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黄昏。
落日熔金。
覆盖着白雪的山巅灵气蒸腾,在夕阳下变换着不同色泽,雪雾与浮云相接,巍峨宫殿偶然于其中露出一角,仿佛天上宫厥惊鸿一瞥。
夕阳下灵鸟归巢,一众昆仑弟子们聚在清净崖上,你一言我一句:“真好看啊。”
“是啊是啊,虽然看了很多次,但真的好好看啊。”
他们毫无世外高人的形象,说着浅白的话:“昆仑真好看啊。”
懒散悠闲的氛围被一声爆喝打破:“你们怎么能在清净崖上吃瓜唠嗑!”
有资历浅的弟子当即蹦起来,诚惶诚恐,手里剩下的半牙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略有些资历的弟子不怕他,笑嘻嘻递上一牙香瓜:“都快晚上了,劳逸结合嘛,刘师兄。”
长相颇为严肃的刘成眉心拧着川字,语气稍缓:“吃瓜唠嗑可以,但别在清净崖上。”
“清净崖是昆仑门户,如果让刚上昆仑的有缘人看到这样的场景,成何体统。”他接过了瓜,“哪来的瓜?”
分瓜的弟子答道:“烂柯人老板亲手种的,我求了他好久才卖了我一只。”
“大道至简、大道无形,昆仑是道之所出,我们昆仑弟子所作所为都合乎天道。”弟子摇头晃脑,随即语气略显凉薄,“如果初入昆仑因为见到现在的场面坏了道心,那他就不是有仙缘之人,直接折返回凡间便好。”
弟子端着还剩几块瓜的盘子,招呼大家换个地方,一边走一边问:“说起来,还没恭喜刘师兄,听说你们坐忘峰在秘境中得了件神器?”
神器,是真正的神仙用过的器物,数量极少,每件都有大威能。
刘成咬了口瓜,清甜汁水充斥口腔,舌根却莫名冒出了点苦味:“消息传得可真快,我也只是听说,都做不得准,等峰主公布吧。若找到的真是神器,必会设宴邀请各峰一起观赏。”
分瓜弟子与身边的另一位弟子不着痕迹的交换了个眼神,依然是前者开口,以八卦的轻松口吻道:“传说是孙瑾珮孙师兄取得的神器,但又有消息说,其实是孟争舸孟师兄取得的,也不知哪个真哪个假,反正等着吃你们峰头的宴席了哈哈哈。”
天色擦黑,一群人相当珍惜的把最后几片瓜切了分完,又聊了几句就散了。
刘成走在回坐忘峰的路上,长长出了口气:“这事闹得,都成整个昆仑的谈资了。”
他想着心事没注意周围,自言自语的一句话被迎面走来的修士听见了:“什么事?”
刘成一惊,抬头望向来人,对方高挑消瘦,眉眼温润,是端方如玉的公子长相。他穿着一袭青袍从山道上下来,衣角在晚风中浮起,满是飘然出尘的仙人意味。
坐忘峰盛轻舟,是昆仑弟子中数一数二的炼器师。
虽说修行修心,但谁都离不开外部辅助,特别是一把称手的兵器,实在是太重要了。
厉害的炼器师少有,好脾气的厉害炼器师更是珍贵。
刘成低头行礼:“盛师兄。”
盛轻舟拱手回了一礼:“从清净崖来?那里又在议论什么?”
刘成踟蹰道:“就、就我们峰头最近的事。”
刘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盛轻舟冷笑了一声,背着黑铁匣的炼器师脸上笑意微收,露出了几分兼有悲伤和愤怒的复杂:“又在讨论孟师兄啊。”
好脾气的炼器师连负面情绪的表达都是淡淡的:“知道了。”
孟争舸,昆仑这一代弟子中最惊才绝艳的大师兄,也是将盛轻舟带进坐忘峰的引路人。
听话乖巧的炼器师颇得坐忘峰主喜爱,而时常反骨的对峰主说“不”的孟争舸,则如鸡肋般被厌弃。
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人如今渐行渐远,但想着他们曾经的关系,刘成实在不敢和盛轻舟讨论孟争舸的事情,于是赶忙转移话题:“天色已晚,盛师兄这是要去哪儿?”
盛轻舟脚步不停:“奉师命,出昆仑。”
坐忘峰主的命令是:“把孟争舸带回来,或者把定风波带回来。”
盛轻舟沉默。
坐忘峰主语气沉下来:“怎么?不愿意?”
盛轻舟问:“为什么选我做这件事?”
坐忘峰主笑一声:“所有人都觉得你和孟争舸关系不复从前,但我知道,你们至少还有从前的情谊。”
“如果说昆仑还有谁能劝得住孟争舸,那就只剩你了。”
“去把他找回来。”坐忘峰主最后隐有威胁之意,“在彻底撕破脸面之前。”
盛轻舟最后问了峰主一个问题:“定风波在孟争舸手里,和在孙瑾珮手里,真的有那么大的区别么?”
峰主笑了下,以提问回答提问:“那我问你,为什么你现在也和孟争舸渐行渐远了呢?”
昆仑修士修炼顺应天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盛轻舟走在下山的路上,与归山弟子们背道而驰。
夕照收敛了最后一丝光芒,蒸腾的雪雾中逐渐有了夜间特有的寒凉,修士的护体灵力隔绝了雪雾也隔绝了寒气,但抵挡不住从心底泛起的凉意。
渐行渐远。
他们真的渐行渐远了么。
盛轻舟回忆起最近一次和孟争舸见面,正是他去秘境之前,两人在坐忘峰迎面相遇,不过是客客气气的彼此行礼,然后没有一句话的擦身而过。
但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是孟争舸从野兽口中救下了盛轻舟,然后将他带进坐忘峰。依稀记得孟争舸还因此被诘难,被责问。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带人进坐忘峰了?”
“这孩子根骨不错,合该进昆仑,他有仙缘所以才能遇见我,又不是我刻意去找的他。”孟争舸完全不把声色俱厉的责问放在心上,语调如常的回答,“如果师父不要,我带他去其他峰头问问?”
最终是坐忘峰主退了一步,允许盛轻舟留下。
一个孩子而已,昆仑仙人们不至于为难他,如何对待其他同龄的弟子,便如何对待他,但或许是因为峰主的话,盛轻舟总觉得自己与坐忘峰格格不入,唯有孟争舸可以信任。孟争舸对他也确实好,看他练剑给他指点,在他踏上了炼器一途后,又将自己的武器给他练手。
孟争舸的武器是一把名为**的伞,很旧,有修复粘合的痕迹,伞柄上还有擦不去的暗色,像是很久以前渗进去过血。
“帮我看看。”孟争舸把**递给才刚踏入炼器师之途的盛轻舟,“我大体算个剑修,伞柄里的剑是我自己加进去的,用起来总是不太利索。”
坐忘峰弟子练无我剑,成天背着伞的孟争舸是个异类,会将惯用武器交给刚入道的炼器师的修士,更是异类中的异类。
盛轻舟不敢接:“孟师兄,我才接触炼器师一途,只能给刚入道的师弟们修修剑,不敢动师兄的武器。”
“有什么敢不敢的,”孟争舸把**随手抛过去,盛轻舟只能接,“这也不敢那也不敢,自己给自己设限是没办法进步的。”
盛轻舟其实不太记得第一次见到的**是什么样的了,之后他改造了那柄伞太多次。他只清楚的记得孟争舸当时的表情,年轻英俊的师兄笑着,眼里仿佛有揉碎的光,昆仑云海之上的阳光一样的剔透,与终日笼罩于云雾之中,缥缈朦胧的山林截然不同的灿烂耀眼。
冥冥之中自有定义,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孟争舸就注定不容于坐忘峰了。
“你帮我看看伞,我盯着你,能光明正大的躲一会儿懒。”
孟争舸很强,是这一代弟子中最厉害的那个,但他身上总是带着伤,或者过于频繁的切磋,或是过于危险的秘境。当时的盛轻舟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心疼,自己的救命恩人,孟争舸孟师兄怎么总是受伤呢?
师兄说要躲懒,盛轻舟就放慢动作,细细的看,慢慢的修。渐渐的,他变得比孟争舸这位主人更加了解**。
然后亦是渐渐的,盛轻舟的炼器水平越发纯熟,昆仑上下越来越多的人来找他制作、维护各色武器,他的人缘不知不觉的好了起来,在坐忘峰甚至是其他峰头,都能说上话了。
与他相对的,依然强得可怕的孟争舸却与坐忘峰渐行渐远,盛轻舟不知多少次听见别人摇着头叹息孟争舸的“不服管教”。
当然也有人替孟争舸说话:“他又没做错什么。”师长布置的任务好好的完成了,自身修为也日益精进,从结果看无疑是位相当出色的昆仑修士。
孟争舸逐渐不来盛轻舟这里“躲懒”了,盛轻舟很不习惯——到现在都没习惯。
他主动去找孟争舸:“孟师兄,把**借我看看。”盛轻舟有足够的理由,“**是把竹伞,和铁器相比再好的竹子也是脆弱的,要定期维护。”
孟争舸无言的把**递出去。
伞柄上有新的砍痕,内里也崩出了细微的裂纹,全靠使用者的灵力包裹着才没有散架。
盛轻舟忍不住开口:“师兄,真的不能把竹子换成其他材质么?竹子太脆弱了,维护起来很麻烦,你又……你又不肯来找我了。”
孟争舸额角有一道没消去的红痕,是差一点被击中太阳穴留下的痕迹,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柄伞是从凡间带上来的,我不想改动,以免自己忘了本心。”
盛轻舟:“本心?”
孟争舸笑:“盛师弟,你是个好人,昆仑少有的好人。”他没有告诉孟争舸自己的本心是什么,“我从凡间来,这么多年了,在有些地方总还是和昆仑格格不入。当然,这不是凡间的问题,只能是我自己的问题。”
孟争舸的强大不容质疑,他的俊美同样不容置疑,常有昆仑弟子当面或者在其他面前讨论、称赞他的容貌。盛轻舟从未参与过这样的讨论,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是赞同的,却不愿意与他人一起称赞孟争舸的容貌。但在内心里,盛轻舟无疑也同其他人一样,是细细评论过孟争舸的。
盛轻舟觉得孟争舸的嘴唇特别漂亮,唇峰线条清晰,嘴角又时常带着弧度,既显得干练又显得温和,笑起来非常好看。但就是这样一张嘴,说出了让他难过的话。
“我有问题,而你没有。”脸上的伤不影响孟争舸为人称道的容貌,他带着笑,温和又平静的说,“我们之后,还是少见面吧,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
突然开文,文案实在挂了太久了,再不写都要忘记想写啥了
有存稿,但对这篇文的体量来说不是很够,先隔日更哈,下午5点更新,如果有加更,会在上午9点
虽然我在三次元没能做到,但还是希望大家能找到朝九晚五的工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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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