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赛博朋克公务员决定造反 第4章 那种粉末

鹫都市中心，天鹅湖大道，伊斯特小区，21幢1603室。

床头柜上的私人手机不断发出震动，一条接一条信息急促地弹出。空气中的尘埃静静浮动，飘过墙面上写满字的黑板，飘过整齐叠好的被子，飘过整整一衣柜的毛呢大衣、贝雷帽和格子衬衫，最后停在角落的枪支保险箱上。

“继承人：刚看到新……”

“继承人：你需不需……”

“继承人：回消息！！！”

“继承人：我操，赫……”

叮咚、叮咚！无人应答。

那是什么打落在屋外铁架上，这座阴郁的城市又在下雨了。

赫洛对自己被信息轰炸一事毫不知情。“首都市区商城附近出现畸变体”这新闻爆炸性极强，一定正在全国疯传。如果不尽快解决手头的麻烦，按媒体们过往的尿性，下一个头条肯定叫做：“速报！CivCore代理人惨死于畸变体之手，圣凯利托未来黑暗。”且根本不会在乎她到底死没死。

她收回左臂，踢起一块石子，目不斜视地弹飞，砸碎了东北方向大约20m处的甜品店橱窗。

玻璃碎了一地，畸变体头颅随之一动。

进化型畸变体脾气不定，大多不会立即发动进攻，赫洛不确定自己有多少时间用于试探，但至少不会太短。

她咬破指尖，挤出一两滴血甩到东南方，可畸变体对此却毫无反应，反倒好奇地往甜品店爬了一步。

……嗅觉并不灵敏。

心中有数后，她切成远程点射模式，朝远处的商城二楼玻璃门连发两枪。

震碎的玻璃稀里哗啦从栏隙中落下，宛如春天一场过于暴力的缤纷花雨，发出刺耳绵长的声响。

畸变体猛然回头，四支长足一同探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了大半栋B幢建筑；与此同时，赫洛以惊人的敏捷度先后徒手攀上二楼、三楼露台，闪进一家边境风格服装店，右手枪形态变幻，下一秒便架在了窗棱，精确瞄准了畸变体躯壳。

义眼极速启动，将对方的生理结构拆解如一副半透明的解剖图，清晰明了、事无遗漏。

源源不断的黑脓正从玻璃扎碎的长足中冒出，细小的伤口们在肉眼可见地自愈；畸变主体衣不蔽体，已变得宽大、冗圆，缺失一些蜘蛛的紧绷与精巧，却多余一些执行官的苍白与臃肿，如果放到画展上，一定会是副恶心观众的好作品。

赫洛架住枪，对准心脏位置——

“砰！”

漆黑的长足如厉鬼般凭空闪现，于刹那间弹歪了弹道。

“！”

枪支瞬息幻变入手，赫洛一个滚翻，堪堪躲过接踵而至杀至的另一支庞大蛛腿！

服装店被捅了个对穿，赫洛毫不犹豫向上一跃死死抓住了吊顶，腰肢一弯，将近两米粗的长足挟一阵厉风自身下横扫而过！

“我□□——”赫洛无声骂了句脏，地方太窄，她要无处可逃了，这狗爹养的东西就不能反应慢一点吗？！

眼见畸变体疑惑地咕哝一声，蛛腿又要向上刺来，赫洛一咬牙，直接凌空跳下，左手如钩锁般紧紧剜住它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把自己整个人抱在了上面！

太臭了，这世界上怎么能有东西这么臭——赫洛一边发疯一边庆幸在这儿的不是夏洛特，否则她肯定会被当场熏死过去——下一秒，畸变体骤然抽回了蛛腿，呼啸的冷风几乎刮下了耳朵。

趁着其他七条腿还没打过来，赫洛松开手落入视野盲区，绕至畸变体身后，抬手又是一枪！

子弹击中外壳、射入，最终缓缓停下。

赫洛眼睁睁盯着它停在距离心脏半尺之遥的地方，呼吸慢了一拍。

——这鬼东西的进化方向很诡异，畸变体形态正在迅速稳定、固化，那曾经脆弱稚嫩的皮肤，如今已经……变成软弹粘稠的防御层了。

该死。

她击碎反方向的大门玻璃，短暂混淆了畸变体的注意，紧接着无声滚地，躲进商场一楼一家奢侈品店铺的收银台底下。

台面包裹的阴影带来了虚幻的安全感，赫洛慢慢调整呼吸，吐出一口浊气，顾不上浑身尘灰、砂砾和脓液，把心率重新捋到正常状态；她终于有空弹出公务系统，迅速拉至【求援系统】，在自己名字后面挂上了鲜红刺目的感叹号。

几乎是下一秒。

“‘眼’已经看到。”银龙语速加快，“远程辅助人员到位，夜莺商场A至D幢从即刻起被信息安全局全权接管。”

——这么快？

赫洛心中起疑，但眼下已不容多虑。也许现在信安局正好有人值班，也许是信安代理人正好有空。不管怎样，火力支援来了就好。

这个畸变体不难对付，但毕竟时间拖久了媒体那边会特别麻烦。

长足拖地的吱呀声从商场门口传来，一股腥臭的气息随着气流卷入——

赫洛轻手轻脚离开柜台，回到纵深宽阔的大厅，从天井向下瞥了一眼1B的结构排布后，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藏进了另一家奢侈品店的门后。这个位置四通八达，不容易被围追堵截。

赫洛转了转枪。左手还剩四发，右手两发，但近距离追踪模式无法有效贯穿甲壳；如果转换成狙击模式，数量还会缩减。

从相对脆弱的腹部短途正面突入？还是上到三楼，重新寻找狙击点位？假如狙击再次失败呢，哪条线路可以最大概率生还？

不，都不行。

锐利视线锁定头顶的摄像头，在畸变体喘息声越来越近的间隙，它已将商铺从上到下一路扫荡，距离藏身之处只有短短十几米了；赫洛伸出一只手，吐出半口气，手指分开形成平掌，而后猛地握合。

风城，信息安全管理局，总控室。

屏幕动作瞬间捕捉、放大，那个象征着“围剿”的战斗手势倒映入眼，那人面无表情，双手残影般敲下几个按键，身侧半圆形仪表盘亮起了星空似的深蓝光芒。

生物科技部权限接管，网络对齐、状态一致。

同一时刻，夜莺商城A幢、B幢及C幢所有呈待命状态的战斗辅助智械均被唤醒，它们曾是不起眼的消防栓、防火梯、送餐小机器人甚至是彩灯挂饰圆柱，此刻无一不狰狞向外扩展生长起来；近处与近处相联结，如潮水般无声而迅速的织成几张流淌着卢米奈特能源的金属捕网，向着B幢一楼张开黏腻的内口，随时发射待命。

“准备？IFB厄惟。”耳麦中，来源信安的女声毫无波澜。

赫洛从半透明顶墙斜了一眼天空。她已经从楼梯道来到了三楼，这个栏杆距离正缓慢移动的畸变体非常近，那八只上下翻飞的长足最近的时候几乎能从面颊掀过一阵风。

“准备。CC赫洛。”她回答道。

畸变体骤然仰起头，滴着涎水的尖锐口器上下张开，八只黑洞洞的眼睛闪电般望来，以扭曲的角度映出同一个猎物的八张倒影。

所有动作都发生在那一刹那间：A、B、C幢的金属液网瞄准八只长足疾速发射，堪堪在嘶吼声中将扫至三楼的蛛腿遏在半空；赫洛凌空跃出，从液网、足尖与鳌肢中穿过，在八只巨目的共同注视中，重重落到了畸变体头顶正上方——

深红色的眼瞄准心脏之所在，长臂高高向后挥动，两只枪同时连带弹夹融化解体，延长、溅射、塑形，在千分之一秒内凝成泛着蓝光的长枪！

恐怖的怒吼声随震动从口器中啸出，金属液网在一瞬间被撕得变形，这些智械终究不是正式战斗型号，挺不住已经彻底固化稳定的A级畸变力量；赫洛险些一晃而下，左手果断往下猛抓，在爆浆声中死拧住单只主眼深处的粗壮神经，右手往后举到一片死寂的最高点，紧接着一口气深吸到底，尖锐的枪头在偾张肌肉的骇然推动下“噗呲”刺入了畸变体头颅！

这段路很远，但幸好长枪够长了——

赫洛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力，但她清楚地越过复杂的体内组织、血管碎片、粘滞血块和新生的蜘蛛骨骼，看见枪头一路向下，终于在手掌触及外壳的一刹那，准确无误地刺碎了畸变核心。

一秒。

两秒。

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她浑身受到重力的作用，在接近三楼的高度向下做自由落体运动。

于是终于低下头，如释重负地把气从肺部吐出来，继而松开手，在畸变体砸落到地的前一刹单腿起跳，落在了不远处皱皱巴巴的红色软毯上。

畸变体轰隆一声瘫软在地，蓝黑色的脓血汩汩外溢，赫洛不由摸了一把脸，满手都是湿的。

……她不确定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像另一个畸变体。

风城，信安局总控室，那人看着屏幕上弹出一行【A级畸变体：确认死亡】便关掉了权限，在耳麦中淡淡甩下一句“再见”便挂断起身离开，甚至连名字都懒得再报一遍。

“……再见。CC赫洛。”赫洛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也掐断了这端的通讯。

厄惟·布莱克，信安局代理人，年纪很小，一般情况下，90%以上的时间都出外勤攒时长。即使休息，也不该……

是太凑巧撞上了吗？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一股愈发令人不舒服的失控感正在四肢百骸中流窜起来。最后晲了一眼身侧狰狞的残躯，却发现那东西正像化掉的雪人一样汩汩消融滚转，几根粗壮的神经变得柔软泥泞，瘫覆在地，勾出了一个巧合的、有些嘲讽的笑脸。

……又来了。

阴影铺在赫洛脸上，视线的焦点缓缓下移。

尸体分解时，红色的粉末再度一闪而过。

——这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