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笙是被一阵持续不断甜腻的草莓牛奶味给熏醒的。
她皱着眉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生活区的休息床上,身上破损的防护服已经被换下,穿着干净的备用制服。稍微一动,全身的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
“姐姐!你醒了!”江衍那张泫然欲泣的脸立刻凑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杯粉红色冒着热气的液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快喝点我特制的草莓牛奶蛋白饮,补充体力!”
白笙面无表情地把那张过于靠近的脸推开,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她没接那杯看起来就很甜腻的饮料,目光扫过生活区。
罗恩不在,应该还在医疗舱。南君弦则坐在不远处的餐桌旁,面前摊开着光脑,似乎在分析采集到的样本数据。他坐姿依旧端正,侧脸线条冷硬,但白笙敏锐地注意到,他面前的那页数据,已经很久没有翻动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南君弦抬起头,碧色的眸子望过来。
四目相对。
白笙立刻移开目光,掀开毯子下床,打算去洗漱一下,把这身汗湿黏腻的感觉去掉。
“你的体能报告。”南君弦的声音忽然响起,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点之前的绝对冰冷?
白笙脚步一顿,回头。
南君弦将光屏转向她,上面显示着她的身体检测数据,各项指标低得可怜,尤其是体力恢复一项,标着鲜红的“E”。
“E级体质,强行进行高强度负重移动,会导致肌肉严重拉伤,甚至骨骼损伤。”他陈述着事实,语气平淡,但那双眼睛却紧紧锁着她,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你不该逞强。”
白笙挑了挑眉。这话听着像是关心,但配上他那张冷脸和语气,更像是指责和质疑。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不然呢?看着他死在外面?”
南君弦抿紧了唇,碧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似乎不满她这种轻描淡写又带着刺的回答。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你可以呼叫支援,或者……”他试图找出更“合理”的方案。
“呼叫支援?等救援机器人到,他早就被酸雨融了或者被石头埋了。”白笙打断他,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南教授,结果导向,人救回来了,过程不重要。”
她说完,不再看他,径直走向洗漱间。
南君弦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洗漱间的门关上,才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光屏上那份刺眼的“E”评级报告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结果导向过程不重要?
这根本不是那个遇事只会退缩毫无主见的白笙会说的话。
她身上那种违和感,越来越重了。
接下来的几天,勘探任务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进行。
罗恩经过医疗舱的治疗已无大碍,对白笙感激涕零,干活更加卖力。江衍则彻底化身为白笙的专属小尾巴,嘘寒问暖,端茶递水,虽然白笙基本不接,那股草莓牛奶味的信息素总是试图若有若无地往白笙身边飘,然后被南君弦一个冷眼瞪回去。
而南君弦……
白笙发现,这位帝国之月似乎变得有点奇怪。
他依旧冷着脸,下达指令简洁明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实验室或者主控台前。但他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明显变多了。
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审视和厌烦,而是一种更复杂带着探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比如,当她因为肌肉酸痛,偷偷摸摸想从物资里多拿一支缓解药剂时,他会突然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缓解药剂每日限用一支,过量使用会产生耐药性。”吓得她手一抖,药剂差点掉地上。
又比如,当她坐在角落用光脑核对物资清单但实则码字时,她能感觉到那道清冷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她的后颈。有一次她写到一个关键情节,手指飞舞,敲击虚拟键盘的速度不自觉地快了些,一抬头,正好撞上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他立刻垂下眼眸,盯着面前的数据板,耳根却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白笙:“……” 看什么看?没见过废柴摸鱼吗?
最让她莫名其妙的是在餐桌上。
飞船上的食物都是标准营养餐,味道寡淡,只能保证基本营养。白笙吃得味同嚼蜡,只想赶紧吃完回去躺着。
这天,她正机械地咀嚼着一块口感像木屑的合成肉排,坐在她对面的南君弦,忽然将自己手边一个未开封印着研究院标识的银色罐头推了过来。
白笙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南君弦没有看她,视线落在自己餐盘里,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碧眸中的情绪,只有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一丝不自然。他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语速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研究院特供,高能量浓缩营养膏,芒果味。我不喜欢甜食。”
说完,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离开了餐桌,背影挺拔,却莫名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僵硬。
白笙看着那个银色的罐头,又看了看他几乎没动几口的餐盘,满头问号。
不喜欢甜食?那为什么要领芒果味的?而且这算是……投喂?
她拿起那个冰凉的小罐头,在手里掂了掂。旁边的江衍立刻投来羡慕又委屈的眼神,小声嘀咕:“南教授真好,我也想吃特供……”
白笙没理他,随手把罐头塞进了口袋。管他呢,反正不要白不要。
任务接近尾声,最后一项是采集一种只生长在γ-73星域特定峡谷深处的荧光苔藓样本。峡谷地形复杂,小型探测机器人无法深入,需要人工采集。
这次,南君弦直接指定:“白笙,留守飞船。罗恩,江衍,穿戴好防护,跟我下去。”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白笙乐得清闲,毫无异议地点头。
江衍似乎想说什么,看了看南君弦冷硬的侧脸,又看了看一脸无所谓的白笙,最终还是瘪瘪嘴,乖乖去穿防护服。
三人离开后,飞船里只剩下白笙一个人。她立刻放松下来,瘫在驾驶位的副座上,这里视野最好。她打开光脑,调出匿名写作界面,准备利用这难得的独处时间码会儿字。
最近剧情正好写到主角利用专业知识在险境中脱身,她写得格外顺手,灵感迸发。
与此同时,峡谷深处。
南君弦动作利落地采集着样本,罗恩在一旁协助,江衍则负责记录环境数据。一切井然有序。
然而,就在南君弦伸手去够岩壁高处一簇特别饱满的苔藓时,脚下的一块岩石突然松动,他身体瞬间失衡,向下滑去!
“南教授!”罗恩惊呼。
南君弦反应极快,单手猛地扣住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稳住了身形,但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皱了皱眉,借着罗恩的搀扶站好,低头查看。防护服没有破损,但脚踝应该是扭伤了。
“我没事。”他语气平静,试图继续工作,但脚踝的疼痛让他动作有些凝滞。
江衍凑过来,担忧地看着他:“南教授,你的脚……”
“采集完成,准备返回。”南君弦打断他,不想多言。这点小伤,还不至于影响什么。
只是,在返回飞船的途中,每一步都牵扯着脚踝的疼痛,让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抿着唇强忍着,不想在另外两人面前显露丝毫弱势。
终于回到飞船,气闸门关闭,内部环境稳定系统带来适宜的温度和空气。
南君弦第一时间脱下厚重的防护服,随着防护服褪下,他脚踝处那明显的红肿再也无法遮掩。
“南教授,你的脚!”江衍又叫了起来。
南君弦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小伤,罗恩,把样本送去实验室初步处理。”
他试图像往常一样,挺直背脊走向主控台,但脚踝的疼痛让他步伐不可避免地显出了一丝迟滞和僵硬。
就在这时,一直瘫在副座上仿佛对外界毫无所觉的白笙,忽然动了。
她放下光脑,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走到一旁的物资柜前,翻找起来。
南君弦看着她翻出医疗箱,拿出喷雾式的镇痛消炎剂和弹性绷带,然后径直走到他面前。
“坐下。”她言简意赅,语气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
南君弦愣住了。
一旁的江衍和罗恩也愣住了。
她要做什么?
南君弦碧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被惯有的冷意覆盖:“不必。”
白笙像是没听到他的拒绝,直接伸手,拉过旁边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后,重复道:“坐下。”
她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强硬。那只手抓住他手臂的力道,隔着薄薄的制服布料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南君弦身体微微一僵,他从未被人如此近乎无礼地对待过,尤其是被一个他一直以来视为麻烦和耻辱的Alpha。
他想甩开她的手,想冷声斥责她的逾越。
但看着她那双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别耽误时间”的不耐烦的黑眸,到嘴边的话,不知怎么就卡住了。
鬼使神差地,他顺着她的力道,坐到了椅子上。
白笙蹲下身,伸手就去碰他的脚踝。
“你!”南君弦猛地想缩回脚,耳根瞬间染上一抹薄红,脚踝是相当私密的部位,尤其是对Omega而言。
“别动。”白笙头也没抬,一只手稳稳地固定住他的小腿。她的手指微凉,触碰到他红肿发热的皮肤时,带来一阵清晰的战栗。
南君弦整个人都僵住了,呼吸微微一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力度和温度,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极淡却因为靠近而稍微清晰了一点的薄荷酒信息素,清冽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与他记忆中那个淡薄到虚无的味道截然不同。
这味道……似乎并不让人讨厌。
白笙没理会他的僵硬,动作熟练地拿起镇痛喷雾,对着红肿处喷了几下。冰凉的药液带来舒缓的感觉,然后她拿起弹性绷带,开始一圈一圈地缠绕。
她的手法非常专业,力道均匀,既不会过松导致固定不稳,也不会过紧影响血液循环。绷带缠绕间,偶尔她的指尖会不经意地擦过他小腿内侧更敏感的皮肤。
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让南君弦的身体绷得更紧一分。那股清冽的薄荷酒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上来,钻入他的呼吸,搅乱了他一贯冷静的心绪。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入掌心。
他应该立刻推开她,这太越界了。
但她的动作很专注,低垂着眼睫,侧脸线条在飞船内部柔和的光线下,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江衍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张着嘴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他视为高岭之花的南教授,被白笙按在椅子上处理伤口,而南教授居然没有反抗?只是紧绷着脸,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
罗恩更是大气不敢出,悄悄抱着样本溜去了实验室。
很快绷带打好了结,白笙松开手,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好了。24小时内不要承重。”她语气平淡地交代,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工作,“下次小心点。”
说完,她看也没看南君弦那复杂难辨的脸色,转身又回到了副座上,拿起光脑,继续她的“摸鱼”大业,仿佛刚才那个强势地为帝国之月处理伤口的人不是她。
南君弦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自己被包扎得整齐妥帖的脚踝,那冰凉的镇痛感还在持续,而方才被她指尖触碰过的地方,却像是留下了细微的挥之不去的灼热。
空气中那股清冽的薄荷酒味尚未完全散去,与他自身清冷的鸢尾花香悄然交织。
他抬起眸,望向那个重新瘫回座位、一脸慵懒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少女,碧色的眼眸深处,冰层碎裂,涌动着从未有过剧烈而混乱的波澜。
一种陌生的、失控的感觉,悄然蔓延。
他好像……真的开始看不懂她了。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不受控制地想要去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