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几米外,消失的屏障振飞蒙面人,余波动荡,蒙面人倒了一地。
里面几人惊讶一瞬,明白过来,收起武器。
萧桦与君律走到后方马车,端着小桌和茶水,到前方马车车辕。
君且掀开帘子进去,缓缓坐下。她提起茶壶,水自壶嘴流下,先是急注,继而转细,不偏不倚地落入盏心。
先观其色,再闻其香,轻啜一口,茶汤在舌尖稍作停留,继而滑入喉中。
初时微苦,继而回甘。
岳秋瞅着她,“这般自在?”
她若置身世外桃源,“此地别有一番风味,自然得饮茶作乐。”
外面蒙面人心神震颤,却又不见那东西在何处。
他们只得绕着马车试探。
挥剑瞬间,人被振飞。
凶神恶煞的壮汉,接二连三叠在一起。
为首者抬手制止,“撤!”
几里外,树冠避日,宛若黑夜。
今涣离匍匐在地,她艰难睁开眼,头脑昏沉得厉害。
她揉揉太阳穴,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
若鬼门关的幻影正立前方,数不清的鬼,朝着一个方向转动。
颈骨折断的头颅软软歪在一边,一下一下磕着肩膀。肚腹破裂,灰暗的肠脏拖曳而出,移动中簌簌地扫过地面。
它们涌动、流淌,如同黑色潮水。它们迷茫、怨恨,只待活物闯进,将其撕碎。
难不成又到了冥界?
她悄悄往前挪动,撞到同样匍匐的人身上。
她愣怔扭头,君墨爻头枕着双臂,浑身微不可查地颤抖。
再一看,百鬼于外圈,围着他们在的内圈转动。
此非冥界,而是阵内。
他被她撞得心安,慢慢偏头,“你......你醒了?”
他目光停驻在她的眼尾,一小片极淡的绯红,像是被羽毛尖儿不经意擦过,留下惊艳的痕迹。
“你怎么在这?”她瞄向有序转动的鬼,“你能看见它们?”
他瞳孔轻微震颤,嘴唇咬得发白,僵硬点头,“我,怕你一人不好对付,追过来了。”
他追进树林深处,瞅见她倒在地上,二话不说跑上去扶她。
碰到她手臂一刻,一股黑气充斥他的眼眶,遂倒在她旁边。
再醒来,就是在这里。
围着他们绕的东西残肢断臂、奇形怪状,他立马明白是她说要给他看的鬼。
他身体猛地一僵,仿佛冻结原地,连指尖都无法颤动分毫。
他尝试戳醒她,却没什么用。
再三挣扎,他埋头臂弯,等她醒再打算。
“这都是.....什么啊?”
“你怕鬼呀!?”
两人一同出声,她盘腿坐他边上,嘴角微微勾起,“百鬼聚阵。阵如其名,聚集百鬼。”
他头抵在双臂上,瓮声瓮气:“那我们要怎么办?”
她往后一倒,“啥都不办。”
此阵法说是专门为她而设,毫不为过。
百鬼聚阵的最后一步,就是置极阴之体于正中。
身上阴气源源不断输送百鬼,待阴气干枯,百鬼可有与十二鬼王一战的实力。
而此阵形成,需要无数气运将养。
她歪头看他,君且先前说过,再过两座山便到了。
此阵涵盖数十座山,估摸着一直吸收君家气运。
君墨爻愣怔看她倒下,满脸不可置信,“啊?”
“你在这稳固此阵,我在这促进此阵最后一步形成,”她遗憾叹气,“我是极阴之体,你为极阳之体。我两对冲,又有君家气运、我的阴气助成,此阵,难破啊!”
他脸刹那苍白,“要是我不追来,你一人可破此阵?”
她眨眨眼,抬头望天,微蹙着眉,故作深思。
他像尊石像般端坐着,搭在膝头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别紧张,”她揉揉阴气抽走发疼的头,“你不来,它也吸着君家气运呢!”
他稍稍松口气,眉心很快又蹙起一道浅壑,“你是不是很难受?”
“是啊!”她偏过头,本想瞧他无措的表情,却不想,瞧见闻声朝内撞击的众鬼。
“怎样你才会好受些?”他忍不住自责,若不请她来,她也不会掉入陷阱。
她神情严肃,蹲起来按住他的手腕,“别说话。”
他有些疑惑,顺着她指的方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众鬼眼冒绿光,死死盯着他们。
他咽下口水,五指张开,小心翼翼按在泥土地上,膝盖极其缓慢屈起,撑着自己蹲起。
脚掌无声碾着地面转动,他挪到她身后,双手紧紧拽住她衣袖。
她仰头,幻影晃动,众鬼将冲破阵法。
倒是没想到,还能这么破阵。
就是他们得遭罪了。
她后仰,凑在他耳边,“等会儿我说跑的时候,你直接往马车方向冲。”
他不松手,“那你呢?”
“我跟你一块跑。”
这些鬼现在那么热衷,也是只看到她身上的阴气。
但阴寒之物素来恐惧极阳之体,待他们发觉,自然会给他们让出道来。
“嘭——”
阵破,幻影坍塌。
君墨爻咬牙往前冲,她半步之远紧跟其后。
众鬼恍惚中醒来,纷纷让开,却在看到他身后的极阴之体后,奋不顾身追上来。
树木遮挡他们,在众鬼面前,却如虚影。
最前面的鬼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君墨爻一边回头,一边问道:“现在怎么办?”
今涣离停住。
若引鬼至马车,屏障撑不了多久,还会害了其他人。
虽说他们气运不低,但并非君墨爻一般,是极阳之体。
何况君律身子还没养好。
她一瞬间转个方向,往更深的林里跑去。
君墨爻跟着停下,众鬼明明朝他跑来,她跑走后,全往她那追。
到他面前的,甚至生怕靠近他,纷纷往后退。
所以不仅他怕他们,他们也怕他?
他忍着众鬼丑样带来的毛骨悚然,追向今涣离。
林中无树冠掩盖之处,今涣离双手合握,羽印红光乍泄。
她半腾空中,十指如穿花蝴蝶,疾速变幻,带起一片眼花缭乱的虚影。
虚空中一个繁复玄奥的符篆正以惊人的速度显现,暗芒流转,自成法则。
黑色符箓悍然撞向奔腾的鬼潮。
“轰——”
阴气与阴气剧烈碰撞,发出滚雷般的闷响。冲在最前方的鬼物瞬间消融,后面鬼物惊惧尖叫。
“姥子没功德,还没阴气吗?”她身形摇晃,口不饶鬼,“现在清醒没?”
众鬼缩在后方,瑟瑟发抖,鸡啄米似的点头。
狠话放完,眼前一黑,她直直从空中摔下。
君墨爻猛地腾空跃起,张开双臂,用一种近乎野蛮的力道,将她牢牢地揽入怀中。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一个趔趄,脚下踉跄着连退数步,每一步都重重踩入泥土,卸去那可怕的下坠之力。
他急促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冷汗后知后觉浸透他整个后背。
紧抿的唇线缓和,他缓缓吐出口气,“还好接住了。”
气温毫无征兆地骤降。
“轰隆隆——”
真正鬼门冲出土壤,矗立林间。
铁链拖曳的声响一声又一声,“哗啦——喀啦——”
紧接着,两道极高极瘦的身影,自那最浓的黑暗深处缓缓步出。
一黑,一白。
着黑者,面容枯槁,肤色黝黑如铁,双目如铜铃,迸射着冰冷的寒光。头戴一顶高帽,上书“天下太平”四字。他手持一根黝黑的锁魂链,链节相撞,发出沉闷的幽响。
着白者,面白如纸,长舌鲜红,垂至胸前,嘴角咧着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头同样戴高帽,书“一见生财”。他手中一柄破旧的芭蕉扇,轻轻摇曳。
只是一开口,就破了功。
白无常幽幽飘到他身边,瞅着他怀里的人,抱怨,“到底谁在给我们增加工作量,搞个破阵把这些鬼从冥界带出来。那些鬼差也是不顶事的,鬼不见了也不知道。”
他冷汗津津,此鬼压迫感,百鬼完全较之不及。
“哦,忘了介绍,”白无常扯下舌头,“我是鬼吏之一谢必安,那黑咕隆咚的是范无救,上次你没见着我们,这次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黑无常挥着钩锁套鬼,空出一只手与他挥了挥。
他僵硬扯着笑脸,忍不住瞟怀里的人,怎么还不醒?
白无常瞅见他目光,眼珠一转,“她的情况说来很是复杂。”
他抬头看过来。
“简单来说,就是上辈子作孽太多,所以这辈子要赚功德来补。她这阴气算是她本身的一部分,用出一分,她就会虚弱一分。”
他的眉心拧成一个结,“但她功德难存,仅凭自己,不用阴气如何自保?”
她武功再强,今日情况,也不是一个人能面对的。
白无常上下扫视他,勾起一抹笑意,“悄悄告诉你,我知道主动让渡功德的法子。”
他身体不自觉向前微倾,整个人呈现出全然的专注,“不知......大人可告诉我?”
白无常嘴角向上牵扯,拉出一个极其标准而僵硬的弧度,“当然可以,毕竟你是,功德圆满之人。”
白无常附在他耳边,叽里咕噜一连串,笑意盈盈退开两步。
钩锁猝不及防砸进两人之间,黑无常面色阴沉,“再不干活,我上报阎王。”
“来了,来了,”白无常踢一脚钩锁,走向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