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赛博朋克公务员决定造反 第26章 凯翡拉·唐，她的母亲

“……你真的姓萨柯达里吗？”

女警的问句如风浪般呼啸着卷入耳畔，掀起脑海最深处埋藏尘封已久的禁忌的秘密。翻滚，撕扯，一片片拉丝的残破的泛黄记忆撞碎了坚硬假面，从那只深红的右眼深处窥探到古老别墅废墟之下的远东箴言——

“赫洛。”女爵低沉呢喃，宽厚温热的手心掠过摇篮的边缘，轻而又轻地落在婴儿的脸颊，“妈妈祝你这一生，永远健康快乐。”

“那些黑暗的，血腥的，会要人命的东西……”

“就让我们为你挡下吧。”

她俯下身，吻了吻孩子：

“龙神保佑，希望你到死都只是个小笨蛋。”

“哦，别这样，凯翡拉……”一旁传来一个男人轻盈温和的声音，好像还闻到了奶瓶摇晃的香甜味道，于是婴儿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一只骨节修长却皮肉粗糙的手。

“她已经够聪明了。看？她哥哥小时候只会呆呆地等我喂他，什么也不做。你会被世界偏爱的，宝贝。”

摇篮被小心翼翼地晃了晃，一个跟它差不多高的男孩凑了过来。他用一种充满了热度和爱意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妹妹，羞涩地没有说什么，可嘴角却挂着非常非常幸福的微笑。

TANG氏特封女爵家族的长女，赫洛·唐。

欢迎降临新生的圣凯利托共和国。

她的母亲是个无神论者，甚至爱她到愿意向龙神保佑——向那个遥遥在远东国度、占领着广袤矿源岩浆与厚土的黑王，祈祷一份来自故土的护佑。

可或许正因她曾逃离了那个国度，带走了DNA深处最原始的密辛，因而龙神没有答应，反而对新生的家族降下了诅咒。

不。

或许，也与龙神无关。

那条龙懒得将爪子伸往海的那头，更对一个充满不公和虚伪的西方社会毫无兴趣。

是圣凯利托，是盘踞在海洋之上、掌控着航船的圣凯利托，正如它在历史上对自己的子民所作的残酷行径那样，一如既往地摧毁了所有孕育着暴力革命基因的英才——

女厕的门被砰砰敲响，赫洛瞳孔巨震，猛地从神游中抽离而回。

“……”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女警，那目光中有某种不可言说的警告与试探意味。

女警烂漫一笑，端起托盘转身走出；屋外静了静，而后响起了贝利责怪的询问，赫洛扭身望向洗漱台上的光滑镜面，避无可避地迎上了自己漆黑的左眼、漆黑的头发，有些苍白却又不同于本地人的肤色，硬挺却在某些角度异常柔和的骨相。

她知道自己长着一张明显是混血的脸。但是，人人都以为那是圣凯利托和北国的混血，毕竟北国那群驰骋风雪的疯子中也有不少黑头发的古老贵族，更何况远东实在太远又太神秘，圣凯利托人从不将其视作一个可能的联姻选择。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秘密……这个永不可被公开于天穹之下的秘密。

除非有一天。

等到巴别塔被推翻，等到圣凯利托的史书重写，女爵的家族重见天日……消亡的真相回归原位。

直到那一天以后，她才能改回自己原有的姓氏。

“唐”？“TANG”？是什么都好。其实并不在意那姓氏在远东意味着什么，但那是凯翡拉·唐的姓氏，一个黑头发的雌狮般的女人，一个为圣凯利托共和国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的英勇而悍猛的革命家，一个精神病，一个伟大的智械危机生存者……不，不。……其实这些也未必重要。

对她而言，重要的是那是她母亲。

即使凯翡拉是个混球，是个骗子，是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该死的罪犯，她也会恢复她应得的荣誉，端正她应有的高位，夺回她应享的公正，因为这是一名被爱的女儿最基本的职责。

赫洛拧开龙头，冲了一把脸。她走出去，对上贝利似乎意料之中的脸孔。

“你来了。”警长听起来疲倦又无奈。

好友的声音。是一个令人安心的，数年以来不曾改变的声音。赫洛原本还躁动着的心忽然默默地静了下来，她露出一个熟练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道：“哈哈，难得给你添一次麻烦，感觉怎么样？”

贝利幽幽道：“你可真行，一惹就给我惹个大的。”

赫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却听贝利突然压低了声音的后半句跟的是：“你跟西门·布莱克怎么还搅和在一起？！”

赫洛：“……”

贝利克制地怒道：“你还要我替你回忆一遍吗？啊！七年前！那么大的一场乱子。我刚刚工作还没满一个月，差点被你们两个吓得当晚辞职！”

“……哦，哈哈，这不没辞职吗！”

“你还笑？那年你是不是快死了？你……”

俩人刚说上没几句，不远处会议室的门被推了开来。西门·布莱克明显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以一种掺杂着危险的温柔笑意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

他慢慢地问道：“是在检讨我吗？”

首席贵族脸上的笑容实在令人心惊胆战，代理人和警长同时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可西门却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意思，那双长腿踩着锃亮的皮鞋甚至又踩近了一些，几乎要跟两人脚尖抵着脚尖，漂亮发白的唇瓣上翘出一个微微的弧度：“——是在说七年前，我做得不够好吗？”

一阵死寂。

哪有人敢说他做得不好？全国上下……赫洛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

贝利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有些苍白，他求助似的瞟了赫洛一眼，可这一眼落在西门眼中，却好像有点别的味道。

“我看你们聊得很好。”黑猫收敛了那点虚伪的笑意，转向他的老情人，“我是不是来得不巧。”

“是不太巧。我还没给你介绍过，这位是贝利·怀特，我的朋友。”赫洛语气丝毫没变，反而因为空气中那点酸味微妙地有点高扬，似乎暗暗愉悦，同时咬重了字音，“我最好的，可以信赖的朋友之一。他在警局干了七年了，我俩当时那桩惊天动地的案子，就是他的小队接手的。”

西门登时一顿，继而看向贝利的目光便多少复杂了起来。

无论是谁，一旦想起七年前——七年前，西门·布莱克作为次子，在家族斗争中险些被他的亲兄谋杀。

但不巧的是，他当时在和赫洛日夜不寐地做课题。

一场暗潮涌动的伺机行动卷入了无辜的不相关人士，可父亲和长子却毫无担负责任的自觉，相反，当即下令抹杀这个轻如鸿毛的普通公民。

“……”赫洛淡淡道，“想想还真是被你们家的行事风格吓了一跳。”

赫洛·萨柯达里，巴别塔钦定的代理人候选人之一，除了体术成绩次于夏洛特以外，其他所有测定均是惊人的第一。

抹除她？布莱克家族那些久不经战的保镖没能做到这一点。

更丢他们脸的是，赫洛带着西门，两个人在被绑架到的那幢荒郊野外废旧别墅中居然撑过了足足三天，候选人杀出了一整栋楼的尸体……他们用布莱克家的子弹废掉了小半个布莱克家族的精锐护卫队。

“我确实没发挥什么作用。”西门慢慢地回想起来，也忽然轻松地笑了一下，“但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认识你。”

贝利刚好奇地动了动耳朵，就听男人继续道：“你还记得第一天，你刚把他们的枪全部缴械，给所有人都爆了头之后，我问了你什么吗？”

赫洛缓缓地眨了眨眼，笑了：“‘你**的是个疯子吗’。”

西门忍不住笑了一声，又很快正色道：“我们明明还有其他解决方法，比如谈判。”

“我不想忍了，你知道的，我当时精神状态非常差。议会……嗯。”赫洛抬眼瞥了下监控，略过了一些内容，“反正那天实在受不了了。我想这世界上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来惹我？惹我就算了，我看上的男的凭什么也要受这种苦？除此以外，巴别塔某个阶段的训练会极大增加人的心理压力，回想起来，确实已经强弩之末。”

贝利震撼道：“……那它还没判定你训练失败？”

“哦，以它的评定数值来说，我七年前居然控制住了情绪没把自己和西门一起弄死，这已经是极大的优异成绩了。”赫洛耸了耸肩，“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聊这个？今天好像是因为高架桥袭击才来的？”

三人面面相觑，好像都才刚从一个梦里醒过来。

“对啊！”贝利暴喝了一句，“你快给我解释清楚，我让他们做个记录——我要下班了！家里猫屎我都没来得及铲！你们到底为什么在高架桥上乱搞？为什么——”

警局的声音又渐渐地隐了下去。两个拐角之外某个隐秘角落，女警掐断了远程收声，低下头对着耳麦道：“调查清楚了吗？”

那头滋啦一阵响，继而是一个用了变声器、模糊不清的声音：“跟TANG的灭门案没关系，布莱克家族在这种事上向来洁身自好……他们只折腾自己人。你到底想找什么？”

“……凯翡拉·唐。”女警轻声念出了那个来自远东的神秘女爵的名字，道，“有记录显示，她刚来到圣凯利托的那天，被目击带着一串红色的珠链，后来有传闻说，这串珠链是她从远东的矿源中带出来的。”

对面顿了顿，“远东的矿源。”

“嗯。那儿的卢米奈特源矿是红色的，我们一直觉得，那种源矿是如今实际上所有卢米奈特能源的最原始的发源地。”女警警惕地回头看了眼，加快了语速，“如果你还想治好你老婆的病，这种矿源比一切都用。——挂了！”

那头的三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正朝着这边走来。女警顺手推开杂物间的门躲了进去，蹲下，从门缝里观察着三人的脚步。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赫洛的步伐似乎在经过时停了半秒钟。

紧接着，那人忽然调转方向，直直冲这边靠近——

她的心脏猛地狂跳了几下，但很快，赫洛只是停在杂物间的门旁边，她听见代理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哦，我以为这儿有只小老鼠，还想帮你们捉了的。”

“老鼠？老鼠？！在哪里！”贝利远远很紧张的样子。

“跑掉了。”赫洛不紧不慢地扬起一只手，按在门框上，皮肤和女警瞬间屏住呼吸的鼻尖几乎只有一寸之遥，那个刹那，什么东西从她的眼前晃了一下。

赫洛收回手。冲门缝里笑了笑。

代理人离开了，可女警却仍然停留在那里，如全身僵直一般愣愣地定在原地——

红色手链。

一串摇晃的，哪怕在黑暗中也泛着光的，材质不明的红色手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