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雅瞳孔一缩:“芥子须弥。”这是高阶修士才能掌握的法门,她反应过来,“你们是行宫里的修士!”
符阵自下而上,覆盖地面,沿着四面墙壁向上,最终于头顶藻井汇聚,密不透风的将暖阁包裹。
得意楼掌柜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口喘息。
孟争舸带着些兴味:“你刚刚提到了宗主级别的修士,意思是宗主级别以下的修士,对你来说都不是威胁么?”
赵明雅一抬下巴,魔气汹涌:“你们尽可以试试。”
孟争舸往后一靠:“那就试试。”
布满整个暖阁的结界仿佛是活的,赵明雅魔气递出,复杂而瑰丽的符文跟着延伸,符文如藤蔓,丝丝缕缕缠上魔气,将之捆绑,消解。
甫一交手,赵明雅便感觉到了压力,魔气染红她的双眼:“是你们!杀了他的是你们!”
孟争舸尚未出手,灵力仍收敛着,单单坐在那儿,蕴而不发的气势就令赵明雅警惕。盛轻舟看着温温雅雅,落笔画符却是笔笔锋锐。
孟争舸不说话,将主导权留给盛轻舟,后者问:“你是谁?”
“蔡府镇物司守护,只要是蔡家人,不分善恶,它都会保护。”孟争舸能看出来的,炼器师当然看的更清楚,“你与镇物几乎融为一体,你是蔡家人,而且是活了很久的蔡家人,久到让镇物随你的变化而改变。”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蔡家镇物好比炼器师批量打造,分发给峰头新弟子的长剑,初时所有剑都是一模一样的铁胚,因为主人的不同,日夜相处后,每把剑都有了独一无二的风格。
与其说是赵明雅像镇物,不如说镇物像她。
赵明雅面上冷静,心中念头飞转。她知道行宫中的修士和行宫魔修的死亡有关系,但不能确定占主导的是他们,还是那些拥有王气的残魂,所以她转了话头诈一诈。
两名修士没有否认,甚至连点反应都欠奉,她那便宜师父确实是他们杀的。赵明雅自知修为比被幻境困住的魔修要差上许多,对上这两人,自己毫无胜算。
余光中,得意楼掌柜连滚带爬的绕了远路,贴着暖阁的墙,跑到了孟争舸旁边。孟争舸施舍了他一个眼神,没管他。
孟争舸的视线在盛轻舟身上,赵明雅注意到他虽然看着悠闲,但手一直按在那把伞上。
武器是伞?
赵明雅没有遇到过以伞为武器的修士,她知道自己见过的修士很少,她的目光只在镇州,只在蔡家。
她过于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打不过,甚至都不尝试逃脱。
烛焰摇曳,火光中骷髅挣扎,魔气令赵明雅双目赤红,她的语气却弱下去,是当家夫人面对地位高于自己的对象时,得体又谦卑的口吻。
她以这样一句话开头:“妾身知道错了。”
“我不该牵连无辜,这就放他们出去。”魔气香气收束,暖阁中的空气逐渐清醒,倒了满地的人有了苏醒的迹象。
可以想象他们醒来后惊慌大叫、满屋乱撞的混乱场面。
这样的场面能给赵明雅制造逃跑的机会么?或许能,或许不能。
即使不能,只要让修士为难,就是好事。
况且,她放了这群被“牵连”的凡人,本身就是大好事啊。
不等盛轻舟皱眉,孟争舸灵力一压,又把在场凡人拍晕。
瞬间释放又收敛的灵力让赵明雅端不住表情——太强了。
得意楼掌柜悄悄又往靠近孟争舸的方向挪了挪。
孟争舸依然没说话,盛轻舟刚要皱起的眉头骤然放松,嘴角不由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考虑到暖阁里晕了满地的凡人,这个笑显得不合时宜,于是化作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别挣扎了。”盛轻舟道,“得意楼的援兵即将到来,三对一,你没有胜算。”
对方有意无意的回避“你是谁”这个问题,盛轻舟不执着,换了其他的,要问的问题多得很:“镇州孩子失踪,是你做的吗?”
赵明雅爽快的承认了:“是。”
“用几个孩子换一城人的平安,难道不是件很划算的事情么?”
盛轻舟:“你不希望行宫魔修苏醒?”
“我当然不希望他醒。”赵明雅笑道,“他是师父,我受他控制,他醒了我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我在蔡府,他一醒就要屠城,我可一点都不希望镇州出事。”
盛轻舟视线下落,示意满地的宾客:“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赵明雅吹了吹指尖:“这么几个人,和镇州全城人相比,不过九牛一毛。再者,他们不在了,镇州难道就不是镇州了?”
赵明雅娇娇俏俏:“而且呀,我不是已经放了他们了嘛,是孟仙长不让他们走呀。”
盛轻舟语塞,明知是歪理,但他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我如何,与你无关。”
就像之前用灵力拍晕在场凡人,孟争舸说话相当直接,完全不顾别人感受,怎么简单怎么来。
他开口非常及时,让盛轻舟的不会反驳变成了等他这个当事人回应的刻意停顿。
“你装模作样的放人,不就是因为发现自己逃不掉了么?”
“我们问的,是你一开始的目的。”
赵明雅敛去笑容,一张脸在摇曳的烛火中显得鬼气森森,魔气在她脚下涌动,趴伏在盛轻舟的结界上,将溶于其中的甜腻香气往结界上流转的灵力中递送。
“你们要如何?杀了我?”
赵明雅沙哑的声音中含着幽幽怨气:“所有魔修都是该杀的么?”她的视线在孟争舸身上掠过,然后回到盛轻舟身上。
如果是以前,盛轻舟的回答是“是”,但遇到宿航之后,他的回答就没法这么绝对了。
无论是否,赵明雅的话明显是个陷阱,盛轻舟又一次在开口前犹豫了。
如果换孟争舸,即使真的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的表情也不会有丝毫波动,但盛轻舟脸上藏不住情绪。
赵明雅,或者说附在赵明雅身上的魔修活得够久,盛轻舟在她面前着实嫩了点。
之前暖阁中的对话逃不过赵明雅的耳朵,结合两人修士身份,师兄弟的关系显然是真的:“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师兄是在拿我给你练手呢。”
“这是给你的机会,也是给我的机会。”
赵明雅摆出一副讲道理的样子:“难得有修士不是上来就喊打喊杀,而是能好好说话的,那我可要说说了。”
“我的故事说来也俗套,绛国立国元年,我随家族迁居镇州,没多久认识了当时的一位蔡家公子,便与他相好,谁知那位蔡公子道貌岸然,私底下却是个禽兽,他伤害我又抛弃了我。”
“我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差点活不下去。当时的魔修还未被完全压制,在镇州游荡时发现了我,觉得我是可造之材,就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把我变成了魔修。”
“自此,我侥幸活了下来,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魔修,很长一段时间里活得躲躲藏藏。又因为无法接受魔修这个身份,在修行上难以寸进,被便宜师父肆意打骂。”
赵明雅问:“这样的我?不该可怜,反而该杀?”
“当时的你或许可怜,但现在的你不是。”盛轻舟加快符阵上灵力流淌的速度,防止粘稠的腻香渗入,“那些被你杀死的无辜孩子,才是真正的可怜。”
赵明雅无所谓道:“他们是为了镇州的平安献身,积累了功德,下辈子会活得很好。”
“我不这么认为。”孟争舸开口道,“魔修需要血食,有灵气的更好。你有了赵明雅的身体,有血有肉有灵力,若你真是个好人,为什么不以身饲?那点付出不至于让你死去。”
孟争舸换了个端正的坐姿:“师弟,不要与敌人论道。”这是一个可以随时出手的姿势,“通常来说,我们不以文德服人,以武德服人。”
他直接指挥盛轻舟:“把她从赵明雅的身体里打出来。”
流淌的符文中当即抽出银丝,刺向赵明雅。盛轻舟言语间犹豫,出手却干脆,赵明雅并指成刀,以魔气为刃,切断细丝。
灵力细丝坚韧,她阻挡费力,对着孟争舸破口大骂:“不是要让他练手么!你插什么手!哪有这么当师父的!”
孟争舸不为所动:“我不知道你师父是怎么当,但想来很不称职。”
炼器师的攻击以符咒为载体,鸣雷匣打开,匣中不仅有炼器师炼器的工具,还有他的武器,芥子须弥扩展空间,鸣雷匣中自有世界,藏尽万般兵器。
那些兵器交替闪烁,随符阵指引,出现在暖阁,出现在赵明雅前进后退的方向上。
鸣雷匣中的兵器有的是盛轻舟自己打造的,尚只是漂亮的铁胚,全无战场磨砺出的金戈气,有些是其他修士用来付账的,是从别处获得自己又用不上的,这些武器上或多或少沾着杀伐气。
炼器师会炼器,使用武器却满是匠气,只是将它放在适合施放的位置,没有任何招式可言。这种套路很好躲避,没法用来对付行宫中的魔修。
但在暖阁中,赵明雅修为弱,她知道套路,但想要躲避却没那么容易——她没有足够的力量一口气将武器拍开。不同兵器上气息不同,有些小巧又无甚气息的武器完全就变成了暗器。
完全是一边倒的形势,赵明雅已经被逼到了角落。
孟争舸的第二句话,这时候刚刚落地:“我只是师兄,不是师父,不需要他在失败中总结经验教训。”
以亲身经历而言,孟争舸很讨厌这种教学方式。
符文细丝捆绑赵明雅,盛轻舟变阵,就要将夺舍魔修抽出来。
赵明雅大喊:“你们不能这么做!”
“我不是鬼修,不能附在死人身上,真正的赵明雅一息尚存!”
“把我弄出来,就是杀人!”
孟争舸:“动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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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