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温泉的路上,哈格走得极快。
去温泉的路要穿过一片白桦林,哈格牵着马走在前面,约云坐在马背上晃着腿,时不时故意踢一下他的后腰。
"再踢就把你扔下去。"哈格头也不回地警告。
约云笑嘻嘻地又踢了一下:"你舍不得。"
话音刚落,哈格突然转身,一把将她从马背上捞下来,直接扛在肩上。约云惊呼一声,眼前天旋地转,等回过神,人已经被他像麻袋一样搭在马背上。
"哈格麦尔提!放我下来!"她挣扎着捶他的背。
"不是说我舍不得吗?"少年恶劣地拍了拍她的腿,"现在让你看看我舍不舍得。"
约云气得去揪他头发,哈格却突然停住脚步——前方树丛里窸窸窣窣钻出几只圆滚滚的旱獭,排成一队横穿小路。为首那只格外肥硕,嘴里还叼着一朵野花,黑豆眼直勾勾盯着他们。
"它在嘲笑我!"约云羞恼地指着那只旱獭。
哈格突然把她放下来,一脸严肃:"它说,这个汉族姑娘太吵了,吵得它花都掉了。"
"胡说八道!"
少年突然俯身捡起旱獭掉落的野花,别在她耳边:"现在它说,这个姑娘比花还好看。"
约云正要反驳,哈格已经翻身上马,一把将她捞到身前:"抓紧,温泉要天黑了才好看。"
马蹄声惊起一群山雀,那只肥旱獭还在原地站着,目送他们远去,嘴里不知何时又叼了朵新花。
晨雾还未散尽,他的背影在乳白色的林间时隐时现,像匹警觉的狼。约云跟在后面,靴子踩断枯枝的声响让他不时回头,眼神扫过她全身,仿佛在确认什么易碎的宝物。
“还有多远?”约云抹了把额头的汗。
哈格没回答,只是突然蹲下,拨开一片灌木——氤氲的热气立刻扑面而来。
“听见水声了吗?”
隐藏在岩壁后的温泉像块碧绿的翡翠,水面浮着薄纱般的蒸汽,边缘的岩石被矿物质染成铁锈红。
约云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哈格的大手捏住她的脚裸,脱下了她的鞋子?
“你……干什么?我自己脱就好。”
哈格不语,而是将那双洁白的双腿缓缓摁进温泉水中,他的手弯成勺状,将冒着热气的泉水往他小腿上泼。
“对心脏好……先适应水温。”
“你经常来这里吗?”随着他的动作,约云问他。
“嗯……阿爸以前带我来的。”
听到这里,约云不在问他什么。
“衣服。”他背过身,声音绷得极紧,“脱外面。”
约云挑眉:“你要看着我脱?”
少年耳尖瞬间红透,大步走到五米外的树下,面朝树干站得笔直。约云轻笑,慢悠悠解开腰带。衣物窸窣落地的声音让哈格的肩膀肉眼可见地绷紧,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好了。”
哈格转身时,约云已经浸在温泉里,只露出肩膀。水汽模糊了她的轮廓,发丝像水草般飘散。少年却像面对什么洪水猛兽,谨慎地选了最远的角落入水,连袷袢都没脱。
“你是来泡澡还是来受刑?”约云掬起一捧水泼他。
热水溅在哈格脸上,顺着喉结滑进衣领。他喉结滚动,突然用哈萨克语低声说了句什么。
听不懂。”约云故意朝他挪近。
“说……”哈格憋了半天,“水太热……对你心脏不好。”
约云嗤笑:“那你还带我来?”
水面突然荡开波纹——哈格猛地起身,带起一片水花:“我出去守着。”
他逃也似的爬上岸,湿透的袷袢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约云望着他滴水的背影,胸口泛起细密的疼痛——不知是心脏病还是别的什么。
正午的太阳毒辣得能把人晒脱皮。
约云泡完温泉躺在毡房里,感觉全身毛孔都在冒火。哈格去参加族里的叼羊筹备会了,临走前严肃警告不许去河边。但当她第五次翻身时,阿依莎的小脑袋从门帘缝钻进来:
“想洗澡?”
“可是哥哥说不能去河边。”看着小妹妹一脸单纯的样子,约云觉得当个坏人也没什么不好。
十分钟后,约云跟着小姑娘溜到河湾。水面泛着碎银般的光,对岸的芦苇丛随风摇曳,完美遮挡视线。
“帮我望风。”约云迅速解开衣带。
冰凉的河水漫过脚踝时,她舒服得叹息。可就在她刚要踏入深水区时,芦苇丛里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
哈格像头暴怒的狮子冲出来,手里还攥着刚摘的草药。阿依莎被哈格用哈萨克语骂了好一阵,最后尖叫一声跑没了影,约云下意识蹲进水里,只露出脑袋。
“约!云!”
“出来!”哈格站在岸上,声音哑得可怕。
“偏不!”约云掬水泼他,“你要么转身,要么一起下来!”
少年额头青筋暴起,突然扯下自己的腰带——约云还以为他要脱衣服,结果他三下五除二把宽幅白布绑在两棵白桦树上,做成简易屏风。
“转过去。”他命令道,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不许游出这片区域。”
约云背过身,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哈格的声音从布幔后传来,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现在可以洗……十分钟。”
河水漫过腰际,约云仰头看着晃动的树影。她知道哈格就站在布幔外,呼吸粗重得像刚跑完十公里。
“哈格。”她轻声唤。
“嗯。”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今天洗澡吗?”
沉默。
“因为……”约云捧起一汪水,看它从指缝漏下,“我想干干净净地去玛卡纳纳。”
布幔突然被风吹起一角。哈格的身影在缝隙间一闪而过——他正用后脑勺抵着树干,手臂肌肉绷得像是要裂开。
白布外是少年极力克制的**,他努力想让自己平静,却挪不开半分步子。
而白布内呢,约云舀起冰凉的河水,凉意顺着皮肤滋润着她的心。
头顶的阳光铺晒着,缓慢移动的河水,像细嫩的海草附在他身上。很舒服。
约云舒服的笑出声。
抬眸的少年突然看见,随风飘起的白布后面,背着身却侧过头来的约云,白嫩的肌肤像雪一样,河水从上面流过,还有撒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像是她量身定制的裙摆。
约云回着眸笑,不知道有没有看见白布外的男人。
疯了……哈格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偷吃了一口太阳,夏牧场高挂的炎阳……竟还没有他胸中那颗心滚烫。
他喉结滚动着。
回程时,哈格始终走在三步之前。
他的袷袢下摆还在滴水,脚步重得像在踩蚂蚁。约云跟着他穿过灌木丛,突然被横生的枝条划伤了小腿。
“嘶——”
哈格瞬间转身,目光锁定她腿上的血痕。他蹲下来检查伤口的动作近乎粗暴,指尖却轻得像是怕碰碎瓷器。
“自找的。”他恶狠狠地说,却从怀里掏出草药嚼碎,敷在伤口上。
约云看着他颤动的睫毛,突然问:“哈格,你见过双生雪莲吗?”
少年动作一顿:“……见过。”
“在哪里?”
“玛卡纳纳。”他抬头,眼神灼热,“山顶的背阴处……并蒂开放,共享一条根。”
约云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爷爷照片背面写的字:【找到双生雪莲,就能找到永恒】。
“哈格。”她鬼使神差地抚上他的脸,“如果我——”
少年猛地站起来,躲开她的触碰:“该回去了。”
傍晚的毡房闷热如蒸笼。
约云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整理行装。玛卡纳纳的地图就压在枕头下,哈格用红笔标出的路线旁写着几个歪扭的汉字:【慢慢走,不着急】。
门帘突然被掀开,哈格端着碗冰块走进来。他的头发还湿着,显然刚去冲了冷水。
“敷脚。”他把碗放在床边,转身就走。
约云抓住他的腰带:“等等。”
少年僵在原地,月光透过天窗照在他绷紧的脊背上。约云绕到他面前,发现他眼睛红得吓人。
“你哭过?”
“灰进眼睛了。”哈格生硬地撒谎。
约云踮起脚尖,轻轻吹了吹他的眼睛。哈格浑身一颤,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那里心跳如雷。
“感觉到了吗?”他声音沙哑,“每次你靠近……都这样。”
约云的手掌下,他的心脏正疯狂撞击肋骨,像是要破膛而出撞进她手里。她突然想起双生雪莲——共享一条根的两朵花,是否也共享着同一种悸动?
少年猛地低头,用一个生涩的触碰堵住了她的话——不是吻,只是额头相抵。他的呼吸烫得吓人,睫毛扫过她脸颊时带着湿意。
“不会。”他固执地重复,“我不会让死神带走你。”
“可是如果……如果我……”
约云唇里咀嚼了半天也没说出话。哈格用鼻尖蹭蹭她,大手环住约云的腰将她抱紧。
“我抱着你,死神带不走。”
“你就是你。”
“没有如果。”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毡墙上,像株并蒂而生的植物。远处传来北山羊的叫声,悠长空灵,仿佛神山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