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钦不由得看向手中玉杖,其上泛白的长裂纹正泄出点点灵气,暖意星星。
正如灵曜所说,正在碎裂的圣物,九遐魔女真能看得上么?
“或许吧。”玄钦道。
小师弟又扯扯他的衣袖:“师兄,那九遐魔女很厉害么?为什么又推测她死了?”
玄钦道:“三百年前,九遐魔女拔了月轮观上尊座下弟子的护心鳞,上尊听闻后与她战了一场,将她击落入海。此后三百年,九遐魔女不曾现世,自然就有她已身死魂消的传言出来了。”
小师弟瞪大双眼:“护心鳞!那得多疼啊。那位前辈死得真惨。”
“不,他没死,”玄钦解释道,“九遐魔女只想要他的鳞片——甚至也没有要——上尊曾让她将龙鳞交还,她说那护心鳞并不是她要的那一种,早已扔了,上尊若要找,就去茫茫大海中找吧。”
这故事是他小时就听过的,九遐魔女的残忍与嚣张,可见一斑。
小弟子骇然:“真大胆,她真大胆。”
玄钦道:“传言说,除月轮观之外,她还去过紫麟宫,紫麟宫主也曾与她交过手。”
“那可丢失了什么?”小弟子连忙问,“大师姐见过她么?”
贺玄寿正是紫麟宫主一脉的晚辈,而紫麟宫主是某一朝王室的公主,宫观中藏宝无数,被九遐魔女注意到,实在不足为奇。
玄钦道:“这只是传言,紫麟宫从未承认过。”
小弟子道:“所谓空穴来风,我想,肯定是去过的。”
一直旁听的灵曜忽然微靠过来。
“那后来上尊找到鳞片了么?”她问。
玄钦怔了怔。当年听故事时他并没有追问这答案。何况护心鳞拔去便再植不回去了,除非再过一次龙门,升到更高阶,才能新换一身鳞片。
可跃龙门时若无护心鳞的保护,多半是会死的,所以上尊那位弟子已经改修了医道,从前种种,竟是一并作废了。
他未立刻答出,已是答案。便见灵曜眼中浮出一丝失望。
小师弟道:“我想,肯定是没有找回来的。”
灵曜:“为什么?”
“魔修的话怎么信得?她说不要,未必就是真不要,”小师弟说得头头是道,“只不过是想引上尊白费功夫再去寻找罢了。”
“这样么,”灵曜掩口,很是惊奇,“这可真是坏得不得了。”
小师弟大力点头:“肯定是这样的!”
玄钦并不开口,只是旁观者,然而莫名其妙的,看着一大一小对话揣测,他心中却升起一股隐隐的诡异感,总觉得,这里头有谁太天真了。
一刻钟后,华妙门弟子们又启程了。三长老说他已联系了一位道友,两日后就可与他们汇合,灵曜的事不必担心。
但显然,最近三长老赵疏梅的运气不大好,说的话往往不能实现。
约定与医修汇合的地点在一座州府中,众弟子预备赶在正午前入城,刚要入城时,天边忽然昏黄起来,跟着刮起大风,众人商议片刻,决定去客栈里等候。
李玄因和赵玄静在客栈外东西两方分别守备着,半个时辰后,天色越来越黄,已看不清太阳了,赵玄静心有疑虑,向路人打听:“方才还是晴朗天,怎么转眼就要下雨了?贵地天气惯常如此么?”
那路人道:“哪里是下雨,沙尘要来了,年年春天如此。小道士快回家去吧!”
那路人掩着脑袋快步跑了,赵玄静心下还有疑惑,却见二楼上客栈东窗忽然开了,本应在西街守备的李玄因在窗中悠悠然朝他打了招呼:“师兄怎么还不回来?”
赵玄静道:“你怎回去了?”
“等会儿沙尘吹过来了,街上什么也看不清。”
赵玄静却觉得这样不好,心想那沙尘再大,也吹不动他,既然玄因回去了,他就更该在外头守着了,遂道:“我先不回来。”
李玄因笑着点点头便合了窗。
客栈中,华妙门的弟子们聚在一起,要再过两个时辰那位道友才会到,忽逢天日大变,众人都有些紧张。
天光晦暗,室内暗如黄昏,强风一掠,房间的几扇窗都跟着晃动,几个小弟子将李玄因给的符贴在窗缝上,果然立竿见影,房间又恢复了宁静。只是外头沙影狂掠,里头半点声音也没有,到底诡异了些。
一个小弟子问李玄因:“三师姐,昏晓不分时常有妖魔作祟,那九遐魔女不会借机前来盗走符节吧?”
李玄因还未说话,贺玄寿道:“心怖而魂出,不可妄言,自乱阵脚。”
小弟子连忙垂首,羞愧讪讪:“是,大师姐。”
这小弟子生来自尊心强,被当众提点后,走到一边坐下良久,还是面红耳赤,正呆呆坐着,忽觉一阵朦胧清凉的香气轻轻拂来,他转头一看,却是灵曜静静地从后头走过,看起来是要去窗边看看。
这时三师姐走了过来,拍了拍旁边四师兄的肩:“看师尊。”
陈仙驭端坐在房间正北。正午向来是他最安静的时刻,今日天日大变,一切法宝的效果都跟着打了折扣,约束略减,陈仙驭的双眼便也睁开了,而且,又在跟着灵曜走。
小弟子心下疑惑,正想问问旁边的四师兄,一抬头,四师兄竟也盯着灵曜身影,眉头微锁,不知在想什么。
“有魔气。”坐在南面的大师姐忽然站了起来。
小弟子心下惊骇,三师姐道:“九遐魔女?”
贺玄寿摇头,拔出佩剑:“或许是。”
客栈外,赵玄静看见昏黄尘沙中渐渐出现了一道瘦小身影,这来人他再熟悉不过,不免讶然:“怎么又出来了?”
李玄因抬手遮着迎面刮来的风沙,赵玄静只能看见她张合的唇,说的什么却被风声覆盖了。
他不由走近几步,怔怔道:“什么?”走近了才听见,原来李玄因是让他联络三长老:“大师姐说城外有魔气,想问问三长老,九遐魔女的魔气是什么样的。”
赵玄静明白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拿出小镜来,正要念动口诀,忽感到一丝怪异:“魔气?为何我没有察觉到?”
李玄因笑道:“这不是因为你太迟钝了么?你瞧,”她态度自然地伸出手来,赵玄静正要格挡,刚一动,只觉身上瞬间降下重重寒意,除此之外,微妙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眼前隐隐发黑,像是整个人瞬间沉入深海中。
手中似有什么被取走了,那声音也像李玄因的声音了,他尽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只看见滚滚风沙之中,一个麻衣男子僵立着,他反应片刻,猛然意识到,那正是他自己!
客栈室内,一直站在窗边的灵曜忽然出声:“赵道长一直一动不动的。”
她说得不算大声,众弟子却都听见了,贺玄寿快步过去查看,灵曜退步让路,贺玄寿在窗缝中扫了一眼,脸色骤变:“不好!”随后一掌打开窗户,符纸碎裂,风沙瞬间灌入整个房间,但众人无暇顾及,只见贺玄寿飞身跳下二楼,灵剑一振,随即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灵曜掩面退了几步,狂风乱作,右手忽被攫住,她诧异抬头,对上玄钦发紧视线。
“你……”
话音未落,另有一道风势竟劈断狂风袭来,玄钦下意识侧身躲开,只见一只青灰修长的手破开蒙蒙黄沙,成爪袭来,他顿时明白,那手却不顾近在咫尺的他,直奔灵曜而去!
玄钦犹豫了一瞬,就这一瞬,眼前突劈过一道极亮极烈的白光,刹那间万物都消失,天地间轰隆滚滚,暴起的烈亮雷鸣将脑海中一切杂念疑丝拂走,只闻得呼哗一声,暴雨倾盆而下,带着灵力的狂风撞进室内,瞬间破开本就因为黄沙侵室而摇摇欲坠的符纸,两三息之间,原本阴昧的内室已然澄凉如洗。
这时灵曜也看清了眼前的状况,脸颊血色褪尽,哑声难呼,陈仙驭却已适应了骤然灌入室内的灵气,那灵气也压不住他,眼看已再次攻来。
躲是来不及了,玄钦心一横,转身拦在灵曜身前,肩头一痛,只见青灰尸爪扣在肩上,五指穿透锁下。
抓叩住他的陈仙驭仿佛活了过来,双眼怒睁明厉如昼,干涩嗓子本能喃喃了一句什么,玄钦还未听清,陈仙驭已被他鲜血烫伤,他一伤便下意识握拳,反而抓得更深。
玄钦强撑着将玉杖横在身前,念动咒诀,磅礴灵力从青玉杖中入绳瞬发,死死锁住了陈仙驭的身体。
“三师姐!”
却无人应声,玄钦匆匆回头,李玄因竟不见了!
几个方才吓呆了的师弟师妹们这会儿回过神来,连忙跑过来,小心翼翼围住陈仙驭,齐声诵经片刻,陈仙驭面上怒色渐渐隐去,手也柔软下来,玄钦沉一口气,忍痛将他利爪拔出。
一离开生人,陈仙驭双目再次合上,青白面容又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玄钦心下顿觉伤悲,加之伤口剧痛,耗费灵力过度,他竟有了脱力之感,踉跄着退了一步,背上一硬,不知被谁的双手搀着慢慢躺到地面。
玄钦仰躺在窗下,滂沱大雨被狂风带入内室,雨水击在衣袖上,很快沁湿了手腕。他朦胧的视野中,倾泄暴雨的天空上,巨大青龙吟啸盘旋,呼风唤雨,布施灵气。
似乎是某个师弟奔过来了,声音慌张:“师兄,天上是什么?!”
玄钦却觉得万分疲乏,张不开口,只能安心地想着,三长老请的道友提前到了,原来,是当年被九遐魔女夺了护心鳞的青龙。
还未多看几眼,他的视线便被一道身影挡住了。那身影背对着窗棂,暴雨不歇扑来,发鬓衣衫都在瞬间湿透,连串细小的雨珠顺着她墨色发丝,又滴到玄钦身上,幽凉香气越发馥郁了。
灵曜就这样微微俯身,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仅剩的天光被遮住,玄钦眼前发晕,已辨不出她神情如何,只是本能地感到,面前这个女子,并不如何惶惑。
一阵阵的眩迷中,玄钦暂时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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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