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莫怪 第12章 第十二章

翌日清晨，玄钦说完，三长老赵疏梅的脸上却没有多余神情，担忧、疑惑，或是震惊，通通没有。

“好，”赵疏梅道，“这事我会留心。”

玄钦：“……长老，是否应该另请一位前辈协助医治灵曜？”

赵疏梅叹了口气，道：“玄钦，沈量是月轮观上尊的亲传弟子，就算那小姑娘是魔修，他也不至于自降身份那样做。我问你，你说的既不是你亲眼所见，也没有任何证据，你是如何断定这一切是真的呢？”

言下之意，是全然不信灵曜所说。玄钦心下暗急，道：“沈前辈曾暗示我将灵曜推下湖去。此事千真万确，弟子愿对师尊仙身起誓。”

这话一出，赵疏梅目光异样地扫了他一眼，终于点了头：“好，我会多加小心的。你先回去吧，叫你师姐师兄过来。”

“是。弟子告退。”

师姐弟三个一到，听见赵疏梅的问题便是一怔。

赵玄静道：“玄钦同灵曜？并没有什么啊。”

赵疏梅肃容道：“我倒看玄钦对那小姑娘极关心。”

李玄因道：“灵曜身世可怜，四师弟是诚厚慈让之人，对她多加关怀，灵曜因此心生爱慕，弟子想，这都是人之常情。”

赵玄静不同意：“灵曜多敬重玄钦，怎么会是爱慕之情？”

“所以，玄钦对她并无——”赵疏梅忽然注意到一言不发的贺玄寿，“玄寿为何一言不发？”

贺玄寿这才开口，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弟子以为，沈前辈似因九遐魔女而迁怒灵曜，长老或可同沈前辈谈一谈此事。”她呈上香囊：“这是弟子收集的药渣，请长老过目。”

赵疏梅结果一看，心下大异，这些都是极阳猛药，但凡再重两分，那姑娘还不知如何了，沈量自受伤便转攻了炼药，怎么会开出这样的方子？尽管如此，赵疏梅面上未露异样。

“这与九遐魔女又有什么干系…？”

赵玄静道：“这个……因为玄钦曾怀疑灵曜是九遐魔女。”

赵疏梅只觉事情越搅越乱了：“……他从何处怀疑起？他年纪小，又没见过九遐魔女，怕是只在书里读过。”

贺玄寿顿了顿，道：“这么说，长老也觉得灵曜不像？”

赵疏梅略看过灵曜一眼，知道她的确美貌，其余并未注意。正要答复，突然反应过来：“你们试过她？”他皱起长眉：“鲁莽！若她真是九遐魔女，要杀掉你们不费吹灰之力！往后万不可如此，记住了！”

他教训完毕，师姐弟三个忙应是，赵疏梅脸色略恢复一些。

他生气时只有赵玄静敢搭腔解释：“沈前辈在，他都说不是，我们才想着试试的。”

“沈量……”赵疏梅怜悯地笑笑，“不说这个了，缇铃要从申碑旧域过来，她会陪你们一起去碧罗山请仙器。”

三人眼睛一亮。

赵疏梅所说的缇铃，乃是他座下首徒金缇铃，为人热忱烂漫，修为深厚坚实。传言说，若非她当年坚辞掌门之位，陈仙驭是做不了掌门的。

“旧域不是才开一月么？怎么又关闭了？”李玄因问。

赵疏梅道：“没有关闭，缇铃自己要来。”

所谓旧域，是指被秘术封印起来的一方时空，除非秘术失效，不会现世。通常，这方时空里灵气浓郁，会藏着一些古时宝物。

当初陈仙驭离开宗门，也是因为听说一个旧域忽然现世，想去寻宝，谁知走到半路听说海上出现强大魔息，吸引了无数魔修前往朝拜，这才转道去除魔。

弟子们之前也听说过旧域的事，听说域入口树着一方顶天立地的大界碑，上刻一个“申”字，此事传扬开来，修士们便将域称为申碑。

其实陈仙驭从不亲去探索各类旧域异界，这次突发怪念……或许一切真是命中注定——大多数人都这么想，金缇铃却觉得这里头一定有古怪，所以陈仙驭身死后，她立刻去了申碑，如今一无所获，便赶回来送葬了。

赵疏梅想到此处，重重叹气：“她来了，你们轻松些，我也不挂心。”

贺玄寿忽道：“不知长老预备将灵曜送往何处？”

“送去申碑，那里灵气浓郁，有助于她恢复。”

翻过抱月山，赵疏梅等人便要御剑前往远在北

方的申碑。

灵曜跟在赵疏梅身后，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玄钦远远站着，也不看向她。

“灵曜，我有东西要给你呢。”李玄因笑着牵了灵曜走到一旁。

“这些符纸你拿着，这袋子是我们其他人一起给的，”她压低声音，“这袋子，是你玄钦道长给的。”

灵曜眨眨眼，接过两只绣袋。

她露出有些窘迫，且羞涩的笑容：“道长不肯自己给我？”

李玄因不知该如何作答，玄钦把符纸塞给她时，确实面若寒霜，李玄因问怎么了，他竟然说：“她冒犯我。”

李玄因好笑地看着他：“冒犯你，所以你送了许多东西。”

此刻看着灵曜，李玄因道：“要叫他来么？”

灵曜垂眸，羞涩一笑：“只怕道长烦了我。”李玄因爱怜地摸摸她的脑袋，虽然灵曜比她高，可在她看来，灵曜实在是一个可怜可爱的小姑娘。假使她能拜入某个宗门，凭她的聪慧乖巧，何至于受今日这些难呢？

“我是师姐，他怎敢违命？”李玄因把玄钦叫了过来。

玄钦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没看见她时，他很愿意为她做些事，可若看见她，昨晚那事就仿佛在眼前。

就比如此时此刻，灵曜明明也站得挺远，他却仿佛还能……

玄钦深吸一口气，自觉语气应该不算烦躁：“还有什么事么。”

灵曜轻轻道：“我想问道长一个问题。”

“……”玄钦道，“……昨日已经说过了，我决意……”

“我想问道长姓什么。”灵曜笑着打断他的话。

她语气那样柔和，仿佛很不好意思，可那双明如清水的眼睛却直直看向他，像已经看穿他纠结胡乱的心绪。她把玄钦搅乱，自己却站在阳光下，从发丝，到唇边的微笑，都是那样澄明坦荡。

玄钦呆了呆，意识到，他又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戏弄了，灵曜一定知道他误会了，脸不由得微红。

“是不能告诉我么？”灵曜似乎误解了他的沉默。

玄钦只好立刻回答：“陈。我幼时曾误入鬼宅，师尊救了我，从那之后，我便随师尊姓陈了。”本来的姓名已随着与父母的离散遗失了，是师尊救了他，教养在膝下，赐了姓名。

灵曜仿佛有些惊讶：“我听说道长是极阳命格，生来克阴邪，鬼怪莫侵。”言下之意，便是没人救他，他也能自己走出去。

虽说事实确实如此，但……

玄钦道：“我那时年幼，只是看见鬼怪，便走不动路了。”

灵曜“噢”了一声，很同情似的点点头：“现在不怕了吧？”

“……现在怎么会怕，”玄钦微臊，“就问这个么？”

“是的，”她答得十分坦诚，“道长待我最好，我想多记住道长一些。”

灵曜爽朗说完，玄钦手足无措时，她又微微地笑：“道长以为我要问什么呢？”

玄钦自然说不出来，他匆匆道：“记得看我给你的符纸。还有，三长老面前，千万不要提起我。”说完也不解释，奔逃似的快步走了，灵曜并不叫住他，只是有些遗憾地看着他的背影，等李玄因满面好奇地出现时，她脸上又挂上了羞涩而怅然的笑容。

与此同时，赵疏梅一晃眼，发现方才还老实站着的玄钦不见了。

“玄钦去哪儿了？"

正说话的赵玄静一愣，回头一看：“应该是……”

贺玄寿跟在其后，打断他的话：“弟子方才让他去拿点东西。”

送别前往申碑的三人，众人又回到见心湖边，接下来就是等待金缇铃的到来，贺玄寿带着小弟子们一起修行，赵玄静找了李玄因一起清点物资。

他们就坐在玄钦身后不远处，而玄钦只是在擦洗着玉杖，四周寂静无比，他很容易就听见了师兄师姐的悄悄话。

“回宗门后，一定是姑姑继承掌门之位。”二师兄低声焦急道。他一直管金缇铃叫姑姑。

三师姐平常是对这些事不感兴趣的，此时却很冷静地回答：“我想也是。”

“届时做完事，姑姑回去，于情于理，真是掌门的不二人选。”二师兄叹息道。

玄钦从未想过这件事，他下意识地认为掌门之位还是师尊的，此时听见师兄师姐谈论，心下忽如遭雷击，待回过神来时，三师姐正冷诮道：“……我看也很好。”

“你不为师姐担心？”

“师姐比你明白，”三师姐道，“金师姑又有何不好？”

“我只是想到，姑姑不想做掌门，回去之后，只怕不能不继位了，”二师兄突然激动起来，“怎么竟没人称心如意呢？“

三师姐没了言语。良久，叹了一声。

两人清点完毕，又开始聊天，二师兄道：“你的符纸少太多了吧？咱们一路从海边过来，不是没遇上过什么么？”

“给灵曜了，”三师姐又叹气，“真舍不得她。”

二师兄似乎有点不屑：“这才相处多久。”

“师兄你不懂，我跟她说话，一点也不费神。”

玄钦没再听下去，从他们谈到灵曜，他就急急起身往旁边去了。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云天之上，赵疏梅御剑而行，余光关注着侧坐在青龙背上的黑衣少女。

从起飞到穿过云层，再到平稳御风，灵曜面容舒安，开始是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青龙云鬃，这会儿在看玄因等人送她的东西。

一大一小两只绣袋，她从小绣袋里一样样拿出来看，赵疏梅着意观察片刻，发现那只是些符纸——这倒没什么，奇怪的是，符纸下面还都穿挂着张小字条，似是说明那符纸的功效。

此刻她摸出来三张，全是高阶传音符。

斟酌片刻，赵疏梅问道：“这倒细心。小姑娘，这是谁送的啊？”

灵曜讶异抬眸，似乎没想到他会和她搭话。

“李道长。”她答道。

“哦……怎么还单独放着？”

“或许大的这只放不下了，”灵曜露出淡淡笑容，突然并指，点了一张传音符。

“道长！”她向那边的人说话。

正在湖边散步的玄钦一激灵，以为她已出事了，刚要出声，又发觉她的声音并无恐惧。

“不是写了不到危急时刻，不可以用符么？”

“我只用这一张，”灵曜笑道，“我才走没多久，道长就不想理我了么？看来我们李道长很是薄情啊。”

玄钦微微一怔，忽然心头一跳。此时灵曜必然在天上飞着，旁边是三长老和沈量，灵曜得了他的嘱咐，自然不会说这符纸是他给的……还好，对话的声音，只有用符双方听得见。

“……真是胡闹。”玄钦不禁道。他心里生出一丝古怪的忐忑，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坏事，可是给灵曜符纸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是他给得有些多，而三长老……不会赞同罢了。

灵曜却似乎很快乐：“我可不敢胡闹，我现在动也不敢动，怕一动，就掉下去。”

那头始终没传来三长老或者沈量的声音，毕竟他们以为，灵曜是在和三师姐说话，没有什么值得怀疑或者打扰的地方。

而玄钦，也不能立刻断去传音，因为三师姐同灵曜很是亲厚，不会急匆匆结束聊天。

“灵曜，”他说得有些艰涩，“这样是……不对的。不能骗人。”尤其对面有三长老，他尊敬三长老，更不应该配合灵曜这样做。

灵曜微微一笑。余光里，赵疏梅刻意飞远了些，大概是不愿偷听。

“仅此一次，我发誓，仅此一次。”她低声道。

玄钦想着灵曜此刻的处境，心也软了，心道难为她还有顽皮的兴致，语气不由软化：“现在是谁载着你？三长老么？”

“不，是沈量。”灵曜讨厌沈量，竟然直呼其名。

“他能听见你说的话。”玄钦怕她不知道，忙提醒道。

“那他也不能把我甩下去，我看出来了，他怕那位长老。”

她语气里洋溢着俏皮的轻浮，叫人听了也讨厌不起来。玄钦正想着要不要纠正她的说法，灵曜忽然长长感叹。

“道长你说，我要是能讨好长老，是不是就不用怕他了？”

她说得轻松，显然是在开玩笑。玄钦不免淡淡一笑：“何必讨好，你现在不是已骑到他背上了？”

唉。灵曜这样叹声。

玄钦看不到的地方，她纤长手指轻轻拂过琉璃般的青龙鳞，指尖勾勒鳞与鳞的压缝，像在考虑何处挖鳞最轻松，其实那动作很轻，几乎不能察觉，可身下青龙却颤了一下。

“他故意癫我呢，道长。”灵曜道。

两人慢慢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不知不觉间，玄钦全然不复见面时冷硬态度，只不过灵曜言语间总要提一句李道长，玄钦越听越面红不安，知道自己是欺骗师长的共犯，心神不定，负罪感渐累，又不敢在言语间表露出来，怕教灵曜内疚。

赵疏梅依然悄悄关注着灵曜那边。

那黑衣少女单手托着灵符，神色从容，眉眼含笑地说着什么听着什么，在云天之上毫无遮拦的日光中，那身姿容颜实在美丽过甚，赵疏梅想起今早玄钦说愿起誓的模样，心里微微叹气。

好在，这姑娘显然是与玄因更亲厚的。

放心的同时，赵疏梅心底却划过一丝阴翳：会不会灵曜用符只是为了不让他继续搭话盘问？不，应该是他想得太多了。

结束传音时，玄钦累得像与人战了一场，灵曜发誓说仅此一次，他没细想，只觉是今日的仅此一次，至于明天或后天，他放的传音符那么多，灵曜不会吝惜的。

然而，直到三日后金缇铃抵达抱月山，灵曜都没再联络他了，玄钦手中虽有对应的传音符，却也不能主动去联络她。

金师姑说，从抱月山到申碑只需飞上三日，也就是说，灵曜现在已经到申碑了。

“我去看看掌门师兄。”金师姑说。

众人跟着围过去。

“师兄让我无论如何要等申碑开启四十九日，否则，我早就离开了。”她半跪下来，注视着陈仙驭安然闭目的青白面容，在灵湖的压制下，他已经有几日不曾动弹过了。

良久，金缇铃缓缓叹气：“该上路了，师兄。玄寿，解开禁制吧。”

众弟子身着孝服，早已排成队列，玄寿放下牌位，蹲身去解禁制，玄钦手持符节站在最前方，玉杖青润，仿若新制，金缇铃站了起来：“这就是符节？”她抬手碰了一碰，连骨头都冰得一颤：“至阴圣物，也只你能拿住。”

“师姑，”贺玄寿忽开口，嗓音有些不稳，“师尊好像，不大对。”

金缇铃蹙眉低头，伸出手，指尖按在陈仙驭平展眉心，脸色骤变：“魂魄不见了！”

他们带陈仙驭去碧罗山本就是为了洗去魂魄上的怨气，如今魂魄都不在了，又去碧罗山做什么？

金缇铃立刻施术探查：“是被人强行抽走的。玄寿，你快——”不必她说，贺玄寿已经掐指算起，道：“是往东北方去的！”

赵玄静失声道：“那——那不就是申碑？”

未必就是申碑，很可能不是申碑，但此时此刻，众人只想得起申碑。

玄钦右手悄悄背到身后，指尖灵符却没起到它应有的作用。再三尝试之后，玄钦终于发现——他联系不上灵曜了。

周四再更了哈[比心][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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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