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并无大碍,但老夫观之小娘子不只是受了惊导致发热。”
苏清云轻轻皱眉,未能理解大夫的意思。
大夫将药方递到苏清云手上,道:“小娘子心神浮动,思虑过重,恐是加之如此导致高热不退,这不是一副安神药就能调养好的。”
听完,苏清云眼底又布满了担忧:“那该如何是好?”
“静养最重要,不宜多思多虑,家中之人也要多加关照,宽慰她的情绪。”大夫郑重叮嘱,“小娘子年纪尚幼,心思却比常人更重,这样下去,怕是日后容易郁结成疾。”
苏清云闻言,心都揪了起来,她的女儿向来听话活泼,却未曾想,她竟是这般藏事于心。
见沈知锦病容憔悴,她眼底倏然泛起一层薄雾,唇角欲言又止,最终掌心贴上额头,掌心的温度与额间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
平日里她不爱管束孩子,只希望他们快快乐乐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她不知沈知锦身上发了什么事情,一想到她疏忽地连女儿的心结都未曾发现,苏清云就懊悔不已。
沈知锦感受额头的触摸,以前从未被人这样关心过,她轻轻地顺着掌心蹭了蹭。
看着苏清云心疼愧疚的眼神,沈知锦的喉咙微微发涩,垂眸道:“娘,我……我没事。”
苏清云握紧她的手,轻声道:“不管有没有事都跟娘说,娘都在。”
短短一句话如同无形的暖流,从手心蔓延至心口。
苏清云是真的关心她,眼中满是忧色,恨不得替她生病难受。
沈知锦鼻尖微微发痒。
她忍不住害怕,害怕这不过是南柯一梦。
害怕自己再睁眼时,依旧是在自己冷清的出租屋里,听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和隔壁家庭的吵吵闹闹。
她拉着苏清云的衣袖,抬着眼看着她。
苏清云低下头眉眼温柔轻轻地摸摸她脑袋。
沈知锦靠在她身边,闻着淡淡的檀木香,心神渐渐安定下来。
这一刻,她才终于有些真实地意识到,她真的拥有了一个娘。
她不是孤身一人了。
良久,沈知锦眨眨眼,脑子还没完全清醒。
她看着这个美人娘亲,余光终于注意到了整个房间,古色古香的雕花大床,红木书案上堆着纸墨,屋角放着一架古琴。
这屋子装饰的格外精致,床帐是苏绣的,妆台上摆着成套的珐琅妆盒,案几上的紫砂茶壶雕着花纹,倒是个富裕人家的样子。
而此时,外头脚步声匆匆,家仆来报——
“将军回府了!”
沈府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骑快马在门前停下,马背上的男子翻身而下。
沈翰归家时,太阳还未偏西。
这不是他下值时间,显然是因为告了假提前回来的。
管事闻声跑去开门,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步履匆匆地往里走去,身后还跟着个气喘吁吁的小厮。
“老爷回来了!”
院中丫鬟仆役皆是一惊,忙不迭迎上前去行礼。
沈翰却顾不上这些,他跨过门槛,径直往内院走去,步履带着武将惯有的果决,脚步不停地穿过长廊。
沈知锦靠在床榻上,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烧退了一些,但额角仍覆着细细的薄汗,脸色有些苍白。
“娘子,再喝一口吧?”丫鬟晓春蹲在榻前,手里端着一碗熬好的药汤,小声哄劝。
沈知锦有些抗拒地撇开脸,嗓子因高烧而干哑:“苦。”
晓春顿时急了:“可是大夫说了,得把药喝了,才不会再烧起来……”
沈知锦撇开脸,不再去闻这刺鼻的中药味。
正劝着,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沈知锦本眼神恹恹地倚着枕头,听到声音,微微皱眉,心头浮现出一丝疑惑。
她偏头一看,视线越过晓春的肩头,落在门口的男人身上。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阔步进门,眉眼凌厉,身上的风尘还未褪去。
脑海里的记忆闪过,沈知锦眨了眨眼。
“爹?”她迟疑地喊了一声。
沈翰站在门槛前,目光落在她身上。
见她脸色虽然不好,但气息平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沈知锦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莫名生出几分熟悉和陌生交错的情绪。
她对“父亲”二字的理解,仅停留在书本和影视剧里。
沈翰望着床榻上的女儿发红的眼眶,紧闭嘴唇一脸严肃。
他坐在床榻边,目光先落在她微微发红的小脸,又看向她被裹得严实的被褥,沉默了一瞬,眉头皱得更深了,抬手覆上她的额头。
温热的掌心落下,带着些许粗粝的茧意,却意外地让人感到踏实。
沈知锦怔了怔,鼻腔又微微发酸。
“还烧着?”沈翰语气微沉,指尖顺势落在她的额头,轻轻理了理她散乱的发丝,“大夫怎么说?”
沈知锦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苏清云从外面走进来,提着一盒蜜饯,轻声告诉沈翰,沈知锦是因为落水着凉,加上受了惊导致的高热,现下发热已经退了些,只是精神还不好,还有就是现下不愿喝药。
沈翰开口,声音雄浑而坚定:“锦锦,喝药。”
晓春在旁连连点头,觉得凭着自家老爷的威严,一开口娘子就该听话了。
然而,沈知锦依旧保持沉默。
她攥紧被角,心中泛起一阵奇异的感受,这是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突然被送到了手边。
陌生,温暖。
苏清云接过晓春手中的碗:“锦锦,乖,把药喝了。”
沈知锦嘴唇微抿,眼神飘忽不定。
她在犹豫,她在害怕,害怕这些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苏清云看出她的犹豫和害怕,微微一笑:“喝完给你块蜜饯,甜的。”
沈翰看着女儿依旧沉默不语,于是配合苏清云从晓春手里接过一块蜜饯:“喝完,给你吃这个。”
眼前爹娘让她生出不忍拒绝的情绪。
沈知锦眼睫微颤,其实感受过这些,也可以了……
就算是黄粱一梦,也是无憾。
毕竟在过往的人生中,连梦里她可都还没有体验过这些呢。
已经够了…
她乖乖接过药碗,豪饮半碗。
苏清云轻轻松了口气,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真乖。”
她眼中满是怜爱,轻轻抚着她的背顺气。
沈翰见她喝完药,眼底隐隐松了一些,赶紧递上蜜饯,生怕她嘴里苦味残留,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是真的苦啊!!!
沈知锦无法理解古代的中药为何这么苦!
比她当社畜的日子还要苦。
不对!没有当社畜苦。
因为她有家人了!
沈知锦舔了舔唇角的苦涩。
天色渐黑,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
“锦锦!”
沈知锦循声望去,就见一个身着浅青色长袍身姿挺拔的少年大步走进屋中,眉眼锋利鼻梁高挺。
此人正是她那的兄长沈知行。
他气息微喘,一脸焦急之色,身上还穿着学子服,显然是刚刚从国子监赶回。
沈知行放下书箱,第一眼就看到自家妹妹病恹恹地靠在枕上,脸色苍白,他皱紧眉头,走到榻前。
沈翰起身让出位置,沈知行伸手覆上她的额头,确认不再发烫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药碗上,沉声道:“喝完了?”
“喝了一半……”沈知锦低头看看碗里剩下的药水,苦着脸挪了挪身子,试图躲开即将到来的“催促”。
沈知行眉毛一扬:“大夫是不是叮嘱了要喝完。”
将碗端起递到她面前。
沈知锦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地接过药碗,仰头喝尽。
沈知行见状,哼了一声,接过丫鬟递来的蜜饯,塞一颗到她的嘴里:“下回再敢胡闹,便不要娘给你这蜜饯。”
沈知锦一听,立刻乖巧地含着蜜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沈翰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知行起身答道:“今早,书院下课后,锦锦留在园中玩耍,正巧遇到两位女同窗起了争执,不慎将一人推入池中。她见状,竟然直接跳下去救人。”
说着转头开始批评躺在床上的妹妹,“锦锦,你胆子也忒大了些吧,自己连凫水都没学好,怎么敢下水救人?”
语气虽严厉,但关心之意溢于言表。
“你年纪小,凫水又学的不好,如何救人?”沈翰的声音略低,却透露着隐隐的后怕,“万一你自己出了事,岂不是害得家人担忧?”
沈知行轻哼一声,责备地看向床上的沈知锦:“谁知道妹妹怎么想的,当时怎就不知害怕?”
“我下午听说了这事,都替她捏了把冷汗。”
他回忆起下午小厮递来消息,那可是真真正正地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沈知锦一怔。
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记忆尚且有些混乱,还未回想起白日落水的细节。
此刻听哥哥一说,才渐渐拼凑出一些画面。
池水寒凉,她挣扎着想要托住那个落水的女孩,呛了好几口水,四肢发软,眼前发黑……
她攥紧手指,声音低低的,却认真道:“救人。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跳下去了……”
屋内一片寂静。
苏清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锦锦,下次遇到这种事,先叫人。”
沈翰面色虽沉,却没有继续责备,只是叹了口气,道:“你娘这些年一直担心你性子太跳脱,如今看来,不仅是跳脱,胆子还比寻常孩子大了不少。”
沈知锦咬了咬唇,没说话。
沈知行望着她苍白的脸色,也不再继续追问。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囊,放到她手心里,这是他下午告了假,提前下学,特地绕路去延寿坊买的。
这里面是些西域的暖身药草,听同窗说家里有妇人体寒者,用它极其有益。
“等会儿泡个热水澡,别再受寒了。”
她心里泛起一丝温热,攥着锦囊,她抿着唇点点头,小声应了句“知道了”。
沈知锦发了三天的热,一直昏昏沉沉,待她终于能自己坐起来吃些清粥小菜的时候,苏清云才稍稍松了口气。
沈知锦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迷迷糊糊间梦到自己仿佛在考试考场,笔头飞快。
一转眼便落了榜,被关在一间满是桃树的院子里,耳边尽是哭声。
再醒来时,满屋子的药香和热气,晓春正在窗下侍弄花草,通夏蹲在旁边和她低声打闹。
晓春低低笑了声转而抿唇收笑:“小声点,别把娘子吵醒了。”
通夏立即捂住了嘴安分地点点头。
这是她穿来的第三日了。
前两天因高热昏迷不醒,苏清云吓得不许她沾半点风,窗户都糊了层纸,屋里憋闷得像蒸笼。
今日她彻底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苏清云命人烧了平安香,又请了大夫来瞧了一眼,确定没什么事了,这才许她出门走动。
辰时,阳光和煦,微风从园子里吹过,带着浅浅的青草香气。
沈知锦坐在屋里,刚喝完一碗百合莲子汤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晓春。”她唤了一声。
“奴婢在。”晓春忙从门外走进来。
“母亲说我这几天不能见风,今日我好些了,她应允我出来走走,对不对?”
晓春一怔,随即笑了:“是,夫人应允娘子出门了,只说不能着凉。姑娘若是想走,奴婢便随着您。”
沈知锦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搭着晓春的手踏出了房门。
这还是她穿过来之后,第一次真正地看看这沈府是什么模样。
原本她以为沈家虽是书香门第,但无非也就是个小康之家,顶多比寻常人家阔绰些。
可真走出了这院子,她便越走越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