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寝殿里没有一丝声音,空旷的寂静与昏暗交织如影,混合着旖旎的浓郁香气,叫人近乎透不过气来。
床帐被放下一半,就连嘈杂的雨声都好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而在隐匿于其下的黑暗里,却隐约能听见支离破碎的、有如叹息的细碎声音。
萧谙神整个人陷在黑暗的床榻里,视野朦胧间,隐约看见撑在自己身上的人影。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云静野清冽的呼吸划过她颈侧、唇边,她只觉得所到之处好像是燃起了一把火,顷刻间整个人都要被点燃,本能地想要蜷起双腿,又被强硬的力道桎梏住,动弹不得。
春末初夏,一场急雨,明明气温要凉爽不少,可一小会儿工夫,她浑身便已大汗淋漓,只觉得自己面色大抵比庭院中开得正盛的杜鹃花还要红上几分。
寝衣在动作间被揉乱,轻柔的薄纱层层堆叠于身下,幸好周遭什么都看不清,好让她不那么难堪。
眼看着身上的人慢慢俯身过来,薄唇就要擦过她唇角,萧谙神的双手在身侧无声地揪紧了被褥,闭了闭眼。
她眼睫颤动,在吻上的前一秒,稍微偏头,堪堪避开了那个吻。
那个未遂的亲吻便落在了她锁骨上,又是烫的她一个激灵。
萧谙神死死咬住牙,才让自己没发出声音来,平复良久,她声音颤抖着:“......你不能这样。”
“哪样?”
“你自己也知道,如今该称我一声‘皇嫂’。”
萧谙神深吸一口气,试着稳住自己的气息:“我是你皇兄的未婚妻!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不能这么做。”
说罢,她有些忐忑地等着对方的回答。
然而,身上的影子在一瞬间变得迟滞,云静野听了她的话,竟然缓缓地起了身,就这么悬在她身上,无声地凝视着她。
幽微的黑暗里,他一双寒潭似的眼睛深不见底,却又亮得惊人。
良久,就在萧谙神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时,她听见了一声极轻、却又极其讽刺的笑声。
“......今时不同往日。”
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极有趣的内容,“盈盈,你真是会说笑。”
听见这个称呼,萧谙神的身子几不可查地一僵,抿了抿唇,移开目光不再看他。
云昱也经常唤她的小字。他与她一起长大,早在她还没回琅川时,便将“盈盈”二字日日挂在嘴边,经年累月,便带上了自然而然的亲密情愫。
而这个小字从云静野口中说出,却带上了全然不同的味道。
几个月前的那个雪夜,客栈上房内,烛光昏黄,颤巍巍地映照着窗外夜雪。
与今时今日何其相似,她被滚滚而来的热潮折磨地几乎说不出话,只好徒劳地抓住面前人的衣袖,声音像是能滴出水来,“郎君,真要如此狠心么?”
面前的人一身玉袍,垂头看着自己被她用力抓出褶皱的衣角。
他一只手自她脸侧的皮肤流连地划过,意有所指地擦过她的唇畔,缓缓摩挲着她的皮肤,诱着她抬起头来。
可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却又如清风朗月:“这位女郎,叫什么名字,这是怎么了?”
他声音很低,却流露担忧,“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我今日若是帮了你,日后也得对你负责啊。”
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萧谙神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这小子莫不是傻的?为了一场露水情缘,她难不成还要把自己给搭进去么?
她怎么可能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于是,她抬起水汽氤氲的眸子,小声告诉他:“我家中人都唤我盈盈。”
“盈盈?”
他却没有预想中那般好糊弄,锲而不舍地追问,“这是小字吧,你姓甚名谁,是哪家姑娘?”
萧谙神垂下眼睫,看见了他垂在身侧的手,心中哂笑。
说着正人君子的话,可身体已经不自觉地紧绷起来,那只露在衣袖外的手更是僵硬着一动不动,不知为何就连手也染上了红色。
“......”
她忽然有点不耐烦。
面前人见她低着头半晌不说话,正欲再问,萧谙神忽然直起身子,手臂绕上去,主动勾住了他的脖颈。
“郎君问这么多,是不想帮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吗?”
她在他耳畔悄声说话,气息擦过他的唇角,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又是一僵,“......我一介孤女,流落至此,怎么可能是哪家的姑娘?”
四目相对间,她贴着他的面颊,声音带上了一丝委屈:“我实在是太难受了,所以才斗胆......唉,郎君若是不想帮忙,那便算了。”
寝殿里,云静野将她心虚逃避的举止尽收眼底,颇有些啼笑皆非。
“我倒是还想问问盈盈,”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一介孤女、无依无靠么,怎么一夜间便傍上了我皇兄,成了我皇嫂啊?”
“所以——”
他说到这里,目光忽然从她脸上移开,往下看去。
即便是在朦朦胧胧的暗色里,他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她漂亮的锁骨、到包裹在轻薄衣衫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身躯,如有实质。
似乎在欣赏独属于自己的艺术品。
他的眼神愈发肆无忌惮,萧谙神咬紧了牙关。
被这般露/骨的眼神直勾勾看着,自然是难堪的、愤怒的。
然而潜藏在心底的角落,又抑制不住地滋生着隐秘的期盼——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既羞愤,又渴求,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寝衣底下的身子微微颤抖。
这都是拜他给她种下的牵丝所赐。
萧谙神狼狈地撇开目光,努力试图忽略那道四处逡巡的目光。
黑暗里,云静野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在她身上来回逡巡,终于收回了目光。
就在萧谙神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时,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忽然松开,原本近在咫尺的气息也陡然间远去了。
一股莫名的空虚自心底而起,萧谙神神志中残存的一丝理智顿时断了线,伸出手去,本能地去抓他的衣袖:“别走......”
然而下一秒,那片衣角被人毫不留留情地抽走了。
萧谙神愣了一下,便见云静野已经坐了起来,在榻边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角。
“你......”
她愕然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云静野回眸看她,眼神里墨色翻涌,叫人看不懂其中的意味。他说:“既然皇嫂千万般不愿,那臣弟便去回辞了皇兄罢了。就说臣弟无能,看不好皇嫂的病。皇嫂的身子,还是交由太医共同诊断好了。”
说罢,他整理好方才推搡间揉皱一团的衣裳,深深看了萧谙神一眼,站起身来。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云静野一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臂被人拉住了。
萧谙神深吸了一口气,借着他的力道撑起上半身,一把从身后搂住了他。
周身似遭火烧,然而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竟好似触及温润清泉,连带着周身的燥热都缓解下来。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
就好像......那个濛濛春雨的夜晚,在冷泉里,被那个看不见面目的人搂抱在怀里那样。
云静野没说话,偏过头来看她,恰好萧谙神也仰起脸来,一个莽撞的吻落在他喉结上。
刹那间,室内极静。
萧谙神脑袋贴在他胸前,一头长发胡乱贴在面前,良久,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紧接着,她听见云静野低笑了一声。
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一只有力的手臂箍住了腰肢,紧接着,她被拦腰抱起,再一次被推倒进了黑暗的床榻里。
一声惊呼被堵回了喉咙里,紧接着,灼热的亲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
殿外风雨愈盛,雷声嗡鸣,将庭院里盛放的花枝敲打得支离破碎。
夜雨裹挟着喧嚣的晚风拂过窗棂,那本就虚虚阖着的木窗终于不堪重负,被吹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水风瞬间钻进寝殿内,那叫人沉迷其中的熏香略略散去,刹那间帷幔掀动,纷纷扬落。
而这一切,都与寝殿最深处那处掩映在厚厚帷帐之后的床榻毫无关系。
黑暗漫天遍地,世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一方窄小的空间。
耳畔听见了罗纱撕裂的声音,双手又被紧紧束缚住,萧谙神睁着水雾迷蒙的眼睛,轻声呜咽,又逐渐在大雨里支离破碎,逐渐嘶哑。
视线所及,什么都看不见,然而萧谙神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今夜,似乎是带着怒气的。
双臂箍得她分毫动弹不得,徒劳地打着颤,在他一人怀里摇摇欲坠。
煎熬了半月有余的热浪终于偃息片刻,萧谙神如同从水中捞出一般,墨色的鬓发近乎湿透,湿漉漉地贴在染了粉色的面颊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牵丝”,暂时压制住了。
巨大的疲惫感汹涌而来,她只感觉自己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一团浆糊似的思绪兜兜转转,回到了她第一次见到云静野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