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莫怪 第9章 第九章

但很快，玄钦发现事情好像有些奇怪，灵曜并没有撑竹竿，湖面平静，竹筏怎么能飘得那样……目的明确呢？

他不由得仔细观察起来，然后吃了一惊。有什么东西正在水下推着灵曜的竹筏，不，就是水本身在推。不好，是见心泉！正午时分，那模糊青光并不明显，至少灵曜是看不出来的。

玄钦看了眼湖岸，确定距离足够远，不会影响到陈仙驭，立刻掐诀驱使竹筏靠近灵曜。灵曜还一无所觉，在竹筏上走走看看，回头时看见玄钦，她还摆手：“道长，你忙你的，我自己玩儿。”

两条竹筏渐渐并在一起，玄钦道：“你先上我这边来，我有事同你说。”

灵曜无所谓似的笑了笑：“好。”她一过来，玄钦立刻将那条竹筏推远，见心泉还没意识到追逐对象已经不在竹筏上，仍踊跃地顶着竹筏离开了。

玄钦肃然转向灵曜：“见心泉就在你那只竹筏下。”

灵曜闻言脸颊瞬间白了：“它为什么跟着我？”

玄钦见她并不知道情况，倒松了口气，至少她不是不知轻重故意去玩。他无奈道：“你忘了，你是魔修。”

“那它跟着我……想做什么？昨天它都没跟着我。”

其实灵泉并无意识，只是本能地驱逐净化魔气。玄钦心道，会发生什么是说不准的，昨日灵曜跌进湖里已被咬得浑身是伤，今日若直接跌进见心泉，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奇怪……为什么今日见心泉会跟上她呢？

玄钦不想吓到她，刻意柔下语气，玩笑似的道：“或许是碰巧。不过，昨日才跌了，今日你倒还敢来，大师姐既放你随处走，为何不往林子里走走？”

灵曜道：“我本也不敢来的。而且……”她突然支支吾吾，玄钦知道有异，也不敢逼问，依旧笑着：“什么？”

“而且，贺道长并没有放我随处走。”灵曜说完，微微一笑。

玄钦只觉不可思议：“你自己从大师姐手下——”

“不，”灵曜摆手，笑道，“沈前辈帮我的，虽说他的药实在让人难受，可他人好像也不错。他帮我施了个障眼法，说这样就没人能察觉了，谁知我倒霉，人没察觉，倒被见心泉跟上了，还好道长你看见，不然我还不知怎么样。诶，奇怪，方才我走时明明没人看见我，道长你是怎么看见我的，难道障眼法已经失效了？”

玄钦的心下微沉。沈量？沈量曾对他说，让灵曜再去湖里泡泡，他分明就怀疑灵曜，怎么会帮她？更何况，还是帮她到灵泉所在的湖上来。奇怪，之前他怀疑灵曜时，沈量说灵曜并非九遐魔女，言之凿凿，为何等他们验证过后，他却又显露怀疑了呢？

难道说，他一直都怀疑灵曜，却要叫他们先去探路么？

“道长？道长——”

玄钦回过神来：“什么？”

灵曜道：“我说，我还没去过湖的那一边，能不能请你带我过去看看？那边开着好多花儿。”

湖的另一边确实是一片花海。

玄钦道：“好——不，不好。”

灵曜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为什么？”

玄钦道：“湖上对你很危险，我现在送你回去。”

“可是我好不容易从贺道长手下溜走。道长，有你在，湖上能有什么危险？而且我是要去岸边玩，不是在湖上玩，道长，我求你，求求你……”

她着急恳求，撒娇扮痴，三分真七分假。玄钦不是没被同门师弟师妹们缠过，可以说他应付得相当熟练，可灵曜毕竟不是某一位师弟师妹，而且玄钦意外地觉得，灵曜说得对，她并不是要在危险的湖上玩耍，这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可你就一个人？”

“我喜欢一个人。”灵曜肯定地说。

竹筏靠岸时，玄钦道：“下次再想来，可以请李道长带你过来，贺道长不会阻拦的。”

灵曜跳下竹筏，本急急忙忙奔向花海，闻言转身，极顽皮地朝他一笑，皱皱鼻子：“我就知道，道长你嫌我烦了。”

玄钦并不嫌她烦，但他只是保持着神秘淡然的笑：“别走太远。”

“道长，你快反驳我啊。”

玄钦笑笑，转身驱竹筏离开。

他并没有走得太远，保持在一个以灵曜目力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他却可以清楚看见灵曜的距离上。实际这是灵曜无意间给他出的难题，他若太远，假使灵曜出了什么意外呢？当然，若他太近……

玄钦隐隐感到，不能够再近了。

他偶尔能听见灵曜的笑声，是他曾听过的那种，略显轻浮，却愉悦至极的明快笑声。

到月上中天，玄钦从浅寐中醒来，起身望向花海的方向。

湖上泛着淡淡雾气，周围一切都显得朦胧混沌，对岸鲜妍花海之中，灵曜戴着一只花朵做的花环，跳着她曾在荒桃山跳过的那只舞，点点星光飘浮在她身侧——这是被灵曜舞蹈吸引而来的小小妖灵。

原来那并不是一只妩媚或灵巧的舞。她在不够皎洁的月光下游刃有余，意态十分潇洒，大概四周太静太静了，玄钦甚至能听清她哼着的歌。

她跳完一支，又接着另一支，哼完一曲，又接着另一曲。直到她忽然停下，向他看来。

玄钦怔了一下，原来不知何时起，竹筏向岸边漂近了不少。

点点星光中，灵曜摘下了花环，微笑着拂开花枝，向他走近。

“很罕见的舞。竟能招引这些……”玄钦点了点那些小妖灵。

灵曜笑道：“这是我家乡夏祭时跳的舞，仙娘说，这舞是同天地，同神灵说的话。”

一点青色妖灵从她眼前流过，映得两瞳亮幽幽。

“神灵？哪一位？”

“淫祀野神，道长你一定不知道的。”

她登上竹筏，玄钦拾起竹竿，将竹筏推离岸边。他思考着灵曜说的话。

那是巫舞无疑，且是有些来头的巫舞，否则不能引动妖灵，想来当初在荒桃山，她起舞时，身边不也盘绕着妖雾么？

他们送师尊去碧罗山，用的也是古巫术。想到此处，玄钦不由得问：“那位仙娘还教过你什么么？”

灵曜道：“我离家时年纪很小，这么多年过去，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说得淡淡，仿佛自己当真年纪很大，玄钦莞尔，不去玩笑。灵曜朝他看来：“道长，你是在笑我吧？”

玄钦含笑道：“我会么？”

话音未落，竹筏忽然一晃，竹竿间隙透出汩汩青光，玄钦立刻将灵曜拦在身后，掐诀掩住灵曜气息。见心泉找不到攻击对象，只能茫然地盘旋在竹筏四周，映得四周青沉沉的。

奇怪。玄钦心想。一般而言，没有攻击对象，见心泉会离开的。

就在这时，青碧冷光幻化出一层清亮的色彩，似比碧绿明亮些许，同时，水中传来一点微妙的杂音。

玄钦疑惑一瞬，灵曜已怕得把住他臂膀：“道长，这是怎么了？”

那杂音越发明显，一刹那，玄钦心如明镜，暗说不好。

“没什么，你闭上眼睛，小心水溅进去。”

然而在该死的见心泉的暗示下，灵曜却已懂了。

“为什么？”她笑着偏头看他，“这有什么好藏的，前儿我在这儿看，大家不是跟着一起看么？”

玄钦一哽，不料他们的计策应在此处，偏偏灵曜并无半点促狭，而他还没想好理由，见心泉已进一步发挥作用。

水波中，渐渐出现了一张模糊的脸。

“我只爱宝贝，难道你认为，自己算个大宝贝？”波折的孔雀蓝中，女子如是说。

灵曜一下瞪大了双眼：“这难道是……九遐魔女？”

玄钦不答，急着要将见心泉赶走，可经过昨日见心泉已知道他的路数，玄钦又心烦意燥，无法专注，只见泉水左右闪躲，不但弄得竹筏左右摇摆，且一招都没中。

不防之间，身后的灵曜惊叫一声，玄钦立刻转身捞住她，这才没叫跌进水里。

四周尽是他与九遐魔女的对话——

“你这样防备我，我还不走么？”

“可是……”

“莫非道长见此处宝物众多，想讨要一二？非我不舍，此间乃是梦幻泡影。”

“我明白，我不要。”

“连我亦是梦幻，道长可清楚么？”

句句是他听来，句句是他半遮半掩答来。玄钦此刻比在师尊垂问时更惭愧。其实那时他并不惭愧！

玄钦此刻惭愧极了，灵曜双手抓在他衣襟上，全不敢抬头看他。

“道长，我，我头晕……”

竹筏仍然摇摆着，玄钦无暇顾及两人此刻亲密无比的姿势，顺着灵曜让她坐下。待灵曜一坐稳，他立刻松开双臂，火燎似的站了起来。

后面的事玄钦不用看也知道，而且他知道，灵曜也知道了。

他忍耐片刻，低头一看，灵曜竟捂着耳朵，闭着眼睛，玄钦胸口闷气突然一泄，想让她不必如此，反正也知道了。

“灵曜……”

灵曜却没听见，只努力捂着耳朵。于是玄钦垂手按住她小臂，灵曜诧异睁眼，玄钦犹豫着半跪下来，拉下她手臂，灵曜抢先道：“抱歉，我不知道是这样……都怪我，你分明不想让我知道的。”

她喋喋着，玄钦听着，又是羞耻又要强撑着，不过，灵曜过于小心的动作，倒令他镇定了一些。

“这件事，其他人都不知道……”他说。灵曜立刻点头：“我，我明白。”说完，又想捂上耳朵，玄钦按住她的手：“不用，不用。”他顿了顿：“我没做错什么。”

话虽如此，竹筏靠岸时，逃走的依然是玄钦。

罩着麻衣的道袍瞬间消失在夜色中，玄钦暂时没心力去关注其他，自然也就没发现，他离开之后，见心泉所映出的场景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开消失，或者说，消失了，但变成了一个更加清晰的……画面。

唯一的观赏者是灵曜。

若是玄钦在此，就会发现，孔雀蓝海中的女子同他所认为的天真、柔弱的少女竟有六分相似，只是年长几岁，愈添苍白，愈加昳丽。

而一直试图攻击他们的见心泉也瑟瑟起来，灵曜伸出食指，见心泉立刻卷高水波，讨好地缠住那根纤指。

灵曜微笑，静立片刻，道：“我再看一次。”

几乎是立刻，见心泉又泛出孔雀蓝的彩光。

那光映在灵曜弯起的嘴角，她盯着画面中的青年男女，颇感新奇。

她心道：“这有什么好烦恼的？”

……倒叫我也跟着烦恼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