他这样要好?”
“言聿断续说过一些,他说是因为严大哥心性过人,有扶天下之志,更有旁人所不能及的胸怀。”
“他骗你的。”严霄乐眼睛有些发红,刻意用吊儿郎当来掩盖满腔的辛酸。
星沈摇头,“言聿从不说违心之言。”
“那就有一半是因为这个吧,”严霄乐点头认可了自己,“可还有一半,是因为言聿。深宫龌龊,那里头的人能有几个好心眼的,言聿明明知道我心思不纯,卯着劲想对姚珏下死手,还是在我羽翼未丰时一次次保下我。他说,是姚珏对不住我,如果我真的决定对姚珏动手,他不拦着,只是要提前告诉他一声,让他备个退路。”
“不要说我跟他之间隔着这些龃龉,就算是寻常境地相识的寻常人,甚至是关系更密切的,普天之下,又有谁会一次又一次的救另一个人于水火?”
严霄乐盯着星沈,似乎是在问她,星沈知道他不需要回答,只是安静听着。青年忽然躬下身子用力攥住胸口的衣襟,难掩痛楚神色,星沈大惊,她失态地径自伸手搭上了严霄乐的脉搏,青年不动,任她动作,待到少女去摸荷包时才按住她的手臂。
星沈眸光执拗,对上青年隐忍的眼睛,一瞬间泄了气,严霄乐慢慢坐起身,声音很低,像刚落过雨的傍晚,“星沈,只有他,良善之人我也见过,可真正当得起君子二字的,只有他。我感激他,不止是他救了我,还是因为他始终拉着我,提醒着我是谁。我是天北城守将严则惟的儿子严霄乐,是将门之后,不是不择手段的阉人。”
星沈仔细打量他,忽然明白了严霄乐跟她说这些的目的,她藏在身后的手有些抖。
“我苟且偷生至此,姚氏王族覆灭,私仇得报,当初一起选的道,也初显眉目,心中本已无憾,只是还有一个私愿,便是再见挚友一面,这一面,想来也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星沈沉默不语,她看得出来,青年已经到了绝境,面上的几分血色不过涂脂抹粉强装而成,他应该是想自己去见言聿的,可是几番思量,最终却选择躲在这一隅马车中偷偷瞧一眼,大概是怕自己瞒不过。
她知道自己救不了面前这个人,也知道一旦见面以言聿的敏锐不可能毫无察觉,可她就是想为这一场强拖病体,万里奔波,几番乔装,假作无事的情谊做些什么。
严霄乐一直安静地看着星沈,等待她做出最后的决定,无论是什么样的决定,他心里都是接受的。
她终于下定决心,抬起眼睛看着严霄乐,带着隐忍的悲伤和无力,“我是个药师,”她说到这顿住,咬了下唇才继续道,“虽然救不了你,但我可以让你在一段时间内恢复到最好的状态,只是……”
严霄乐笑着接上她的话,“只是这段时间过后我就会死。”
“星沈,即使不服这药,你觉得我还能活几日呢?”
唐星沈说不出口,严霄乐又道,“我喝下去的毒,是我亲手磨的,我早就该死在半路上了,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一架执念撑起来的骨肉,星沈,你帮帮我吧。”
星沈握着药,眼神泛着凄哀寂静的寒意,“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你告诉我,我一定把他的头割下来奉上。”
严霄乐就着她的手喝了药,不到一刻钟,他感觉腕上的伤痕结了痂,拉开袖子,那道骇人的血线也已消失无踪,严霄乐摆了摆手,发现足以控制自己的肢体,惊喜的险在车中站起来。
星沈带他进了将军府,又打了清水让他洗沐,将中午许月落做的凉糕也翻出来一份,“言聿亲手做的,你稍候一会,言聿很快就回来了。”
严霄乐笑看她一眼,“星沈,看着你倒比我紧张。”
星沈刻意放松僵硬的肩脊,“严大哥,你待言聿这番情谊,我视你为兄长。”
严霄乐闷笑,跃跃欲试道,“那你喊一声听听。”
唐星沈干脆道,“阿兄。”
门里门外皆是一怔,许月落走到将军府门口就被守卫拦下,说星沈带了位贵客入府,让他一回来便赶来相见,听这意思,这是给他找了个失散多年的兄长?
许月落推开了门,撞上一张笑盈盈的脸,他眼前一晃,思绪还没回过神,人已经被拉进一个微凉的拥抱,他反应过来,原本虚搭在那人肩上的手忽然用力收紧,还嫌不够似的拍了两下。
“霄乐,久违不见,你能安然脱困,我太高兴了。”
严霄乐捏了捏他的肩,一时没能说出话,许月落自己可能没注意到,他的声音在颤,情绪汹汹挤压出的干涩音调毫无保留地展露着他的后怕。
星沈忽然觉得亏欠,他们是夫妻,这些日子白天见了面在一块两个人都说说笑笑的,可到了晚上却都是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好,她以为自己在忍泪,殊不知枕边人在吞血,他的心里还牵挂着远方杳无音讯的好友,时刻恐惧着再一次的失去。
她要怎么告诉他,今日之后,他又要失去一位挚友,她怎么能告诉他,故人此一去,再无归期。
唐星沈在发愣,严霄乐先一步反应过来,松开许月落轻唤了星沈一句,转过脸得意洋洋向许月落炫耀,“星沈方才已经认我做义兄,你何时叫声哥哥听听?”
许月落明白过来方才那一声是怎么回事,学着星沈的调子毫无压力的脆生生喊了一句,吓得严霄乐半天没回过神。
星沈借着笑意悄悄别过头摸了下眼眶,站起来道,“我去准备晚饭,你们挚友重逢,慢慢聊吧。”
屋里许月落沉浸在惊喜中,确实没发觉异常,其实更多是因为严霄乐此刻的心神实在太放松,他不像一个即将要走向已知的死亡的人,反而像十多年前那个在天北城里屋檐上疯跑撒欢的张扬少年,就连方才面对唐星沈的调笑,也是顺着性子便做了出来。
他现在真的很开心,无事一身轻的那种开心。
严霄乐随意编了几句逃出金陵的过程,来时他便去信给酬心要她帮忙隐瞒,也仔细嘱咐了护送他来的几十人,没人会告诉许月落真相,没有人忍心。
“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严霄乐毫不迟疑,张嘴就来,“我想回天北城看看。”
许月落大喜过望,“正好这几日我与星沈筹划前往东北拜访玄渊军统帅,咱们可以同行啊。”
门内门外皆沉默下来,严霄乐想伸手捂脸,星沈端着饭菜有同样的感受,她发出点声响吸引了许月落的注意,留给严霄乐编借口的空隙。
许月落拉着星沈将方才说给严霄乐的话又说了一遍,她扭头去看严霄乐,青年眼底飞速划过一丝狡黠,满口答应,“好啊,不过天北城是我最后要去的地方,在宫里这些年一直拘着,我想四处看看,我记得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就想着长大做个游侠。”
许月落迟疑起来,毕竟他这次去东北并非游山玩水,而是有其他目的在身,恐怕耽搁不了太多时间,眼见许月落真开始低头思索,严霄乐生怕他聪明的脑袋瓜真转出个两全其美的主意,赶忙给他的义妹递了个眼神。
星沈叹口气,只好佯作无意道,“只是我们此次行程颇赶时间,而且阿兄你风寒初愈,恐怕不宜疾行。”
星沈话一出口许月落立刻移转目光,“你得了风寒?”
严霄乐只能给自己加戏,掩袖轻咳两声,“已经好了,而且方才星沈给把过脉,还给了温养的丹药,没什么大事。只是此次咱们怕是很难成行了,正事要紧,我如今一个闲人,往后唯一一件事便是四处游山玩水,隐于世俗,等你们正事都做成了再来寻我也不迟。况且我今日来本意就是见你一面,然后便要继续西行了,听说最西面有座小镇风景宜人,还时常举行一些民俗活动,热闹的很。”
严霄乐一副眼睛晶亮的模样,他熟知许月落的性子,知道说什么样的话能让他放下忧思,果然,许月落闻言不再强求,只真心为他远离乱局求得安稳欣喜。
用过晚饭,严霄乐第二日果然便要走,许月落有心挽留,话涌到嘴边三番两次还是咽了回去。
严霄乐揣手立在屋檐下,仰着脸看他,眸中细碎笑意被日光晒得晶莹发烫,隐隐逸散丝丝缕缕的纯白色雾气,许月落一时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的心隐隐作痛,若严家不曾出事,那严少将军如今该是何等绝代风华。
“霄乐……”
“言聿,”青年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许月落勾起唇角,抬手同他重重相握,“不要落寞,为兄一生,得遇贤弟,种种怨愤漫随流水,回头万里,一场大梦。”
“从此前路,皆是坦途,我该启程了。”
许月落扫去落寞神色,轻轻掸出一个笑,“一路顺风。”
“抱一个。”青年张开双臂。
许月落揽过他的肩,用力拍了两下,“好好的。”
严霄乐松开他,又看了眼星沈,走到她身边去,轻声道,“妹子,你人好,看着冷清,但内里是最灿烂的,言聿不及你洒脱,他这个人,心太软了,又太有骨气了,真正的疼是决计说不出口的,我怕把他憋死。”
“阿兄。”星沈强忍哽咽,低低喊他一声。
“乖,”青年忙不迭出声应她,“哥没事,生生死死不过几十年的事,活着的人无论如何要好好的,他有你在身边我很放心,答应哥,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别告诉他。”
“我保证。”星沈瘪着嘴应了,下意识拽住青年的袖子,虽然与面前青年相识不过短短两日,但她心中竟生出几分依赖,真正将他视作兄长。
严霄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从身上卸下一枚玉佩塞到她手中,最后叮嘱道,“这是我从小带在身上的,半死不活的时候,这就是我的念想,比命还重要,你拿着它,以后就真是我们严家的女儿,替我给严家从沙场上挣些威名吧。”
星沈重重点头,“知道了,哥。”
“走了。”
青年大步往外走,头也不回,只抬手挥了挥,晌午骄意正浓,日光洋洒,将青年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一曲迤逦绵延的长歌。
许月落没有追出去,只是目送,一路越过很高很高的那堵院墙,光影栩栩,漫布红墙,横斜错落,萍萍零星。
许月落呆呆望着,星沈便也静静地看。
她睁着眼睛抬头望天,心意到底难平。
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漫天神佛啊,若世间真有神佛,难道就是要看百苦煎熬人心吗?
我不信,我也不能信,否则,便是对不住走到今日的每一步。
她动了动眼睫,忽然发觉被人握了手,青年天纵风流,一袭白衣,笑意盈盈地望她,“走吧,回家。”
星沈这才觉得喘得上气,她轻轻贴了贴二人的掌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