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渝之平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老伯佝偻的身影渐远,眼神却越来越冷。
对方的意图太明显了。看来,这山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右手食指微动,他手上蓦然缠上几缕红线,无限延伸。
傀引。
林渝之突然睁开眼睛,眼里闪过一丝微光,随后把手收了回来。
居然不是空壳。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大概在守着什么。不过,墓山尽头是悬崖。
“……”
算了,也没出什么事情。
林渝之转身下了山。
清平乐昨个新来了一位名伶,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
不到晌午,楼阁前早已挤满了人。
陈子途一人悄摸爬上墙头,提前占好最佳观赏位置。
“诶!你怎么在那里?”
小姑娘插着腰,瞪大了一双清透的眼睛,怒气冲冲地指着爬墙的人。
陈子途大概没想到,这么隐秘的地方也能被发现,尴尬地挠挠头,笑了笑,把手里上好的胭脂丢到她怀里,讨好地眨眨眼:“好妹妹,我就瞧瞧,又不下去,不占地方的,通融一下,好不好?”
可惜小姑娘不领情,把东西递到他跟前,撅着嘴说道:“我不要你的东西,姐姐们说了,你是坏东西。”
“……”
闻言,陈子途瞪大了眼,转眼又垂下眼睛,悲伤起来:“她们这么传我的,也太过分了。”
小姑娘哼了一声:“你还不走,我就去告诉清乐姐姐,你欺负我!”
听到这话,陈子途也顾不上难过了,苦哈哈地皱着眉:“诶诶诶,可别去叫清乐了,我下去还不成吗。”
他脚尖轻轻一点,直接翻到墙外。
“诶!你的东西!”
陈子途拍拍身上的灰,摆摆手喊道:“送你了!”
刚巧到长街岔路口,一个人急匆匆撞了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着急。”
对方歉意地笑了笑,转身就走,仿若后面有鬼追似的。
陈子途大笑两声,冲着那道背影挥手:“哈哈!没事啊,兄弟。”
转身猝不及防拽住本是路过他的林渝之,直接上手揽住他的脖颈,就像至交好友般,笑吟吟地开口。
“我看公子面善,一见如故,想来是我未曾谋面的故友。不如接下来的时间,陪我喝喝酒?”
林渝之看了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温和地笑了笑,道:“好啊,去哪?”
陈子途大概没想到对方竟然能这么快就接住了他的戏,越是看着对方越是高兴,语气里都藏不住的喜悦:“走!”
林渝之被人拖到了闽城最大的酒馆,陈子途非常熟稔地找了块风水宝地,叫小二上了一桌子菜。
林渝之端坐在对面。
陈子途从袖子里掏出一包叠好的纸张递过来。
林渝之震惊地看着他手里东西,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待到他把东西揣好,陈子途才好奇地开口:“你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东西被偷了吗?”
林渝之捻菜的手一顿,摇摇头:“我不知道。”
闻言,陈子途更感觉对方奇了:“那你怎么就跟我过来了?”
“我还以为你知道,和我演戏呢。”
他大有一种痛失一个挚友的悲怆感,看得林渝之忍俊不禁。
“那个小偷怎么办?”
陈子途拍拍胸脯,吃了一口菜:“没事,在我的地盘,他逃不出去。”
“你还没说为啥就敢跟过来了?”
他突然阴测测地靠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你就不怕我是什么人——贩——子——吗?”
“……”
林渝之看着眼前插科打诨的人,愣了下,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然后温和地笑了笑。
还能为什么。
其实在对方注意到他之前,他就先看到了对方。
一模一样的样貌,熟悉的语气,一度让他回到高中的时候。
不过那时的对方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他和陈子途是小学认识的,那时他孤僻,基本不和任何人玩,放学就按照家里的安排,学习各种东西,一遍遍重复他应该做的事情。
直到四年级,陈子途转学过来。
虽然不知为何会在这里遇见对方,不过想来也不会太差。
林渝之拿起酒杯举到他面前:“还能为什么。”
“大概——一见如故,想来是我未曾谋面的故友。”
陈子途也很上道,举杯,碰杯。
“我非常欣赏你,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陈归,子子途。”
林渝之呡了一口酒,习惯性开口:“林yuzhi……”
“什么?”
林渝之突然意识到,他们好像是有名有字的。
林渝之顿了下,淡定地开口:“林止,子渝之。”
陈子途砰得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豪迈道:“好,林兄!”
林渝之没忍住噗一声,酒精呛气管里了。
他捂着嘴咳得昏天黑地,脸颊脖颈通红。
陈子途连忙过来拍他的背,不明所以地说:“这是怎么了,有问题吗?”
林渝之捂住嘴摆摆手。
像他,习惯就好。
陈子途一贯有戏精的体质,无论哪个世界。
“你听说了吗,那棵枇杷树居然一夜之间开花了,简直奇了。”
“真的假的,怕不是谣言吧,那棵老树不是从不开花。”
“谁知道,住附近的老人家亲口说的,他昨天还看见绿茵茵一片,今天早上一瞧,就见整棵树开满了白花。”
“绿色和白色还能分不清吗?又不是老花眼了。”
“有理,吃完饭就去瞧瞧。”
隔壁桌聊得火热,陈子途听得新奇,转头就对着林渝之说:“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
林·何止知道他是罪魁祸首·渝有种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小窝马上要被人找到且被围观的无力感·之。
林渝之看着兴冲冲的某人,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
吃完饭,陈子途拉着人往山上走,路过清平乐时,朝着姑娘们打了声招呼。
“我要去北坡那棵枇杷树那儿,你们要去吗?”
姑娘们趴在二楼的木栏杆上,无奈开口:“唉,忙着呢。”
路过的粉衣女子瞥了眼楼下的某人,像是想起什么,离开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朝着陈子途丢下一样东西:“欸,拿着!”
陈子途稳稳接过酒壶,似这样的事情做过无数次。
他轻轻晃了晃酒壶:“好说好说,我替你们折几枝回来,全当你们去过了。”
姑娘们拍拍手,高兴道:“好啊好啊!”
五月的阳光甚是明媚,大好的阳光撒在石板上,零碎的石块闪着光点。一簇簇的白花缀满整片枝桠,风过林梢,沙沙作响。
树下稀稀落落坐着些人,来的人多,不过走的人也多,能留下来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了。
陈子途大概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稀罕地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圈,才小心翼翼折了两簇花卉,用打湿的布料包住根部,小心捧着转身去找林渝之。
风声带来忽近忽远的银铃声,脆而清冽。
林渝之愣了下,周围的人仿佛从没听到这个声音,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光从树梢落到地上,形成不规则的形状。
阴影落到林渝之眼里,组成一段话。
‘四月十一日,王安。’
“怎么了?”
陈子途看着林渝之对着一处愣神,叫了好几声都没答应,只能动手拍他的肩膀。
林渝之轻轻眨了下眼睛,摇头道:“我没事。”
他指了指旁边的破屋:“我进去拿样东西。”
等到林渝之出来,看见陈子途捧着花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渝之笑着道:“走啊。”
陈子途冲过来,抓住他的肩膀,难以置信,道:“等等等等,不是,你住这啊?!”
林渝之丝毫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仍然笑着答道:“对啊,昨天刚到,没地方住。”
陈子途瞪大了眼睛,依旧难以置信:“不对吧,那你也可以找个客栈住啊……”
闻言,林渝之更坦然了:“我没有钱。”
“……”
陈子途更震惊了:“这就没你认识的人吗,那你来闽城干嘛的?”
林渝之把抓着他肩膀的双手扒拉下来,温和地笑道:“我来找人。”
听这话,陈子途瞬间感觉自己来活了,连忙追问:“找人?这我熟啊,你且说姓名。”
林渝之摇摇头:“我不知道名字。”
陈子途把东西放下,摸了摸下巴:“不知道名字啊,那有画像吗,或者其他特征?”
林渝之依旧摇头。
陈子途皱眉问道:“那你知道什么?”
林渝之浅浅笑了笑:“我知道出生日期算吗。”
陈子途感觉今天他受到的震惊比他过去一年的都要多了。
“不是你就知道这么点东西就一个人过来了?”
“他是你什么人?”
林渝之沉吟一会儿,才道:“算是……和我有婚约的人。”
契约的约。
“哇哦!”
陈子途悄悄凑过来,八卦道:“那你是来赴约的,还是退婚的?”
林渝之看向远处的摇晃的树枝:“大概是来退婚的。”
陈子途叹了口气:“那姑娘岂不是很伤心。”
林渝之看向他,肯定道:“不会。”
对于林渝之的笃定,陈子途感觉奇了:“为什么?”
林渝之这次没回答他,笑而不语。
当然是因为对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啊。
林渝之一个人往前走:“好了,走了。”
陈子途连忙收拾上地上的花枝,喊道:“等等我!”
两人走出了北山,如约来到清平乐。
林渝之看着她们欢天喜地地把花插到水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讨论着上面的花骨朵什么时候开花。
心里也不由高兴起来。
一位用流苏半挽着发的青衣女子走过来,小姑娘们瞬间安静了。
她冷冷瞥了眼林渝之他们,说道:“都看高兴了?干活去。”
“是,清乐姐姐。”
顶着对方冷漠的眼神,陈子途丝毫不影响的上前打招呼:“清乐!下午好啊。”
清乐淡淡一笑:“我一点也不好,下次你再爬清平乐的墙,我就把你的腿打断,然后扔到陈大人那里去。”
陈子途瞬间不笑了:“你好恶毒!”
“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这话连带着把林渝之也赶出去了。
两人站在清平乐门口,面面相觑。
陈子途主动为清乐解释:“她一贯如此,嘴硬心软。”
“她是怕连累了你的名声。”
毕竟这可不是寻常地方。
林渝之像是早就想到,了然的点点头:“我知道。”
“……”
陈子途摆摆手,叹气道:“算了算了,我们去哪儿?”
“都行。”
陈子途大手一挥:“走,喝酒去。”
一只脚刚踏进酒楼,陈子途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林渝之。
“我突然想到,你岂不是连今天午饭钱都没有”
“是啊。”
“……”
陈子途眨眨眼睛,愣了下才难以置信的开口:“……等等。”
林渝之笑着看向他,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陈子途想说,他怎么感觉他被讹了。但是奈何林渝之的眼神过于坦然,他没能问出口。
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无力的摇摇头:“没什么。”
“那就好。”
林渝之笑吟吟回答道。
他当然看出了对方想问什么。
他想说——
当然有,其实在看到陈子途的那一刻,林渝之就已经想好要讹上对方了。即使陈子途没有因为那件事拉住他,他也会自己找上门的。
陈子途突然开口:“不过,你晚上还住那儿啊?”
林渝之点点头:“是啊。”
陈子途怔了一秒没说话,然后提议道:“不如,你晚上来我家吧。”
林渝之笑着摇头道:“不了。”
陈子途没想到他会拒绝,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
“乱住地方,不太安全。”
“那你住的那个地方就很安全了?”
林渝之面对质问眨了下眼睛:“我觉得挺好的。”
“……”
林渝之开始胡言乱语:“而且,风景好”
“……”
陈子途沉下眼皮:“算了,你爱来不来。”
后面大概算是不欢而散,在林渝之的视角里算是。
真不怪他,晚上他还有事情要做,但他又没法说。
林渝之走在回去的路上,沉下脸冷冷看着纸上字。
‘西北,病逝’
看来那小姑娘没有乱说。
回到他的小破屋,枇杷树下刻意摆了块石头,显得格外明显。
林渝之走过去移开石头,发现下面压着钱。
他愣了下,没忍住笑了。
怪不得,他后面没再提让他去他家这件事了。
收好这笔来之不易的钱,他坐在树下,等待夜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