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得有些犹豫。
这个问题不够酷、也不够干脆。
她一直是个不爱回头的人,不会纠结于过去发生的一些小事。但在她眼里,阎元青既然认可了她的能力,那为什么不选她?
这样的感觉,她过去在李秦苍身上反复体验。
因为不确信李秦苍一定会支持和保护那样幼小的她,所以从李秦苍某个客户奇怪的抚摸下跑开,见到李秦苍时,她恍惚了一瞬间。
那一刻,她在想,他会相信吗?
那种不确信自己能被坚定选择的隐约感觉,让她少见地选择了沉默。
阎元青似乎没想到单跃灵会这么问,想了想回答道:“因为我怕你被针对。那天大家平票,他们都知道我们认识,如果直接投给你,另外两个必然不服,你当组长就会受到很多阻挠。”
单跃灵不服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能处理好所有异议让大家心服口服?我在后来的日子不就证明了吗?”
阎元青向来不习惯也不喜欢过分出头,有些不解:“那既然你反正都能证明自己,何必要去当这个队长?”
“我不当队长没有这个指挥权啊,你别因果倒置了,你看,一开始我没当上组长,我要出主意,孙百龄就会觉得我对他不尊重,他都不想听我的意见。”
阎元青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确实,单跃灵的性格本就如此,充满自信,锋芒毕露,这样的人需要权力、需要名正言顺,而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他只在意目的是否达成。
但他不该擅自做决定,他认真地对单跃灵道歉:
“你说得对,对不起,是我用自己的处事方式来揣度你了。”
单跃灵自然顺着台阶下:“是刚刚我想到了一些糟糕的回忆。”
“和你爸爸有关?”
“是啊,和李秦苍有关。”
单跃灵随意地提了一些她与李秦苍并不值得回忆的过去,过去稚嫩不成熟的她以为那些都是父亲伟大沉默的爱,如今撕去滤镜与幻想,底下其实千疮百孔。
*
阎元青在今晚沉默的次数格外多。
他在单跃灵说话时盯着她的眼睛,她说话的语气很轻快,并没有多少沉重悲情的意味,但他总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
原来他们都是并没有得到过父亲在意的人,都是讨要糖果失败的孩子——可孩子本就不该那样费力地去获得那些爱。
他感到自己很矛盾。他既觉得那样闪闪发光的单跃灵有些刺眼,可当他真正了解她以后,他又觉得这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其实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她明明不该这样。
不该被视若草芥弃若敝屣,不该无助地祈求那个沉默背叛者的爱,不该如此狼狈地去面对父女关系里的狼藉。
她的生命里应该永远充满祝福,她永远拥有被爱的资格,永远拥有他没有的勇气,永远能够带着笑容说“没关系,那我保护你。”
他心里的某部分认知坍塌了,重新建立起来的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种与面对妹妹乌元雪时有些相似的情感:欣赏、保护与责任。不同的是,还有一种强烈的独占欲。
他语调很慢地开口:“你……”
“我知道了!”单跃灵盯着地上的火堆突然大喊,喊完马上转头去看白丁香是否被吵醒。
“什么?”
单跃灵似乎难耐激动,上来摇着他的肩膀,他像是被剧烈摇晃的花,歪歪斜斜地晃动着。
“我知道那个线索什么意思了,我知道了……一定是这样!”
阎元青有些失笑,已经逐渐有些了解,每当她有什么新发现的时候,她总是尤其兴奋,在这样的时刻会隐隐露出一些孩子般的单纯。
单跃灵站了起来的,在洞穴里走了一圈,似乎很想把白丁香喊起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但咬咬嘴唇忍住了,克制住了自己的兴奋,把想法先告诉了阎元青。
“原来,原来是这样……”阎元青边听边思考,倏尔笑起来,“不愧是你。”
*
第十二天。
这天的天气有些诡异,昨天还是暴雨,今天的天气却异常地好,一早就烈日当头。
单跃灵站到洞口观望情况,惊讶地发现一夜过去天地之间干燥一片,完全看不出昨日暴雨的影子。
“好,天助我。”她默默念叨,一时间充满了信心,转头对已经醒来的阎元青和白丁香说,“我们现在想办法先出去。”
顺着山坡往上,是昨日的几只狼早已不见踪影,四周看起来格外平静。观察一会后,确认没有异常,单跃灵招呼剩下两人一起离开。
由于落下来匆忙,三人都没有什么额外的装备,轻装离开。
白丁香的腿走起路来还有些不便,几个人人都是伤员,谁也背不了谁,便互相搀扶着慢慢往上。
一晚过去,连地上的落叶也全都干透,踩上去的沙沙脆响听起来格外悦耳,想到接下来的计划,单跃灵的心忍不住雀跃。
步行三四分钟后,一股奇怪的味道传了下来,那味道刺鼻、浓烈、呛人。
单跃灵顿感不妙,这个味道十分熟悉,但她并不愿意承认,急急抬头一看——
坡上一股熊熊大火正以燎原之势扑面而来,火舌如疯了一般迅速对着他们窜过来,像奔驰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嗷”一声送来最猛烈的袭击!
三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的好天气此刻变成了催命符,地上干燥的落叶成了最好的助燃剂。
明亮的橙红色不断在地面跳跃翻滚,如同像恶魔舌头,将周围的一切舔舐殆尽,周围所有被燃烧的植物都发出了刺啦的尖叫。
不用多说,三个人心里都门儿清这个火是怎么来的。
单跃灵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咬牙道:“掉头!”
刚撤退到山坡下没多久,那股来势汹汹的大火就已经烧到跟前,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思考。
浓重的烟雾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空气中的氧气急剧减少,几个人开始咳嗽,呼吸逐渐困难,眼眶里不断涌出生理性的泪水,眼前一片模糊。
三个人被火势逼得步步后退,周围的一切在眼里不断变形扭曲,阎元青突然道:
“往西。”
来不及过多解释,单跃灵和白丁香便跟着阎元青弯腰迅速朝西跑。
*
大概跑了几百米,一条溪流出现在了眼前。溪流被层层树影遮挡,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清澈的水流伴随两岸细瘦的青草叮咚地流淌,附近一带在水流的滋养下温度都稍微低一些。
在烈火之中,这条溪流显得如此珍贵,几个人都看到了生的希望。
“昨晚睡觉的时候总觉得听到了水流声,我就猜这附近可能有河流。”阎元青解释道。
“顺着水流走。”单跃灵边说边脱下外套,尽量让全身的负担减少。
烈火在身后催逼,谁也没有多说话,白丁香也利落地把头发束起,在身后的热浪飞扑过来的瞬间“扑通”跳进河中!
*
“完了,真的完了!小灵姐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清子龙望着前方霹雳的大火,满脸不可置信。
他身后的梁冉皱着眉,反复用手捋着头发,这是她焦虑时的表现。
“怎么会这样……”关辛急得在周围乱转,试图找到摄像机或是神秘人,“别整我们了!出大事了!”
昨天单跃灵等人滚下了山坡,唐岱清子龙也与他们走散,只好急忙赶回去报信。等到其他人赶到现场,红古沼泽里都是狼群与蛇,他们的武器也在搏斗时丢失,一时间毫无反抗之力。
他们换了方向,决定绕过红古沼泽去寻找山坡下的三个人。谁料绕着找了几圈,根本没有找到红古沼泽的另外入口,他们又重新回到原地。
彻夜的寻找耗尽了所有人的精力,刚刚等来天亮,眼见着狼群撤去,关辛收拾东西准备出发顺坡寻找,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居然着起火来。
沼泽区这块土壤湿软,浅层有不少积水,这样湿润的环境不易着火,他们没有立马离开,在附近搜罗了一圈。
几个人此时都分外着急,单跃灵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成了团队的主心骨,有她在,即使失联的那几天大家心里都还留有一丝希望,此刻音讯全无,无疑是给所有人的重击。
气氛被火烧得灼热,虽然沼泽区这块烧不起来,但火焰燃烧的热量不断传递,几人身上都开始冒汗。
“先走吧,一直留在这里也不安全。”孙百龄建议道。
关辛有些不安,“那我们不管跃灵姐他们了吗?他们也是为了找线索才这样……”
“线索线索,都是这个狗屁线索”!孙百龄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往沼泽里砸去,沼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无声地吞没了所有的情绪。
这里仿佛一片无人之地,寂寥、阴森、恐怖。
“队长先别着急。”一道清脆的女声从几人的背后传来。
*
“小灵姐!”清子龙闻声回头,表情又惊又喜。
从红古沼泽入口出现的单跃灵浑身湿漉漉的,她的头发粘着脸耷拉着,此刻还在不断往下淌水,衣服紧紧地贴着身躯,身上长长短短都是水中碎石划出的伤痕,尽管一身的疲惫,她的眼睛却格外明亮。
“不用走,她知道宝藏在哪里了。”
她的身后,阎元青和白丁香缓缓地走出来,三个人像是翻山越岭,风尘仆仆但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