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馆的衰败如同附骨之疽,沉甸甸地压在苏禾的感知里。
灰翳笼罩的视野中,那些蠕动蔓延的空间裂痕,散落扭曲的档案架,以及最深处那扇散发着冰冷与不祥的铁门,共同构成了一幅缓慢死亡的图景。
每一次呼吸,吸入的都是空间崩解散逸的腐朽尘埃和噬忆者残留的污秽气息。
心口灰痕冰冷的搏动,与这片空间的衰亡节奏隐隐共鸣,每一次搏动都带走她一丝生命力,也提醒着零那残酷的宣告:
她的每一次挣扎,都在加速这里的毁灭。
“巢穴”正在变成“坟墓”。
零核心晶体上那蛛网般惨白的裂痕,透过厚重铁门传来的虚弱死寂感,如同冰冷的绞索,勒在她的意识深处。
她蜷缩在远离铁门的一个角落,背靠着一排还算完整的档案架(在灰翳视野里只是模糊的、垂直的灰色条块)。
麻木的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灰翳笼罩的眼眸空洞地望着空气中弥漫的、扭曲流动的灰黑色雾气。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残存的意志。
存在的意义?证明牧者并非全能?在这加速崩塌的牢笼里,这宣言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死寂的衰败彻底冻结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存在感”,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突兀地在她灰暗的感知废墟中闪烁了一下。
是母亲叶文的气息。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气味(嗅觉已死),而是某种情绪或精神印记的微弱残留。
它带着一种温暖的、属于旧时光的、混合着淡淡皂角香和阳光晒过被褥的“感觉”(情绪通感),极其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档案馆的腐朽和自身的冰冷衰败,直接触动了苏禾的意识。
家。
这个字眼,带着巨大的矛盾感和一丝微弱的引力,将她从档案馆冰冷的绝望中短暂地拉扯出来。
那个同样充满谜团和裂痕的地方,此刻却成了这腐朽墓穴之外,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短暂喘息的“现实”坐标。
回去。
不是为了温暖(那早已不存在),而是为了…逃避?或是寻找?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身体的本能,被那丝微弱的气息牵引,驱动着她站起来。
离开的过程异常艰难。
灰翳视野中的世界扭曲晃动,如同醉酒后的噩梦。
档案馆的出口在记忆中很近,在现实中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她扶着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墙壁(触感微弱),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几次差点被散落在地的档案堆绊倒(在视野里只是模糊隆起的灰影)。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心口的灰痕,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眩晕。
当她终于推开档案馆沉重的铁门,重新回到外面灰蒙蒙的世界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尽管视野依旧扭曲灰暗,空气依旧冰冷,但少了那股无处不在的腐朽和恶意,身体似乎都轻了一分。
然而,心口的冰冷和灰痕的搏动,如影随形。
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和残存的记忆,苏禾像一个迷失在灰雾中的幽灵,跌跌撞撞地回到了那个名为“家”的单元楼下。
楼道里熟悉的、混合着灰尘和饭菜余味的气息(通感),让她麻木的神经微微一颤。
钥匙插入锁孔的冰凉触感,门轴转动发出的轻微摩擦声(穿透右耳的沉闷),都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正常”感,尽管这“正常”早已千疮百孔。
推开门,一股更加浓郁的、属于家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物理的,而是情绪层面的:一种混合着长久无人居住的尘埃感、母亲叶文留下的、带着一丝倔强和悲伤的“守护”印记、以及更深层被掩盖的、父亲苏承岳偶尔回来时留下的、冰冷而压抑的“审视”痕迹。
这复杂的情绪场,在苏禾的“共感”中清晰无比,如同踏入一张无形的、充满张力的网。
母亲叶文不在家。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苏禾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只想找个角落蜷缩起来,让这具残破的身躯得到片刻喘息。
她摸索着走向自己房间的方向。灰翳视野中,客厅熟悉的沙发、茶几都变成了模糊的、深浅不一的灰色块。
就在她经过母亲卧室紧闭的房门口时,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协调的“存在感”如同无形的钩子,猛地拽住了她的意识!
那感觉…来自母亲的卧室。
而且并非母亲本人留下的气息,更像是一个被刻意隐藏、隔绝起来的“异物”。
它散发着一种陈旧的、带着木头和金属味道的、冰冷的“实体感”,与母亲卧室里弥漫的、那种混合着悲伤和倔强的情绪场格格不入,甚至形成了一种微弱的排斥。
苏禾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灰翳笼罩的瞳孔,下意识地转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好奇,压过了身体的疲惫。
她伸出手,握住了冰凉的黄铜门把手,轻轻一拧。
门没锁。
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比客厅更加浓郁的、属于母亲的气息涌出——一种带着淡淡药味和旧书页味道的、沉静的悲伤。
在苏禾灰翳扭曲的视野中,母亲的卧室也只是一个更昏暗、家具轮廓更模糊的灰色空间。
但那个“异物”的存在感,却更加清晰了!
它的源头…在母亲床头柜的方向!
苏禾摸索着走过去,灰暗的视野里,床头柜只是一个低矮的、长方形的深灰色轮廓。
她伸出麻木的右手,指尖在柜面上摸索。灰尘的颗粒感传来。
很快,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带着棱角的物体。
是一个盒子。
一个体积不大、触感沉重、表面似乎包裹着某种皮革或厚布(触感粗糙)的盒子。它被放在床头柜最靠里的角落,上面甚至还压着两本厚厚的、触感同样粗糙的书(可能是相册或旧书)。
这显然不是为了方便取用,而是为了…隐藏。
苏禾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了。
灰痕的搏动似乎也随着她的情绪波动而加剧,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
她小心翼翼地将压在上面的书移开(在视野里只是移动了两团更深的灰影),双手捧起了那个盒子。
盒子比她想象中更沉,入手冰凉。在灰翳的视野中,它只是一个边缘模糊的、长方形的、比周围环境颜色略深的灰暗轮廓。
她用手指仔细地摩挲着表面:粗糙的纹理,应该是某种深色的布料包裹。
盒子正面中央,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冰凉的金属件——是锁扣!
一个老式的、需要钥匙才能开启的金属搭扣锁。
锁孔的形状很小,边缘似乎有些磨损的痕迹。
秘密!
这个词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苏禾灰暗的意识。
母亲叶文,一个看似普通的女人,一个对噬忆者、零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为何会在自己的床头柜里,如此隐秘地锁着一个沉重的旧盒子?
这里面装着什么?
是否与父亲电话里的质问、与玲玲的早夭、与那句“二十年前害得还不够吗”有关?
是否…与她自己这诡异的命运相连?
巨大的谜团和一种抓住关键线索的急切感,瞬间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心口的冰冷。
她必须打开它!
苏禾捧着盒子,摸索着回到光线稍好一点的客厅(虽然依旧是灰暗一片)。
她将盒子放在冰冷的茶几上(触感光滑),双手更加仔细地在盒子表面搜索。锁扣附近,盒子边缘…她希望能找到隐藏的钥匙,或者某种机关。
没有。
盒子严丝合缝,除了那个小小的锁孔,没有任何缝隙。
锁扣本身也异常坚固。
钥匙…钥匙一定在别处!
母亲会把它藏在哪里?苏禾的思绪飞速转动。
母亲的首饰盒?衣柜的暗格?书桌的抽屉?
她站起身,开始在母亲可能藏东西的地方摸索。
灰翳视野严重限制了她的搜索效率,一切只能依靠触觉和模糊的轮廓判断。
翻找母亲的梳妆台抽屉(触碰到各种冰冷光滑的小物件,可能是化妆品或首饰盒),没有。
摸索衣柜深处(触感是叠放整齐的衣物和樟脑丸的味道通感),没有。
检查书桌的每一个抽屉(触碰到纸张、笔、杂物),依然没有那把小小的、能打开秘密的钥匙。
时间在徒劳的搜索中流逝。
心口的灰痕持续散发着寒意,透支的疲惫感再次袭来。
灰翳视野晃动得更加厉害,让她头晕目眩。
苏禾的意识在疲惫中飞速搜索。
母亲的习惯…重要的东西…她猛地想起母亲床头柜最底层那个带暗格的小抽屉。
那是母亲存放各种证件和真正私人物品的地方。
以前她不小心碰过,被母亲严厉地呵斥过。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燃起。
苏禾再次用左手撑起身体,忍受着眩晕和剧痛,朝着母亲卧室的方向爬去。
每一下挪动都耗尽力气。
终于,她爬到了母亲的床边,摸索着找到了那个床头柜,手指颤抖着探向记忆中的暗格位置。
摸索…摸索…指尖触到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小凹陷!
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
暗格弹开!
苏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探入。里面东西不多,指尖触到几本硬皮证件,一个冰凉的金属环(可能是备用门钥匙),还有…一个用细绳系着的、小小的、扁平的物件!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形状…是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
钥匙柄上似乎还刻着一个模糊的符号,在苏禾的“灰度视界”中呈现为一个极其微弱的能量印记,形状…竟与她灵魂核心那枚淡蓝色碎片的轮廓隐约相似。
就是它!打开盒子的钥匙!
巨大的激动让苏禾眼前发黑(尽管黑暗依旧),灵魂裂痕传来刺痛。
她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钥匙,如同攥着通往某个巨大秘密的门票。
她挣扎着,想立刻爬回自己房间打开那个盒子。
然而,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沉闷而急促的震动声,如同不祥的鼓点,猛地在她病号服口袋里炸响。
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禾的身体瞬间僵住……是她的手机。谁会在这种时候打来?
她颤抖着用左手掏出手机。
失明的视野里,只有一片黑暗,但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块位置,她无比熟悉。
那个跳动的名字——苏承岳!
父亲!
他怎么会立刻打来电话?难道他感应到了什么?感应到她找到了盒子?找到了钥匙?
苏禾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她深吸一口气(依旧没有气味),用颤抖的拇指,极其艰难地摸索着,划开了接听键,按下了免提。
手机里瞬间传来苏承岳那极度压抑、却依旧带着剧烈喘息和沙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伤的喉咙里挤出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看穿秘密的恐慌:
“禾…禾禾?!你…你做了什么?!”
“我…我刚才…感觉…感觉你房里…有东西…‘醒’了!”
“很…很旧…锁着的…桃木盒子?!”
“是不是…你妈那个…锁着的…桃木盒子?!”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迫和巨大的恐惧:
“别动它!千万别去碰那把锁!别去开它!听到没有?!”
“那东西…那东西不能开!!”
“有些事…你妈妈…她宁愿死…也不愿你知道…”
“为什么?!”苏禾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急切和不解而拔高,“那里面有什么?是不是和十七年前…和你们…和我…有关?!”她语无伦次,积压的疑问和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
电话那头,苏承的呼吸声似乎变得粗重了一些。
苏禾的“共感”中,那股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几乎要冲破电话线的束缚。
但最终,他只吐出了一句更加冰冷、更加沉重、如同最终判决般的话语:
“忘掉那个盒子…禾禾…趁你…还能忘记…”
“爸!等等!”苏禾急切地喊道,但电话那头,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在她左耳的死寂中,如同丧钟的回响。
通话被挂断了。
苏禾握着手机,如同握着一块寒冰,僵立在客厅冰冷的灰暗之中。
茶几上,那个沉重的旧盒子,在灰翳视野中只是一个模糊的、深色的轮廓,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秘密气息。
父亲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诅咒,萦绕在耳边:【忘掉那个盒子…趁你…还能忘记…】
心口的灰痕,伴随着巨大的失落、冰冷的愤怒和更深的不安,搏动得如同濒临破碎的引擎。
冰冷的寒意,从盒子蔓延到指尖,再渗透进骨髓。
忘掉?
她还能忘记吗?
这盒子里的秘密,究竟是救赎的曙光,还是…加速毁灭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