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的海石竹在女巫魔药中又被称为爱丽丝苔,种植环境更需要排水极佳的沙质或砾石混合土壤,这种怕湿热和积水的植物,又怎么会被养在修道院的花圃之中,却长势优良呢?
长期管理花圃的园丁既然知道海石竹,便不会不了解它的种植常识,那便说明是有专人看护培养的。
而怪异之处在于,海石竹即使卖给药材铺等渠道也是算作廉价药草,完全没有刻意种植的必要。
这类高付出低回报的反常之事谁会做呢?
李师眠低着头看似专注松土,实则装着心事。她借机猫着身子,自然随意地移步靠近海石竹花簇旁,抬眼瞄了正在谈话聊天的园丁与乐师,趁两人不注意,在视线死角处狠薅了几朵花揣进衣兜里。
正好她制作幸运药剂要用到它!不知道这海石竹的主人是谁,但是对面也不会知道是谁拔了这花!
幸运药剂是中级魔药,需要的药草只是市面上常见的几种药材,它最难的点在于萃取工艺,比例稍有不协调就会失败告终。而显形药水的绝大部分药材都能在占地四五亩的花圃中找到,少数也能用别的药材进行替代制作。
目前唯独还差两种材料格外难寻,其中之一就是初生独角兽的眼泪。
这并非是真正的独角兽,而是一种长得与独角兽外形几分相似的独角昆虫。名字中的眼泪则是指这种独角昆虫诞下的卵,而且还必须是初生卵。
李师眠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到怎么去搞来这个几乎只有在东大陆才会出现的昆虫卵。
临近中午农耕活动即将结束,巧合的是,山中偏偏才下起了雨,毫无预兆的雨点又急又密,砸碎了上午积压的雾气,土壤腥味反冲而上,李师眠随着人群奔向屋檐,脚下泥点飞溅。
索菲拉着李师眠往食堂方向冲去,李师眠在中途挣开了她的手:“你先去替我占位置,我还有事,等会带着驱寒灵剂来找你。”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能帮助她的人。
潮湿的雨天让人生厌,水滴被神父办公室的玻璃窗阻拦在外,敲打声后划出垂直的轨迹。
天花板上隐隐传来含糊的恸哭之声。
附着在顶部的黑色水体扁平游动着,又忽然向下耸起拉长,发出了撕裂的尖叫声。
卷须像是四肢一样挣扎舞动,扒开腹部露出了一张流着涎水盲目模糊的脸。
李师眠进来就闻到了隐约的阴湿霉味,夹杂着莫名刺鼻的水腥味。
她忽有所觉抬头看向上方。
天花板四角果然已经长出了青黑色的霉斑。
浑浊的水滴顺着灰旧的白墙极缓流下,像是蜗牛爬过的黏腻痕迹。
神父坐在座椅上。
明明是正面朝向办公室门口,上半身却是反靠在椅背上,下肢藏在厚实的办公桌后形成180度扭转。
“我善良的孩子,怎么忽然来找我了?”
“昨天的盒子里装了什么呀?能和我说说吗?”
神父话密许多,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传进她的耳中。
李师眠走上前,在距离神父约两三米处停下,看着他瘦削的后背说:“昨天下午您给我的盒子,里面是封院长写的密信,但可惜我看不到完整的内容。”话语中有些失落。
“密信啊...原来是密信呀...”
神父话语囔囔,顿了顿:“我能为你提供什么帮助吗?”
“我需要初生独角兽的眼泪,听说独角兽的眼泪能让被掩盖的墨水字迹重现。”李师眠末了又补一句:“这或许也是院长对我的考验吧。”
她胡诌着,笃定对方听不懂。
神父果然带着歉意回答:“真是抱歉,我可能无法帮你找到传说中的独角兽呢......不过,如果你需要显形功能的药剂的话,可以去医护室找埃莉诺,她会帮助你......”
神父枯槁到近乎贴骨的手指了个大概方向,深色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活物在鼓动。
李师眠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望着神父:“神父大人,请主宽恕我的不敬。”
她视线下移至办公桌底部蔓延出的游影,心想这皮都垂到地上了。
“圣辛莱尔修道院应该对您的辛劳深表嘉奖——但我想您可能需要第二件修生黑袍。”
神父忽然发出了像是哭般难听的刺耳讥声,天花板的腹中部似乎跟着一起颤抖。
“孩子...以后只有我们俩的时候不要只喊我神父了,喊我的名字吧。”
李师眠迟钝了两秒才想起他的名字:“奥斯汀,愿主保佑您。”十足的阴阳怪气。
沿着中庭花圃,就能绕到东北处的医护室。
“什么病症?”
藏在炼药器具后的女人被隐去身形,她将细导管中的神秘溶液滴进坩埚中,随后一阵噼里啪啦的爆鸣声响起,细缕白烟从锅口冒出充斥整个空间。
医护长埃莉诺直起身摘下防护口罩,露出疲态烦躁的神情。
她利落地脱手套:“别浪费我时间。”
“驱寒灵剂。”
“在窗边第三个柜子第五排。”
李师眠从柜子第五排上选了一支浅金色的细窄口瓶子。
“对,就是那个。”
“还有初生独角兽的眼泪和肉豆蔻的树叶,神父让我来代领。”
李师眠进医护室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肉豆蔻,肉豆蔻的树叶磨成粉末是常见的催化材料,它在东西大陆的山林间随处可见,但由于种植占地面积较大,所以不会被种在修道院的花圃内。
她若想得到,埃莉诺这是唯一渠道。
“肉豆蔻的树叶还剩最后一些,就在你的左手边实验桌上的叶堆里,至于另一个...我明天会外出灵药市场采集,后天你再来拿吧。”
院内所有开支都从集体资金中扣除,所以埃莉诺从不过问是谁领走了什么物资,她只沉浸在自己的炼药实验中。
李师眠看着她专注在手忙脚乱的制作中,来回跑着找各类材料和工具。
她路过器具架“不小心”碰倒了几个空的透明器具制品,连续清脆的碎裂声昭示当下的惨状。
埃莉诺抬头看见满地碎片,刚想发作开喷,就见李师眠害怕得直道歉:
“对不起!我这就清理掉,再去仓库拿几个新的来!”
埃莉诺气稍缓,脸色淡下来:“仓库钥匙在总务楼,如果不在总管处,守门舍也能找到备用的。”
李师眠取了钥匙后,进了仓库。
仓库内部,各类杂物堆积如山,从生活用品、机械零件到散发着冷光的琉璃瓶罐,她从中顺走了之后后续用来炼制药剂的器具后,将它们藏在了仓库门口边的灌木丛中。
为了不被值勤的修者发现,她特地散落几个点放置在刁钻的角落。
剩下的拿走送到医护室后,李师眠开始从一堆混杂难以分辨的药草中挑拣肉豆蔻的树叶。
大概挑选了足够的量后,刚打算离开,就被埃莉诺叫住了。
“等等。”
埃莉诺走到实验桌旁,看着李师眠从中挑选的肉豆蔻的树叶与绝大部分炼药所需剂量几乎相近,且在色泽、成熟度、完整性没有丝毫出入。
她紧皱的眉松开,脸色难得好转:等奥利维亚回来,你就来当我的助手吧,主要负责摘叶、称重和整理报告等,我会让她批准的。”
李师眠没想到出门的时候被强制成了炼药助理,她把这件事说给索菲的时,斩获了对方羡慕的星星眼,叽叽喳喳跟她科普医护长埃莉诺有多么心高气傲:
冷脸拒绝了所有想要在她身边谋职的修者,诸如三年前有对倒霉的安德烈兄弟缠上了埃莉诺,从此以后诅咒上身般霉运不断,现在他俩的头发和胡须还在医护室的药瓶子里养着呢!
*
当晚弦月高悬,近半的圣辛莱尔修道院被笼罩在她的怀抱下,冷风渗进宿舍的门框让索菲无法入睡,她起身重新关窗,将一张旧信纸卡在缝隙中,宿舍内终于寂静下来。
李师眠自从回归以来总是睡不好,比前世更加平静的生活总让她感到浑身不对劲,总觉得有人一直凝视她,追赶她,恨不得抓她的脑袋摇晃嘶吼。
世界跳转至另一本书的节点迟迟不到,她带着焦虑入睡,却半梦半醒间她又看见了自己作为李师眠时,不断重演着无法躲掉的既定死亡剧情。
仅0.1秒,她的头颅就被那位最高领袖冷酷、彻底地齐根斩断,第一因从至高座的台阶上走下,傲慢地拎起她疯狂渗血的脑袋与之平视:
“你比我想象得更懂隐忍,我不会留随时反咬主人的疯狗,可惜了你这颗总是为我出谋划策的脑袋,我们的契约到此为止了。”
李师眠眼幕上全是流动的血瀑,像被贯穿了的大脑后对半狠劈,她挣扎抬眼也看不清对方黑袍下的五官与神情。
弥留之际,她听到在这无第三人的空间内,一道朦胧神秘声音降下和第一因在交谈,她努力想记住什么,无论是当时的面孔还是话语都好,可是却什么也记不住,只有一股淡淡萦绕的异香,直至意识越来越模糊......
世界跳转后,她带着满腔愤恨与咒怨从隐索妳娅的身份中醒来,从李师眠完全身死后,她就再也没办法跨越到另一侧世界中,更别谈复仇了,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仇人的真实样貌与姓名。
窗外的月光本该是皎洁的,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污浊的血纱,透进来一片黯淡的昏红。索菲在睡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无意识裹紧了单薄的被子。
接着睡梦中的她仿佛听见了一阵——
皮革与木地板间的刮擦声......
这声音,粘稠而迟滞,用缓慢到令人疯狂的节奏,反复在门口徘徊不走。
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像是铁锈与腐烂的百合混合在一起,从门缝下、窗隙间悄然渗入。
声音骤停。
死寂比噪音更令人胆寒。
索菲睁开了眼。
没有被吵醒,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只是非常自然地醒了,仅仅是追随着本能。
她坐起身来看着黑暗中的李师眠上半身直立在床上,目光失焦、表情怔然地看向前方,她正想喊出口:
“瑟...”琳。
然后,一个影子投在了窗帘上。
那不是任何人、任何东西应有的形状。
它没有清晰的轮廓,像一团摇曳的、挣扎的暗红色血雾,又像是一大滩被泼洒在窗玻璃上的**粘液。
它在流动,在变化。
隐约凝聚成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又旋即溃散。
窗帘无风自动,微微掀起一角。
就在那一角的缝隙里,两人都对上了一只“眼睛”。
与其说是眼睛,更像是人眼被镶嵌在一团血雾中,形成了一个凝固的、充满恶意的漩涡。
索菲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喊叫,被无形中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