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莫怪 第7章 第七章

这厢玄钦将玉杖放入湖中温养，见并无异常，便又回到岸上，他兀自沉思着，连沈量叫他也没听见，直到众人都看过来，他方回神：“前辈？”

沈量将一只锦囊递过来：“我方才忘了，劳你将这锦囊也放进去温养。”

“这是？”玄钦疑惑着接过。

“这是……”沈量微微一叹，“我的护心鳞。我不愿意再看一次。”他又笑了笑。

玄钦下意识捏了捏锦囊，灵气稀少得很，且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这是九遐魔女的魔气……？

玄钦怔了怔。

“你见过九遐魔女？”

他抬头，沈量神情复杂，显然从那一瞬怔忪中看出了什么。

“我……”

这时赵玄静路过，也递了个东西过来，打断了玄钦不知该如何解释的话。

“玄钦，我这镜子你也帮我泡泡。”

风沙过后，赵玄静的镜子却并未丢失，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众人都疑心那镜子是假的，然而寻遍整个城池，也没找见其他镜子，只好此刻用灵泉辨辨真伪了。

赵玄静给了镜子又匆匆走了，大概是忙着去拆阵法。沈量静静地盯着玄钦手中的镜子：“我记起来了，她隐世时，你应当还未出生。”

玄钦莫名松了口气，颔首：“是。”

“那个小姑娘，”沈量的声音很轻，“再让她去湖中看看。最好能在湖中泡一泡。”

玄钦心中一震，不明所以。

“魔修直接接触灵源，不会受伤么？”

沈量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是这样么？玄钦没有出声。

玄钦把一整个白天都花在湖上，龙鳞同玉杖一起浮在浅水层中，泛着青而润的光，冷冷的却叫人舒心，玄钦不觉困顿起来，直到一个激灵，他突然被冻醒了。

天已经黑透了，只有湖中青润的光落在身上。他周身冰冷，只有左侧有一丝温热，以及，香气。

“要把我推进湖里么？”九遐魔女俯在竹筏上，以手支颐，虽依然看不清那张脸，玄钦仍知道，她正笑望着他。

“你都犹豫一整天了。”

她怎么能出现在这儿？玄钦心道，这里可是灵源。他低头看湖中，玉杖同护心鳞却已不见了，只剩下不知从何而来的青光，笼罩在他二人身上。

“这是梦……”他喃喃道。

九遐魔女道：“不错，你又梦见我了。”

玄钦忽然想起她方才说的话：“你是你，灵曜是灵曜。”

“是么？”那张模糊的脸陡然清晰起来，她青光之中并不显得妖异，反而容颜如琢，秀丽有神。

玄钦转头不言，竹筏左右一晃，九遐魔女侧坐起来，她伸手似想扶住他的肩，玄钦蹙眉一看，她又笑着顿住手：“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推下去。”

她身后就是荡漾青波，这确实是个很诱人的提议。

玄钦冷淡道：“连见心泉都无法除掉你这一缕魔气，我又何必在梦中周折。”

九遐魔女矫作讶然，掩口一笑。

“魔气？分明是你想见我。”

说着她又伸手过来，玄钦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不知她要做什么又无计可施，只怕她又来亲他一下，正暗暗焦急时，肩头传来一股猛力，顷刻间竹筏似乎融化为水，他向后仰倒，沉入水中。

那一瞬，青色湖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鲜艳的孔雀蓝。他再次往梦中之海沉去，不同的是这次九遐魔女站在海面看着他，波折水面扭曲了她的神情，玄钦心想，她或许是在——

——“道长？道长！”

玄钦猛然惊醒过来。

黄昏时分，青玉杖和龙鳞已随着见心泉飘走了，身侧是……灵曜。

“怎么满头大汗的？”灵曜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窒息之感尤在，玄钦一下子站了起来，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他大口呼吸几下，直到胸闷之感褪去，才垂头看向灵曜：“你怎么在这儿？”

“……”灵曜有些怯怯，“你去得太久，沈前辈让我来看看你。”

玄钦微恼。他不信沈量的话，魔修在见心泉中怎会安然无恙？既然已经确定灵曜不是，又何必折磨她？

“我那么多同门，何必你亲自来。”

灵曜睁大眼睛，不解他为何对自己发气。玄钦心下略悔，又不知怎样解释，索性道：“你回去吧，这里不用你。”

灵曜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她眼眸微垂，脑袋却昂起来，看着也是生气了。

她重重地走向自己那只竹筏，踩得脚下这只摇摇晃晃，很是危险。

“……”玄钦道，“灵……”

“我回去了！”灵曜打断他的话，转身很气愤地看着他，似要同他说清楚，可她踩在竹筏边缘，沾了水的竹子光滑无比，她脚下一动，身体立刻歪了。

只听她茫然地“啊”了一小声，就这么直愣愣地栽了下去。

扑通一声，湖面惊起水花，玄钦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跟着跳下去。

灵曜是魔修，被拖着下沉极快，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茫然的表情还没保持一瞬就化为了痛苦，玄钦见她周身飘散出缕缕血丝，立刻加快速度，双手一划，准确地捞住了灵曜。

他要往上游，谁知灵曜竟沉重得很，玄钦心下暗暗吃惊，不解湖水为何咬住她一个小魔不放，只呆了一瞬，肩上忽然绕了两只纤手，灵曜畏惧地攀在他胸膛上，隔着荡漾湖水也能感受到她的颤抖，叫人觉得，真是非救她不可，何况玄钦本就要救她。

他沉住气，迅速向上游去。

破出水面后，玄钦先将灵曜托上竹筏，他自己再浮上去。灵曜侧躺在竹筏上，呛了几口水，眼泪竟也跟着流出来。玄钦不知该如何是好：“伤得很重么？”

灵曜一边摇头，一边泪流不止。大概是灵泉也把眼睛扎了，好在眼泪并无血色。

灵曜抬手拭泪，衣袖滑落，露出刻了细伤的臂膊，血丝隐隐，全是被灵气咬出来的。她嗓子带着哭腔：“我回去了。”

玄钦也不知事情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无奈又茫然：“我先帮你治伤。”

“不用！”

她生气归生气，但她的那只竹筏已经飘远了。灵曜回头瞪过来，大概是想要他把竹筏召回来，又拉不下脸开口。

玄钦避开她的视线，语气也弱了：“我先帮你弄干衣裳。”施术烤干二人衣衫，他拿出治伤的丹药：“这是药。”

灵曜执拗不接，玄钦只好把药硬塞给她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或许被药苦住，灵曜一句话也不说了，玄钦道：“我看看你眼睛。”

灵曜立刻捂住脸，玄钦稍微靠近一点，她就捂得更严实了。玄钦：“……”

片刻后，她手臂上的细伤出血渐止，指下的肌肤却慢慢涨红了，玄钦疑惑不解，担心是药不好，越发靠近，抬起手：“脸怎么……”

灵曜本已放下手抬头看向他，见状一惊，捉住他下意识伸出的手，主动道：“我不疼了。”

玄钦惊觉自己冒犯，立刻退开：“抱歉。”灵曜却还捏着他手腕，退也退不远。

“道长，多谢你救我……”灵曜道，虽说是声音很小。

玄钦道：“本也是我害你掉下去的。”

灵曜欲言又止，脸颊红得更厉害。玄钦见状猜测丛生，心觉不妥时，灵曜低声道：“真是丢人。”

玄钦顿了顿，抽离手腕，回身拾起竹竿：“我送你回去？”

灵曜摇摇头，撑起身体，曲膝坐着：“其实我不愿回去。”她拧着湿透的长发，神色悒郁：“有人不喜欢我。”

“大师姐她，是因为我……”玄钦想把真相说出来，却不知真相会不会更伤她。

然而灵曜沉闷片刻，忽扭头朝他一笑：“我知道贺道长是为了你。”

玄钦隐约觉得这说法有些古怪，灵曜却另起了个话头：“道长，你方才为什么满头是汗？是做什么噩梦了？”

玄钦微微一僵，旋即浅笑：“是做了个噩梦。没什么。”他有心岔开话题：“今日你那支曲子为何吹成那样？我听着还以为是旁人。”

灵曜似乎一直准备着回答这个问题，张口就道：“马有失蹄。”她抽出一直别在后腰的玉箫，把玩两下：“……我记不清楚调子，所以吹得不好。”

玄钦将自己的箫取出来。

“我倒可以勉强一试。”

灵曜眼睛一亮，道：“怎么直接从空中取来的？”

玄钦亦笑道：“一个小法术。”他将长箫搁在唇边。

悠扬箫声掠过平静湖面，此曲调子相当俏皮，玄钦向来喜欢这样曲子，一曲吹完，灵曜急着要自己试试，果然出了几个差错，玄钦一一指正，灵曜学得奇快，片刻间便比他吹得要好了。玄钦略感惊奇：“你的师父是谁？”

“师父？”灵曜抿唇一笑，几分得意，“我是天赋异禀，不要师父。道长，你的箫又是谁教的？”

玄钦的箫却是师尊陈仙驭所授，其实同门之中，大师姐的琴、二师兄的琵琶，三师姐的阮等等都是师尊所授。

“我学得晚，也未学得师尊二一，惭愧。”

这时眼角余光中飞过一抹青光，灵曜也看见了：“那是见心泉么？”

玄钦心道不好，暗中用了个小法术，教见心泉追不过来，又掐诀召出锦囊和小镜，再次向灵曜道：“回去吧，日落后天气凉。这锦囊……”恰好锦囊入手，玄钦脸色骤变，灵曜起身：“道长，怎么了？”

玄钦定了定神，温和道：“这两样劳你代我还给沈前辈和师兄吧。”

灵曜顺从地点了点头，仍观察着他。玄钦又道：“坐吧，站着不稳。”她方坐下。

竹竿撑起，竹筏向岸边飘去，玄钦余光瞥着不远处打转的见心泉，悄悄松了口气，又看向灵曜，后者已听话坐下，正好奇地捏着手里的锦囊，显然已经发觉里头是什么东西了。

“道长，之前在城外掳走我的，到底是不是九遐魔女呀？”

“你不知道？”这事不都好些天了么？

“没人和我说，我从哪里知道……”灵曜低声嘟囔。

“噢……”玄钦心道这全怪他，心下不禁愧疚，忙温声道，“不是，沈前辈说不是。”

灵曜扭头朝他看来，她双眸映着夕阳的光，那样潋滟，教玄钦看不出她眸中情绪，只觉长睫一闪，就要落下两滴鎏金的泪珠，可灵曜眨眨眼，只是垂眸。

“其实我有些怕沈前辈……”她叹了口气，“更别说九遐魔女了。道长，这个鳞片，是不是还有她的魔气？我拿着不会有什么事吧？”

灵曜连番追问，玄钦听着，她好像没自己说得那么害怕，倒是好奇更多。

至于说魔气，方才玄钦探查过了，上面已经没有魔气了。这才令他惶然，难道说——那真是他、他自己要梦见她的？

“没有魔气了。”

这正是他方才心惊的原因。魔气没了，这不正说明他那个噩梦的确是九遐魔女么？

玄钦缓缓撑着竹筏。快要靠岸了。

灵曜在他身后问：“道长，你见过九遐魔女没有？”

玄钦顿了顿：“见过。”

“不是说九遐魔女会夺走人家的宝贝么？沈前辈被挖了鳞片，那道长你呢？”

玄钦哽住。灵曜问得天真无邪，可他脑海中却克制不住地闪过见心泉映出来的画面。

“我……我没什么事。”

说完，他忍不住回头去看她的表情，想知道她相不相信。

灵曜朝他笑笑，一副“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啦”的样子，体贴极了。

玄钦强撑着沉默，将竹筏靠岸，灵曜起身跳下竹筏。

“那我回去啦。”

“上山慢些。”玄钦应道。

目送着灵曜身影消失在山中，玄钦支起竹竿，一撑一荡，竹筏悠悠游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