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一身紫袍,宽肩窄腰,唇微微抿着,一双冷淡眸子瞥过来。
阿圆瞬间将脑袋耷拉下去,手垂在身侧捏着裙子,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
眼前的皂靴站立,头顶响起的声音悦耳。
“抬起头来。”
阿圆心肝颤颤,慢慢抬起脸,她还是不敢看世子,只好将目光放到院外守候的小厮身上。
“出去。”阿圆闻言一怔,脚下意识迈出去,胳膊被人一把拉住,院外的小厮躬身退出去。
谢琢安松开阿圆的手腕,独自坐到桌前,瞥了阿圆一眼:“再不来菜凉了。”
阿圆如梦初醒,桌上摆好菜肴,她平时吃的就不错,今日更是如同满汉全席。
她纠结一会,选择在离世子最远的地方坐下。
谢琢安注意到阿圆的小动作,他拿起筷子,夹起鸭腿举到空中,用眼神示意阿圆。
阿圆刚拿到手中的筷子又放下,举起碗去接那只鸭腿,那只鸭腿分明都到了碗口,怎知又远离了。
阿圆哎了一声,看着筷子的主人,谢世子脸色未变,向前递出一点。
阿圆没有多想,屁股微微脱离圆凳,空碗离鸭腿近了一点,她还没笑出来,鸭腿又飞了。
她有些来气,干脆直直站起来,碗向着谢琢安靠近,可碗都快伸到桌子那头了,鸭腿还是放不进碗里。
阿圆气急,绕着桌走过半圈,瞅准鸭腿向前伸,啪嗒一声,鸭腿稳稳落进碗中,她露出笑容,撞入男人幽深的眸中。
她惊觉为何离世子这样近,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谢琢安身边。
“怎么,不喜欢吃?”谢琢安慢条斯理地将筷子放下,银筷敲在碗边发出不轻不重一声响。
他身边掠过一阵微风,下一刻阿圆将圆凳搬到他旁边,还嫌不够般凑近,小姑娘端着碗,嘴里叼着只鸭腿,含糊不清开口:“好吃,好吃。”
圆桌一侧挤挤挨挨坐着两人,谢琢安夹了几筷子菜放到阿圆碗里,他自己没吃几口,撑着脸看阿圆狼吞虎咽。
阿圆左手一只鸭腿,右手拿筷子扒饭,完全将梨春的叮嘱抛在脑后。
真怪不了阿圆,小厨房送来的晚膳实在太对她胃口了,烧鸭香而不腻,龙井虾仁入口清香,就连大白米饭都又软又糯。
她吃得不亦乐乎,眼神都没有给谢世子一个。
谢琢安甚少有这样被忽视的彻彻底底的经历。
谢家世子、少年将军,这些名头远在他谢琢安的大名之前。
他没有“宠幸”过侍妾,可他是君,阿圆作为妾,难道不应该替他夹菜吗?
谢琢安没什么胃口,桌上也就清炒时蔬勉强入口,阿圆倒好,一个人就吃掉大半只烧鸭。
他目光落在阿圆那张不停的嘴上,阿圆的唇上了口脂,谢琢安一进门便看出来,口脂随着鸭腿吞入肚腹,露出阿圆原本的唇色来。
阿圆唇色不算浅,下唇习惯微微嘟起,腮帮一鼓一鼓的,谢琢安也跟着吞咽,他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掩饰般喝一口茶。
看够了唇,他视线上移,最后停留在阿圆眼睛上。
一双眼眸圆大明亮,状似杏仁,眼尾却微微上翘,抬眼看人显出几分无辜,就比如现在。
“世子,您不吃吗?”阿圆似乎才意识到,用公筷夹起最后一只鸭腿放到世子碗中。
谢琢安垂眸,碗里鸭腿比阿圆啃的那只要大,天知道为何一只烧鸭的两只腿为何不同。
他夹起来,放到嘴边咬下一口,好像确实比以往要香。
不知是不是阿圆在身边,谢琢安晚膳居然多用了半碗饭,他瞧着桌上的空盘子,唤人上一杯山楂茶。
阿圆其实想喝牛乳,因为没过一会儿就要喝药,有牛乳垫垫肚子,药汤也不会那么难以下咽。
这会功夫山楂茶已经放到阿圆手边,她扯出嘴角,浅啜一口。
阿圆就抿了一小口,悄悄用小拇指将茶杯推远些许,山楂茶不如牛乳好喝,里面加了东西喝起来苦森森的。
她皱着眉,不时望向门口,只等梨春进来。
谢琢安自然也注意到阿圆那点小动作,他本想看看到底有谁值得阿圆如此翘首以盼,没想到先进来的是苏伯。
苏伯快步推门而入,先是朝世子行礼,随后又向阿圆拱手,这才靠近世子低声说了什么。
阿圆表面对裙摆绣着的彩蝶感兴趣,实则竖起耳朵想听苏伯说话,可惜声音太小了,她只能悻悻收回脑袋。
谢琢安起身,甩袖走出堂屋,与苏伯到短廊尽头继续交谈,而屋外头阿圆盼了又盼的梨春终于来了。
与平日别无二致的托盘,上边除了药碗,还有一小罐蜜饯。
这是阿圆喝药的习惯,唯有蜜饯才能压下酸苦。
梨春照例要先将蜜饯罐子放进阿圆手中,未曾料到阿圆迟疑不决,还是摇头拒绝。
“姑娘可是不喜欢吃梅干了,”梨春善解人意,“那明日奴婢拿杏干。”
阿圆打开蜜饯罐子,嘴巴还记得甜蜜的味道,她咽下口水,坚定摇头。
“不了,世子不喜梅干,见我吃会生气的。”阿圆有自己的考量,世子就在屋外,万一恰好撞见她吃梅干,那就不好了。
惹世子不高兴事小,若她失去依仗,那改日再冒出来个芍药海棠的,她哪还有安生日子过?
阿圆不想回到挨欺负只能忍受的生活,所以为了自己,她也要讨好世子才行。
梨春不知道阿圆心中的弯弯绕绕,她只好将罐子收起来,端过碗来。
没有蜜饯调和的汤药果然难以下咽,阿圆捏着鼻子灌下几口,余光中见世子抬脚要回屋。
她格外着急,一狠心将小半碗药全喝下去,随后忙让梨春将碗收起来。
屋内前后窗敞开,穿堂风一走一过将阿圆周身浅淡的药味吹散,她装作赏花模样抚过桌上芍药。
谢琢安坐在贵妃榻另一头,直觉不对,阿圆分明不喜欢山楂茶,方才还将杯推远,如今却频繁掀开茶盖。
他放下茶杯,瞧着阿圆心急的模样,忽的皱眉。
与方才比,阿圆的脸色似乎要苍白许多。
谢琢安瞥了一眼退下去的梨春,屋内只有这主仆二人,不知做了些什么。
眼见阿圆的表情愈发的难看,甚至不时捂住唇忍耐,谢琢安起身走到她面前,微微俯下身。
“刚才吃什么了?”
谢琢安原以为阿圆是席上吃了太多鸭肉口中油腻,但凑近了瞧却不是如此。
他抬手扣住阿圆下巴,迫使她仰起头,一双凤眸锐利如剑,盯着小姑娘澄澈的眼睛。
“还是难受了不肯说,怕我?”他自知并非青面恶鬼,可在京中的名声也与修罗无异。
谢琢安本不在意,但初见阿圆时,她不认识他,张牙舞爪好不有趣,第二面在枫林涧时也算灵动。
这偏偏他院子也给搬了,首饰衣服也赏了,阿圆反倒支支吾吾在他面前不肯多说了。
怕他怕成这个样子,还答应进府当细作?
谢琢安眼中闪过淡淡不悦,手没有松开,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阿圆敏锐察觉出世子在不高兴,她忙摇头,将想吐的感觉压下,露出一抹讨好的笑来。
“没有,妾身最喜欢世子了。”
面前的男人好似没信,半晌阿圆的下巴被放开,头顶响起谢世子的轻哼:“笑的真丑。”
阿圆一愣,摸着自己唇边的两道弧度,她虽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也不至于丑吧?
打阿圆出生起就有人夸她和天上的小仙子一样漂亮,特别讨人喜欢,怎么到了世子这就变成丑了。
她鼓了鼓腮帮子,张口想要反驳回去,话到嘴边猛地记起眼前的可是谢琢安,只好偷偷在心里骂几句。
反正在她眼里,谢琢安也没有多好看!
阿圆望着世子的背影,忍不住笑弯眼睛,不由得为自己的机智折服。
不料世子刚好转身,瞧见了她脸上未散尽的笑意。
“在心底骂我。”世子垂眸俯视着椅子上的阿圆,叫人看不清神色。
阿圆身子紧绷,放松的精神再次提起来,她掩饰般想喝茶,端起茶盏才发现碗里空空。
这下让人逮个正着,阿圆和世子吃顿饭都小心翼翼的,更别提在心底骂人被抓包了。
她额头冒出细汗,头脑飞快转动,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妾身、妾身是在,“阿圆绞尽脑汁,”夸赞世子....长得好看。”
她本想用几个词语好好表达一番自己的感情,谁知憋了半天,也只能说出一个好看来。
谢琢安慢慢靠近了,阿圆向后倚着椅背,手指紧紧抓住扶手,生怕世子一个不顺心将她丢出院外。
“是吗?”
男人的声音不紧不慢,细听之下还带有一丝笑意,可阿圆无暇顾及,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在谢琢安刚要开口说话时,阿圆实在受不了,一把推开他捂住嘴跑出屋子。
她扶着墙将药汁全吐出来,眼眶逼得通红,鼻尖也泛着红意。
将那折磨人的药吐出来后,阿圆总算好了大半,擦擦嘴往屋里去。
刚迈过门槛,就见谢琢安站在中间,表情难看。
阿圆后知后觉自己居然胆敢推开世子,面如金纸,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谢琢安的脸色说不上难看,但也绝不是高兴,他甩袖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身体既然不适,何不让梨春通报一声。”
阿圆哪敢说话,头低下去,手指绞着裙摆。
见阿圆不吭声,谢琢安火气逐渐冒出来。
“还是说与本世子共处一室,让你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