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水,静静流淌。战后的混乱与贫瘠渐渐被复苏的活力所取代,尽管伤痕依旧深刻,但生活终究在断壁残垣上重新抽出了嫩芽。植芝盛平与摩文仁贤和的名字,也随着他们弟子的足迹,在日本的武道界中传播开来,不再是曩昔那种带着神秘色彩或争议的传闻,而是代表着一种沉稳、包容且深邃的武学境界。
他们离开了京都郊外的陋室,在附近寻了一处稍大些的院落,依旧不尚奢华,但足以容纳更多真心求道之人。庭院中,植芝亲手移栽的枫树已亭亭如盖,摩文仁打理的花草也四季轮替,生机盎然。
两人皆已不复少年,鬓边染了霜色,眼角刻上了岁月的纹路。但植芝的眼神愈发澄澈通透,仿佛能映照万物本源;摩文仁的刚猛则内敛为山岳般的沉稳,唯有在指导弟子时,偶尔展露的锋芒才让人想起他昔日的风采。
他们依旧每日修行,只是不再执着于技法的精进,更多是心性的磨砺与“气”的涵养。晨起冥想,午后指导弟子,黄昏时便对坐在廊下,泡一壶粗茶,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外云卷云舒。有时交谈几句,关于武学的体悟,关于弟子的进境;有时则只是静静坐着,任由时光在彼此交融的呼吸间安然滑过。
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初遇的惊艳,理念的碰撞,月下的守护,战火的分离,废墟上的重逢——都已沉淀为生命最厚重的底色,无需时时提起,却从未有一刻遗忘。
这一日,晚霞尤其绚烂,将庭院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弟子们已散去,院落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摩文仁看着霞光中植芝平静的侧脸,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在演武会上如同深潭静水般化解一切攻击的年轻武者,想起自己那颗被瞬间攫住、从此再未放开的心。他伸出手,轻轻覆在植芝放在膝头的手背上。那只手,不再年轻,皮肤下可见青筋,却依旧稳定而有力,带着常年修行的薄茧。
植芝没有动,也没有看他,只是任由他握着。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庭院里,看着最后一抹霞光掠过枫树的梢头。
“盛平。”摩文仁低声唤道,不再是“先生”,而是他的名字。这个称呼,在私底下,他已唤了多年。
植芝微微侧过头,昏黄的光线在他眼中投下温柔的光影。
摩文仁望着他的眼睛,声音沉稳而笃定,如同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大的‘道’。”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昂的誓言,只有这最简单、最直接的话语,却承载了近半生岁月的重量。
植芝静静地听着,眼底那片沉静的湖泊,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柔软的涟漪。他反手,将摩文仁的手握紧。
然后,他转回头,继续望向那片绚烂至极后渐渐沉入暮色的天空,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而安宁的笑意。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又重得如同承诺。
道不可道,名非常名。
他们追寻了一生的“道”,或许并非遥不可及的天理,它就蕴藏在这日常的一茶一饭里,在这无声的陪伴中,在这紧握的双手间,在这历经千帆过后,依然能并肩同看落日余晖的平静里。
无常之中,此心常驻。
便是他们的常道。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