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然抬头一看,奚纸扒着门框探头闯进了教室。
她们对视瞬间,奚纸扬起笑脸,迅速走到她身旁。在这过程中,柔软而飘逸的白色裙摆被风吹了起来,宛若翩飞的蝴蝶,趁着晚风入室。
坐到预留位置上,奚纸取下挎包,抱在怀里,对周围的或明或暗的打量垂低了眼。
由于她的着装打扮鲜艳又甜美,与终日灰扑扑的工科班对比鲜明,一看便知不是本专业的学生。
台上的老师扫了她一眼,嘴唇微动,到底一言未发。
奚纸恨不能把头埋进地里,她想过工科班女生不多,但没想到是少啊。目测戴然班上的女生人数仅是男生的三分之一,不像她们专业的女生多到能将教室淹没。
早知如此,她就不打扮得那么突出了。
她尴尬得不敢动弹,默默看着戴然,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戴然似乎领会到了她的意思,笑话她一样微勾嘴角。她嘟了嘟嘴,戴然低声夸了她一句好看,她就被安慰好了。
铃响,她装作好学生,翻开面前的《模拟电子技术基础》,睁大眼睛,试图听懂台上的老师在讲什么。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她连老师讲了什么都没弄明白。不像她去陪楚鸢上课,即使对专业词汇陌生,也不至于如听天书,越听越迷惘。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文工科授课风格的区别,文法类老师大多会进行一些课堂互动,缓和课堂气氛,而台上的老师一句话接着一句话,从头讲到尾,几乎不留喘息的时间,听得人渐渐缺氧。
第一节课结束,奚纸趴在手臂上,焉了:“好难啊,听不懂,早知道带点零食了。”
戴然看她:“想吃什么?”
“想吃烧烤。”
“……没有。”
教学楼的自动贩卖机里只有咖啡饮料和各种饼干。
南一插嘴提议:“下课去啊,你问问楚鸢有没有空。”
“好呀。”说完,她坐起来,“不行,我要和然然去超市。”
校内的大型综合超市晚十点半关门,下课过去,等她们逛完超市再去校外的烧烤店肯定很晚了,影响休息。
她拿起手机,打字问楚鸢有没有空的同时,碎碎念道:“你想和楚鸢去吃烧烤嘛?我帮你问问她。但她不一定有时间,她最近在忙评奖学金的事。”
南一不表态,坐在她们前面的廖向欣转身过来,朝南一挤眉弄眼地问:“你想和谁去吃烧烤?”
南一睁眼说瞎话:“谁也不是。”
“少来,我都听到了。”廖向欣支着下巴,眼神示意南一看向靠在一起看视频的戴然和奚纸,刻意压低声,“谁啊?”
南一抬手碰戴然:“欣欣问你旁边的人是谁。”
被点名的廖向欣连忙摆手否认,并轻瞪了一眼南一。
戴然见她们在玩闹,没当回事,回头想继续看奚纸分享的宠物视频时,奚纸双手握住手机藏到了桌底下。她低着头,垂挂的紫藤花宛如遇上暴雨,在雨中随风轻晃,花瓣因之落了一地。
戴然感受到她明显的低落情绪,松开交握的双手,迟疑地问:“怎么了?”
奚纸闷闷不乐道:“你为什么不说我们是朋友,我们不是朋友吗?”
奚纸的音量很低,仿佛在自言自语。
“是……”
戴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欲言又止片刻,看向正在给南一看手相的廖向欣,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向欣”。
廖向欣应声回视,表情疑惑。
“没事。”
戴然实在干不出向同班同学强调她和某人是朋友关系的突兀举动。但她同样做不到无视奚纸明确表露出的失落。她稍微思考后问:“你需要我向她说明吗?”
“不用啦,我只是害怕你不喜欢我,所以才不承认我是你朋友。”
奚纸侧身面朝她,但依旧低着头。从她的角度看下去,细长而浓密的睫毛盖着眼睛,透着一层水光的嘴唇微微外翘,奚纸的神情颇为郁闷难过。
戴然按住想要触摸她脸的冲动,刚说了一个“我”,上课铃响,打断了她的解释。
模电老师拿着保温杯走上讲台,前一秒气氛温热的教室再度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戴然目视前方,看见的却是奚纸站在教室窗外,擦着眼睛,弱声哭泣的可怜样。
那会班里的人都去吃午饭了,她才因趴着睡久了手臂发麻而清醒。
教室里就她一个人,很安静,她又坐在窗边,稍加静心便听见奚纸伤心道:“可是我送你的东西你怎么能给别人。”
李霁明抬手给她擦眼泪,被她扭头躲开了,泪珠从她脸颊上极速下坠。
戴然蓦然失重了一瞬,她坐起身,手心撑着额头,停止了窥视。她不知道李霁明在说什么,她只听得见奚纸委屈到要哭了的声音:“我就是很容易在意这些小事,因为我很在乎你。”
她从未见过会将所有情感如此直白表露出来的人,再次转头望去,她们抱到了一起。
因李霁明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仅能看到奚纸搭在李霁明背上的双手。
而如今,奚纸就坐在她身边,她们之间不存在任何障碍物。
她回过神,余光从奚纸抿合的唇缝滑落至其搭在腿上的莹白手背。
稍作沉思,她轻握住奚纸的手背,低声安慰:“别难过,我没有那意思。”
奚纸忽地抬眼,眼瞳被顶上的白炽灯映亮,闪烁着明亮耀眼的光点。戴然下意识避让其光芒,想收回的手刚有动作就被抓住了。
像夹汉堡肉一样,奚纸的左右手上下压住了她的手,脸上的笑容骤然绽放,明媚漂亮到让人舍不得挪不开眼,戴然自然顾不上把手放哪这点小事。
要做随堂测试题时,戴然干脆左手握笔,抄写南一的答案。
她歪七扭八的字迹让南一无语:“你手断了?”
尽管早在测试刚开始时奚纸就松开了她的右手,她还是选择用左手写字。
后半段上课时间,戴然基本没动过右手,但她面上一如既往没有表情,让人猜不准是什么心情,导致奚纸不敢继续缠着她玩她的手,生怕惹她厌烦。
奚纸一直安分到下课,下楼梯时,人潮拥挤,为了避免被冲散,她牵住戴然的衣角,隔着戴然问南一:“楚鸢说她今天有事,没空去吃烧烤,你要和我们一起去超市吗?”
“行啊,去,吗?”南一突然假笑道,“算了,我最好还是别掺和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远离了教学区域,校道霍然开阔,路上树影婆娑,夜风迎面吹来,送来阵阵桂花的浓香。
她们并肩走在去往超市的路上,奚纸想到南一的调侃,害羞表示:“你说,一一会不会误会我们的关系了?”
“误会什么?”
“你感觉不到嘛?”
戴然态度坦荡:“没感觉。”
奚纸一时拿捏不准分寸,不知道可不可以拿南一做文章,以此试探戴然。她纠结的时候注意到戴然手里的书,便打开挎包说:“书给我吧,放我包里。”
她背的是米白色的网格镂空编织包,大而空,看着就不适合装东西。
戴然瞥了一眼:“不用,不重。”
奚纸坚持要把书装她包里 ,戴然拗不过她,还是顺了她的意,左手因此空了出来。
奚纸悄悄打量了一番,戴然的手通体纤长匀称,宛若白玉雕琢而成的竹子,骨节分明,肤质细腻。
她有一种戴然的手摸着会很舒服的直觉。她憋了一会气,苦思冥想良久,才找到借口:“然然,你可不可以牵着我?我是色盲,晚上看不清路。”
戴然对上她水灵灵的大眼,没说可以或者不可以,而是直接翻开手心向她发出邀请。她将手搭到戴然手上,轻轻握住,触感如她所料那般温凉莹润。
她死死压住疯狂上翘的嘴角,尽量语气平常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我特别喜欢牵朋友的手,因为这样很有安全感。”
她暗暗观察戴然的反应,戴然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目光微微偏移,对着右前方黑黢黢的灌木丛说:“不会。”
戴然停顿片刻,问道:“我知道夜盲会影响晚上的视力,色盲也会吗?”
奚纸险些咬到舌头,她尴尬笑了一下:“会有点影响啦,不多。”
她默默说服自己,事实就是如此,她不能心虚露怯。
然而她越是努力忘记自己的糗事,越觉得羞耻。她习惯性靠上身边人的肩膀,撒娇地说:“我好尴尬啊。”
戴然无声地笑:“你尴尬什么?”
“就是很尴尬嘛。”说出来,她的羞耻感降低了大半,这才意识到她和戴然贴太紧了,以至于她能闻到戴然发丝上残留的洗发水香氛。
然而对于她们亲密的肢体接触,戴然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更没有开口让她远离的意思,她便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一路挽着戴然的手臂,恍若浓情蜜意的情侣。
直到进入超市,戴然去拿手推车,她们才分开,恢复到正常的社交距离。
“买什么?”戴然站在入口处,对琳琅满目的货架毫无头绪。
“你喜欢什么呀?我们先去把你喜欢的买了。”
戴然轻敲了两下购物车手把,深思熟虑过后,坦白说没有,她不习惯吃零食,更习惯吃现做的。
她补了句:“买你喜欢的就行,我不挑食。”
奚纸领她走向水果区,边走边说:“那你爸爸妈妈肯定很省心吧,我就可喜欢零食了,每天放学都想去买好吃的。”
所以奚纸上学那会总有吃不完的零食,数不尽的稀奇古怪的玩具。
所以高中与李霁明同班期间,戴然经常能看见奚纸换着法地投喂李霁明。
久而久之,戴然竟对李霁明多了一分羡慕。然而她十分清楚,她不可能是羡慕有人给李霁明送吃的,那些东西于她而言,微不足道。
但她至今不确定,如果和李霁明恋爱的人不是奚纸,她是否还会羡慕李霁明。毕竟当时班里早恋的同学不在少数,情侣之间互送礼物,互喂食物的情况时有发生,却从未调动她任何情绪。
戴然对码得整整齐齐的木瓜堆陷入了沉思。奚纸转一圈回来,将一盒黄桃和山竹放进购物车里,自然而然地问:“你想吃吗?我们可以买一个。”
戴然回神,反应了几秒说:“不用。”
边上有切好的试吃,奚纸拿了根牙签,戳了一块,喂到戴然嘴边,左手在签子下边护着说:“你尝尝。”
戴然低头吃了,几乎没有吞咽的动作。奚纸看不出她有没有吃,等了一会,自己也尝了一块,口感寡淡,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香甜味道。
她说:“我觉得不是很好吃,你觉得呢?”
戴然点头,附和说是。
戴然乖顺的态度让她有些心软,她不知道怎么挑木瓜,便像挑西瓜一样,就近挑了几个拍拍,然后从中选了一个形状最圆润的问:“这个怎样?我们买一个试试。”
“不是不好吃吗?还买?”戴然疑道。
“当然要啦,你尝了就要买,不然会倒霉的。”奚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戴然将信将疑,让她将举在手里的木瓜放进车里,别摔了。
出果蔬区,左转就是饮料区,里边收录了各种市面上少见的饮料品类。
奚纸拉着戴然快走到货架末端,拿了一瓶西芹原汁问:“你想不想试试这个?特别难喝。”
绿油油的瓶身在奚纸手里不像毒药,像魔法药水,蛊惑戴然点头。
奚纸放了回去,笑道:“真的很难喝啦,我才舍不得你受罪。”
她往右手边走了两步,转身,背靠一墙色彩缤纷的饮料问:“你想不想喝果汁?”
“都可以。”
“那我们买两瓶葡萄汁,这个好喝。”奚纸像电台主持人似的,倒着后退,始终笑吟吟地面对她的镜头,“乳酸菌要不要?还是酸奶?”
她左右手各握着一瓶饮品,小脸夹在中间,像在举着应援棒助兴呐喊。
戴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都可以。”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奚纸弯下腰将饮料摆在购物车角落,瞧着犹有空缺的购物车琢磨还差些什么时,戴然若有所感,视线如穿堂风,吹起奚纸耳畔的碎发,直抵位于奚纸身后不远处的李霁明。
她们与李霁明之间有十米左右的距离,中间的横向过道人来人往,形成一道天然拦网,将双方隔离开。
那边李霁明没有发现她们,她站在一名红发女生的身旁,低垂着眼帘摆弄腕表。
其侧影薄如蝉翼,气质文弱柔和,像一件并不贵重但格外易碎的文物。
时光如驹,如今李霁明的刘海长长了许多,发梢盖住眉眼,散发出阴郁又乏味的气息,与戴然记忆中幸福明媚的模样相去甚远。
反观奚纸,除了头发变卷、颜色变浅,其他依旧如初。
“对了,”奚纸抬起头说,“我们没买薯片。”
戴然从李霁明身上收回视线,推着购物车掉头,将奚纸带离李霁明的视线范围。
奚纸的注意力一半在货架上,另一半全在戴然身上,她好奇道:“你喜不喜欢吃薯片?”
“还行。”
“你就没有喜欢吃的东西吗?或者不是吃的也行,你和我说说嘛,我都不了解你。”
“了解我,做什么?”
奚纸害羞微笑,心想,当然是要做你女朋友呀。她背手到身后,冲戴然眨了眨眼:“做朋友吧,我们可以先做朋友。”
“我们现在不是?”
“是啊,但可以更好,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知己、红颜和挚友。”
戴然鬼使神差地问:“你和李霁明是哪种朋友?”
奚纸顿时结巴:“就,就普通好朋友而已。”
“嗯,那就这个。”戴然反应淡定,剩下奚纸一阵心惊肉跳。
她不知道戴然为什么突然提起李霁明,吓了她一跳。她悄悄深呼吸了几下,平复过快的心率后,装作在挑薯片口味,余光不经意扫过身旁的戴然,内心忐忑:“你觉得我和明……李霁明是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的好朋友?”
戴然把着推车扶手,毫不避讳地直视她。她讪笑道:“对,我们之前关系比较好,所以很多人开玩笑说我们是,是情侣。”
她说着说着脸红了,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觉,赶忙转移话题,问戴然是想吃番茄味还是青柠味的薯片,亦或是甜口的蜂蜜黄油;再者,是喜欢玉米片、土豆片还是红薯片?
货架上的薯片种类多如牛毛,足够她们浪费时间和口舌在这上面,免于谈论李霁明带来的沉重乏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