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林那次不动声色的应对,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孩子们封闭的世界里漾开了微澜。
张海星似乎找到了依靠,训练休息时,总会不自觉地挪到张海林附近,虽然依旧不敢多话,但眼神里少了些惊惶。
甚至还有一两个平日里同样沉默寡言的孩子,在分组练习时,会偷偷用期待的眼神瞄向张海林。
张海月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她看到海林并未主动去建立什么“同盟”,但当张海星鼓足勇气问他一个机关问题时,他会放下手中的东西,用他那尚带稚气却条理清晰的思路,低声讲解,偶尔还会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简图。
他讲解时的神态,竟有几分她平日里教导他时的影子,只是少了那份冰冷的疏离,多了点生涩的耐心。
他是在……模仿我吗?
这个念头让张海月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酸胀和温暖的感觉,从心口缓慢地弥漫开来。
她从未教过他“耐心”,她只教他“准确”。可他似乎从“准确”里,自己悟出了别的东西。
然而,光明所至,阴影随行。
族老张隆青很快注意到了这种“不正常”的聚集。
在一个考核结束后,他将张海月留了下来。
石窟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墙壁上渗出的水珠滴落在石面上,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回响。
“我听说,‘圣婴’近来颇得人心?”张隆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斤重压,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盯着张海月。
“海月,你应当清楚,张起灵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羁绊。他必须是孤高的,绝对的,只为家族使命而存在的‘神灵’。任何多余的情感联系,都是他神性上的污点,也是致命的弱点。”
张海月垂首而立,绿瞳隐藏在阴影下。
族老的话像一把锤子,敲打着她近来那些模糊的、她自己都无法命名的感受。
“他在学习领导力。”她试图用族老能理解的语言解释,“稳定的团队,有助于任务完成。”
“领导力?”张隆青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张家不需要他领导一群孩子过家家!他需要的是绝对的力量,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威严和孤独!你把他教得……越来越像个人了!”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张海月的脊椎。
像个人……
这难道不好吗?
这个疑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想起海林分享饴糖时张海星脸上感激的笑容,想起他讲解机关时那几个孩子眼中燃起的微光,想起他拒绝挑衅时那超越年龄的平静……
这些画面,与她被灌输的“神性”、“孤独”、“绝对”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抹掉那些无用的东西,海月。”族老的声音带着最后的警告,冰冷无情,“否则,我会亲自出手,帮他‘净化’。你应该明白,那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过程。”
族老离开后,张海月在空旷的石窟里站了很久。
寒意从石缝中渗出,钻进她的骨头里。
她看着墙壁上那些记录着张家千年荣耀与血腥的壁画,第一次感到那厚重的历史像一座活着的坟墓,正试图将她眼前那点微弱的、名为“张海林”的星火,彻底吞噬。
她该怎么办?
是听从族老的命令,亲手将他刚刚萌生的、那些她无法理解却并不讨厌的枝芽掐断,将他重新塑造成那个完美的、冰冷的“张起灵”?
还是……
她抬起头,绿瞳望向石窟外那片被高墙切割开的、狭窄的天空。
还是,去守护那一点星火,哪怕它燃烧的,是她一直信奉的法则?
她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当族老说出“亲自出手帮他净化”时,她心底涌起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的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