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总,这是林家送来的请柬。”
办公室里,助理张全将一封红色鎏金请柬放在檀木桌上,神色犹豫又带了几分隐忍的不满。
整间办公室只有黑白两个色调,窗户被厚重的窗帘拉上——这是四年前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双腿残废后装上的。
自此,办公室常年仿佛被一层雾霾笼罩,死寂、沉闷,由此产生的阴冷低压,有时会吓到来汇报工作的人。
张全作为隔三差五来述职的,待久了也会觉得压抑。
檀木桌后的周成砚时常会坐在落地窗前,半边身子埋没在阴影下,像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塑。
那点仅剩的可怜的光甚至照不亮窗后的灰尘,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张全过去也不清楚周成砚内心的想法,直到几个月前,周成砚忽然给了他一项任务:替他去新西兰办理安乐死亡的手续。
“周总!”张全吓得声音在发颤,“请您慎重考虑,现在集团运转都是靠您一个人撑着,您把持集团那么多年付出多少大家都看到眼里。虽然上次因为您…您的身体状况股票大跌,但情况再恶劣也都熬过来了,公司市值翻了几倍,您现在若是又出了好歹,集团股市必定会大崩盘,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周总,还请您理智作下决定。”
熬过来了么?
不理智么?
周成砚看向空气中的一点,目光却没有焦距。是啊,在别人眼里,他一个残废能坐上家族掌权人的位置,当然是“熬”过来了。
周成砚想讽笑,但扯动嘴唇,却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哪怕是一个讥讽意味的笑容。
从他双腿残废那天起,他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那些痛苦就像一个无论如何也无法填补的深渊。
曾经所有的追捧、阿谀奉承,如今都变成了无数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剜在他丑陋萎缩的伤口上。
多年来众叛亲离,不加掩饰的讽刺、残忍恶意的诅咒……仅仅因为一个四面楚歌的掌权人身份,在别人眼里,竟然是已经“熬”过来了。
他觉得痛苦到麻木,想要早早结束死寂的生活,也都变成了“不理智”的决定。
简直讽刺。
张全还想继续劝,然而隐没在黑暗中的男人始终无动于衷。
那张削瘦隐约枯萎的脸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分明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却无端让人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痛苦。
就像一捧杂乱无序的砂砾,经过这几年的流逝,彻底所剩无几,油灯枯尽走到了尽头。
但周成砚如今才三十四岁,甚至几天后便是三十五岁生辰。
渐渐的,张全不再劝了。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一定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做下这个决定,而以他给周成砚当了这么多年下属来看,他从未见过周成砚放弃哪个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过。
更何况这个决定关乎生死。
只是据张全得知,在新西兰申请安乐死需要居民身份。
在他印象里,周成砚曾经是一个酷爱极限运动的上司,其中就包括潜水,新西兰四面环海且私密的环境让周成砚当年直接申请了永久居民。
唏嘘的是,这个身份如今竟然成了周成砚安乐死的必要条件之一。
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林家突然放出消息,说要认回来一个儿子。而且据张全得知,这个不明不白的人还要代替林辰嫁过来,这就是对周成砚**裸的羞辱。
他们周总不日就要离开人世了,姓林的还敢把请柬送来?!
张全越想越觉得生气,不过这毕竟是周成砚的私事,他不好多说,只是提醒了几句:
“您还记得跟您有婚约的林家小公子吗?......林家最近认回来一个儿子,正大手笔操办认亲宴,这请柬是请您过去赴宴的......听说这个认回来的儿子要代替林辰嫁过来。周总,我说句不好听的,他们林家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居然敢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做您的妻子。”
张全咬牙拿出文件夹,“这里还有那个人的照片,您要不要现在看一眼....…”
“下去吧。”
对此,周成砚没有任何表示。
林辰也好还是替嫁来的人也罢,对他一个将死之人都没有意义,更是无关紧要的人。即便活着,他的未来规划也没考虑过实质性的婚姻。
离开之际,那张削瘦到略微病态的脸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妻子……嫁过来配冥婚么?”
“这......”张全不知道怎么接话,照片放在檀木桌上时,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已经离开了,像一抹与浮萍为依的孤魂。
而照片上的青年笑容灿烂,如花似玉。
周成砚如约赴宴,但不是为了去看张全口中那个替嫁来的人,而是为了一个项目合作。
虽然他选择在不久后的三十五岁结束生命,但常年累积的习惯,依旧让周成砚勤勉工作,无法停歇。
直到意外看见在林家别墅后推过自己轮椅的人,周成砚想,这就足够了。
这就足够了.……就当死亡前最后一点可以回忆的惊喜吧。
放下贺礼后,周成砚转动轮椅,无视周围看笑话、幸灾乐祸的打量,离开了宴会。
*
“什么?他就是那个...那个老......”磕巴了几下,盛绵实在说不出林千屿口中那个歧视性极强的称呼。
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我未来的夫君?”
管家也觉得盛绵土,尤其在说话这方面,像是从古代和民国穿越过来的。
只是他这几天照着盛绵的方法来,人确实舒服了点,便耐心解释:“对,周成砚,众星集团的老董,虽然脾气是古怪了点,人也不好接近。但你看他那样,打是打不过你的,他若是打你,你就跑,他一个残废追不上的。”
“......”
他一个妖怪欺负一个双腿动不了的两脚兽,还要被倒着追,那个画面盛绵有些不敢想象。
而且他在后花园的时候跟周成砚接触过,盛绵觉得他未来的夫君不像林千屿和管家说的那般可怕。
只是不如他们山上的精怪那么热情好客,但下山后,跟这些两脚兽接触下来,盛绵觉得极少有两脚兽是热情好客的。
还有两脚兽是骗子。
这个叫周成砚的两脚兽会不会也是骗子?
盛绵思索几秒,就决定一定要嫁过去了,不仅是为了报答林千屿上一世的恩情,还是把周成砚当作难得的病人。
无论周成砚是不是骗子,他都要治好周成砚的双腿,积攒功德,为将来能修成正果做准备。
下定决心后,盛绵就只等着林家的安排了。
来林家一段时间,盛绵还没见过这些两脚兽很重视的林家小少爷林辰。
据已经被盛绵的“灵丹妙药”和颜值收买的保姆阿姨们说,林辰知道要嫁给周成砚后,直接飞到国外不回来了,至今没什么消息。
保姆们一边讲,一边给盛绵量三围尺寸,感叹说:“小绵这腰细腿长的,身材顶呱呱的啦,比电视上那些明星还好看哩。”
“小盛,阿姨晚上给你加餐,想吃啥都给你做。你再给我点你说的那个‘不长鱼尾巴’丹和‘皮肤光溜溜’丸啦,那些药真的很好用咧,我吃了你叔夸我四五个晚上啦。”
“臭不要脸的,你跟小绵说那些做什么,小绵啊,你也给婶子我一点......”
在两位保姆阿姨的拌嘴下,盛绵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些顽劣地眨了眨眼。
他除了喜欢钻研稀奇古怪的病,还喜欢制作各种各样疗效的药丸。
至于他用不上的美容养颜丸,是盛绵在山上时又一次差点把师父气晕了,于是连夜制成美容养颜药丸去师娘那儿卖乖,希望师娘帮忙说点好话。
虽然结局是盛绵被师父师娘混合双打,但剩余的美容养颜丸还是被盛绵带下山了。
他喜欢美食,林家做饭的两位两脚兽的食物很合他的胃口,偶然听到她们对于衰老的担忧后,盛绵索性就把美容养颜丸都送给她们了。
林家除了给盛绵量身定制衣裳,还给他请了专门的礼仪老师,因为林千屿嫌弃盛绵的说话方式会给他们林家丢脸,就找了个教授专门教盛绵作为豪门少爷应有的礼仪气质。
刚来林家看到盛绵时,教授心里还纳闷,这小伙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怎么还要教礼仪气度了?
结果第一天餐桌礼仪上,教授就初见端倪。
告诉盛绵使用刀叉的正确姿势和仪态后,一个电话的功夫,桌上两盘烤鸡、两份牛排等等所有食物全部不见了,整整好几斤食物,就那么全部消失了。
教授看着鸡腿吃到一半的盛绵,瞪着眼睛问:“......这些,你全吃光了?”
盛绵还没忘记老教授说的完全把食物咽下去才能跟人讲话的事,吞了一口鸡肉,笑着说:“是啊,不吃就要浪费了。”
教授沉默了,瞄了一眼盛绵毫无起伏的肚子,心想这小伙子应该是在说谎,这个习惯也得纠正过来。
让保姆他们重新上了一桌菜,教授继续教他餐桌礼仪,包括每道菜该怎么吃,别人问起来该怎么说。
万万没想到,又上个厕所的功夫,桌上的菜又全部不见了。而盛绵摸着依旧没有起伏的肚子,朝扶墙的老教授微微一笑。
“老师,我看您讲完了,就把这些都吃了。”
教授:“......”
这小伙子是什么饭桶转世?!
然而更让教授额头冒青筋的事还在后面,“妻子和夫人是一个含义,但后者那个词咱现代用的不多了,大家都叫谁的谁的老婆,你以后就是那位先生的老婆。”
“可我才二十岁,一点儿也不老。”他甚至只化成人形六个月不到。
“只是一个称呼!”
“可……在下还有一个疑问,他的爸爸妈妈必然比我们老,为什么不能叫老公老婆,而是要叫公公婆婆?我们不能叫自己公公婆婆,叫他们老公老婆吗?”
教过无数家富二代礼仪气度、连续十年在业内获得好评和妙嘴回春锦旗的老教授崩溃了,当夜申请辞职,加班费也没要便火速离开了林家别墅。
这谁教谁崩溃!谁乐意谁教去吧!
林千屿事后把盛绵喊到书房,冷冷质问他做了什么,才把人气走了。“盛绵,你好大的本事,能气走一个大学教授,之前是我小看你了。”
不怪林千屿会觉得盛绵是个软柿子,因为盛绵温和的外表极具欺骗性,看着就是好说话的人。
没想到几天不到的功夫,就把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给气走了。
林千屿冷声道:“你知不知道几天后就是你嫁到周家去的日子?如果以后再说稀奇古怪的话,我就……”
话到一半卡住了,因为仔细一想,他们林家没有任何能威胁到盛绵的东西,分明是盛绵主动来替林辰去跳那个火坑的,一定要追究起来,还得林家求着盛绵不要半途而废。
林千屿想从其他方面挖苦几下盛绵,但定睛一看。
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窗户,手指绕着探进来的藤蔓,眼睛弯弯的,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天真与无忧并存。
莫名的,林千屿心脏漏了几拍,还无端多出来一点烦躁。
不过还好,只要再忍几天这缺心眼嫁过去就行了,莫名的烦躁也会跟着消失。
宝宝们给我一个评论吧,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的
[爆哭][爆哭]接下来就是新婚夜酿酿酱酱咯(小黑屋警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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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