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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向街 第123章 番外1《遇见他我终于开始长大》

作者:桃花非非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12-20 06:35:54 来源:文学城

《遇见他我终于开始长大》

1

寒假前,作家打了个电话过来,吞吞吐吐说了她的请求。我说:“我问问他,这事要他点头才行。”

作家说,她家的人都在教育口,外公外婆、祖父祖母、父母和父母的兄弟姐妹,不是教授就是老师。她的亲戚虽然不教我们高中,消息网却灵通,孩子们在学校有风吹草动,一大家子人全知道。她低调不起眼,不似堂兄弟表姐妹那样出众有话题,只有一件绯闻引起过家长重视:她和她们学校全校第一的帅哥似乎有戏。

电话那边的作家柔声细语,不时停顿,我和她同样尴尬。原来她帮我打掩护,需要顶着这么多压力。

作家说,她的外公外婆最疼胆小不爱说话的她,她也最爱他们。外公外婆年事已高,疾病缠身,高考那一年,外公身体已经不行了,强忍着不告诉她,直到她拿来入取通知书才撒手人寰;外公一走,外婆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家里人让她寒假尽量住外婆家。外婆最担心她的终身大事,早听说她有个优秀男朋友,想看一眼。

我和他商量。

“去啊。”他就俩字。

见我犹豫,他张口一堆大道理,我还在思考应不应该欺骗老人,他敲打我:“作家当年还帮咱们骗我妈呢。就你有良心?老人家走得安心,多少儿孙求之不得,让你帮这么点忙你不帮?你担心他爸妈把你当上门女婿?放心,作家肯定和他们解释,她比你靠谱多了。”

“我担心你有想法。”我打断。

“嗐。”他咳嗽几声,催我赶紧给作家回电话,别让她提心吊胆。

“我再帮你想想买什么礼物,新女婿上门不能空着手。”他越说越酸,捏了捏我好不容易练出的两块腹肌。

我托着他的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我很开心,我很久没在这张脸上看到沉默和伤感以外的情绪了。

2

我说过等他。等他平静内心,等他理顺内心的情绪。

没想到这等待竟然旷日持久,大陆漂移一般缓慢沉重。

我更确定他在我家纯属强颜欢笑,难怪私下里脾气大,一点就着,不时和我争吵。

到了新学校,新环境,他露馅了,茶不思,饭不想,夜里睡不好,无心认识新同学,熟悉新生活,也不打篮球。

我们的感情倒是更好了。他发现我说话算话,在一起的时候,不论晚上约饭还是周末开房,他不想说话我就不勉强,把飞机给他,把手机给他,他流露的开心并不假。他不开心我就安静抱着他,他愈发黏我。我不追问他想什么,尽量减轻他的心理压力。

他不旷课,不缺席,所有作业按时做,看上去不会挂科。这是我们不需要说出来的约定。

我的状况不算太好,从前“天外有天”只是个成语,而今我天天面对。我再也不是天之骄子,再也不奢望专业第一,好在我学的是文科,可以为自己争出一个中上水平。我想我必须解决我个人的所有困难,才有更多时间陪他。

有个周六,我夜里突然醒了,发现睡在身边的他瞪着眼看天花板,不知想什么,也不知他是不是每晚这样失眠。

他妈妈那边一切都不太好,又一切都好,环境艰苦,语言不通,病人五花八门,但意外的生活简单,工作有爱,活得热闹,还学会了非洲人的舞蹈和歌曲,还有闲暇逛街度假。她几乎天天跟我聊天,我也习惯了每天问她做了什么,遇到什么,偶尔我们需要语音和视频。

他们的母子关系没因那次告别改善,有一天我故意在视频时将摄像头朝着他,他愣愣地看着晒黑了的母亲,他妈妈吃惊地看着他,我突然怀疑他们自机场之后从没联系过。

他好半天才回过神,嘴唇动了动。

他妈妈突然说:“衣服很合适,你阿姨买的?”

他低头看鲜亮的衣服,嗯啊几声,对话就这么结束了,他神色愈发黯然。

我弄巧成拙,他却不会再为妈妈的事迁怒我,反而取笑我:“你看,搞砸了吧?就说你不要做多余的事。”还亲了我几下以示安慰。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了,我只需要继续等他,等他从蛋壳里走出来。

抱着他越来越瘦的身体,我怀疑他还有没有力气打破那个蛋壳。

3

我提前订好回家的机票,各科成绩陆续下发,他没挂科,在他们班排名居中。

我不奇怪。这半年他什么也不做,几乎杜绝所有交际,泡在图书馆和自习室发呆,发呆之余看书做作业。和我在一起除了亲热就是发呆做作业。我试探着和他妈妈说这件事,她说:“看来我当年应该忙一些,看不到家长,他反而乖了。”

我又一次弄巧成拙,不敢跟他说,也不能跟妈妈说。他和妈妈打电话倒有说有笑,上大学后,妈妈给他的包裹没断过,他的衣服鞋子背包电脑,活脱脱一个富二代,我批评妈妈:“就算你想当个好继母,就算你想在叔叔面前表现,也不要动不动买东西。”

妈妈一个月没跟我说话,他连哄带劝才让她消气。我懒得理她,有空就去操场打篮球。

我的变化算得上大,我知道人脉重要,不再不合群,尽量参与班里的活动,和外系的人交际主要靠篮球。队长传授的那些基础和招式扎实有效,我的球技称不上厉害,好在不拖后腿,很适合陪练。有时他来学校找我,在场外拿着个手机看单词,我上场时就看我打球。我恍惚回到高中,角色掉转,怎么他成了观众?

现在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问他什么时候重新打球,他笑着说:“过段时间吧,现在没心情。”

我不知道“过段时间”要过多久,他张罗着给弟弟妹妹买礼物,给我妈妈他爸爸买东西,给姐姐队长带特产,刚好招福也要买东西。约好的时间地点,他们隔着一条马路呼唤对方:

“招福!”

“师父!”

“招福!”

“师父!”

他们每次见面都要隔着马路演这么一回,我和招福的男朋友站在旁边无所适从,怀疑他们用脑过度大脑缺氧。

可是,我们这两个TOP2学生,头脑远远不及那对师徒。

他三言两语把作家的事说了,让招福帮忙挑个合乎身份又拿得出手的上门礼物。招福说:“别。她家不简单,弄得跟女婿上门似的,以后麻烦可就大了。多买点特产就行。”

招福看着笨笨的,到底是商贾人家后代,从小耳濡目染,消息灵通,人际拿捏到位,他想也不想就照办。我观察招福,也许更改志愿反而于他是件好事,半年来,招福愈发灵便,一张福气脸渐渐显出场面人的热络劲儿,招福的男友并没因考入名校更加从容自信,在招福身边反而愈发无所适从。

我问他为什么,他淡然道:“谁知道呢。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人总是在变,谁也不知道谁最后变成什么样。听说班长副班长闹分手呢。”

“他们不是见过家长了?”我惊讶。

“结婚还能离婚呢。他们的个性。”他摇头。

他沉浸在悲伤里,提不起精神关心谁和谁分手了,谁心里不好受了,他连自己都顾不上。

4

到了作家家,我终于明白招福说的“她家不简单”。

作家出身真正的“书香门第”,她说她家里多是教书匠,却多是当着大学校长、高中校长、教育局主管的教书匠。我暗自庆幸没把礼物规格弄得太高,不然一传十十传百,这桩“恋情”还真不好收场。作家满脸愧疚,我按照他的吩咐做戏做足,拉着作家的手见她外婆。老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妆容得体,一脸慈祥,说起话来有条有理,欣慰地对我瞧了又瞧。

“谢谢。”出门时,作家哽咽说。

作家的爸爸妈妈也对我连连感谢,看来作家早就把事情说清楚了,没让我为难,也没让这件事发酵。我建议她去同学聚会散散心,她说她想多陪陪外婆,我决定假期尽量抽空过来几次。接下来我让两个学生集合上课,她们满面怒容,我把书摔在桌子上,她们气焰顿消,三个小时课我骂了她们两个小时,又加了一个小时补习,末了拿出礼物送给她们,她们像泡面一样突然膨胀,开开心心拆礼物盒,满意地试戴他选的那些手工小众首饰。下一次课,她们积极多了。

第一次同学会人还算多,大家说着大学,说着各省见闻,有人大叫班花竟然还没交男朋友,感叹她学校的男生们太不努力。尖嗓子没来,一问才知道又去国外治嗓子了。他强打精神和同学们周旋,又把班长副班长叫到一起推杯换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俩人心不在焉,到最后没好气地让他“闭嘴吧”。

“狗咬吕洞宾。”他笑道,“以为我想管你们两个狗东西,丑话说在前面,你们分手肯定后悔,肯定的,我保证。”

他肯定不了什么,保证不了什么,班长和副班长看对方的眼神满是失望和疲惫。我跟着问了几句,他们没有出轨,没有第三者,只是“个性不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刚刚好,像榫卯,像齿轮那样。”

我喜欢他们的比喻,但他们相互看的眼神令我心悸。我还记得第一次看他们牵手时,两只手根本分不开,看对方满脸羞涩、喜悦和得意。爸爸妈妈彼此失望用了很多年,他们只用半年就完全否定了对方。

没几天,他们分别给我发消息说决定分手。我问他们为什么跟我汇报,副班长说:“因为你们真正关心这件事。”

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和他分手,我会不会发这条消息。因为他们、作家、招福真正关心“这件事”。

不,没有这一天,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我们不分手。

5

我们的感情真的越来越好吗?

他越来越不关心我了。

正常情况下,他会积极为班长副班长出谋划策,不断打电话找他们长谈;正常情况下,他会更加关心作家和招福的状况,督促我去作家外婆家,给招福支招改善恋爱关系;正常情况下,他会劝我去看一看爸爸,亲自关心一下爸爸那边弟妹的学习情况……而今不说旁人,我的成绩,我的人际,我在学校的状态,他一知半解,见面就发呆。看着他越来越清瘦的脸,我又能说什么?我不是说要等他吗?我不是决定要承担一切吗?

但我也看到了他的努力,他首先努力维持和我妈妈的关系,又要尽量完成学习任务,这两样已经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精力。在我耐心的等待下,大一下学期,他终于肯跟我透露几分他的心情:他担心他妈妈不习惯那边的生活,被外国人欺负,语言学不好导致灰心,感染疾病……他想念有妈妈的每一个日子,他讨厌食堂的饭,讨厌饭店的饭,讨厌一切陌生的异乡食物,他说这些时,怀念得近乎固执任性。他要求不要把这些告诉他妈妈,我答应了,因为我的转述每一次都会弄巧成拙。

我拿起手机,放下,又拿起,最后给他爸爸发了几条消息,问他葱烧排骨和板栗鸡的做法。

男人发来详细菜谱,详细到配料的比例。

我盘算下次弄个有厨房的民宿或者日租房,给他改善一下伙食,让他多吃几粒饭。男人又发来一条消息。

“还记得我们说过的吗,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商量。”

男人说得含蓄,我再也绷不住了。

我打了个电话,把这大半年他的状况一五一十说明,我不知道能怎么办,我等不下去了!不是我不愿意等,而是再等下去我是不是也要带他去心理诊所?有人可以悲伤这么久,失眠这么久,不好好吃饭这么久吗?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男人说。

简单?

“你按我说的做。”男人说。

什么?

“试试看。”男人说。

真的?

6

我半信半疑,在心里求神拜佛,希望“知子莫若父”这个词条是真的。

男人的办法的确简单。

“你在大学是不是有很多追求者?找个自然点的机会让他知道,最好让他认识。”

就这?

“这样就行。你试试看。”

这不是儿戏吗?

进入大学,我的追求者固然不少,但再没遇到过明晃晃告白的人,模棱两可的暗示和刻意制造的独处最常见,他们不说我就装不知道。况且大学课程紧张,学生们看重前途,忙得连轴转,有人开玩笑说:“高中时以为大学就能谈恋爱,大学了恨不得回高中把恋爱补上。”

看,我的判断没错,喜欢一个人怎么能等到大学再谈,必须在高三前搞定一切。

“对对对,太对了。”他喜欢我们学校食堂一个窗口的柠檬茶,每次来都想喝,喝几口又没胃口。今天更没胃口,因为我要用一下午时间和两个同学商量论文,他眯缝眼睛将两个男生打量一番,两个男生也不客气地打量他。

“你和他们关系不错?”吃完饭,他假装不经意问。

“还行,经常合作,思路合拍。”我牢记男人的嘱托,轻描淡写,装傻充愣。

“你们忙吧,我……”他想了想,坐到另一张桌子,“找老同学叙旧。”

和我想的一模一样,他叫来和我同校的副班长,两个人许久未见,嘀嘀咕咕,我今天邀请的两位同学皆是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对我有过暗示,不把疑似男友的他放在眼里,与我敲定课题,侃侃而谈。另一边,我们那位副班长大学后依然大受欢迎,和我偶尔往来,她说他们系不少女生向她打听我。

我冷眼旁观,副班长老神在在说个没完,他眉头越来越紧,神色越来越凝重,我愈发坦然。

好久没做坏事了,我都快忘了感觉了。

晚上我带他看电影,给他买冰激凌,还弄了个情侣款的编织手机绳,他偷偷观察我,我假装没发现。

下个周末,他骑着一辆单车来找我,我眼前一亮。

他弄了新发型,衣服颜色虽低调,衬着他纸白的肤色和清癯的脸,还有通身忧郁气质,一路有人盯着。和朋友一起吃饭,他积极说话,很快把我周围的朋友认全了,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我默默惊讶。

真这么简单?

这是真的吗?

7

是真的。

他正在迅速找回失去的活力,全盘接管我们的生活,改造我那三板斧的约会安排,整活我们的交际圈,跑进我学校的球场重新开始练习,靠不错的球技(主要是不吝啬对他人指导)把我认识了扩充不止三倍,就连我家里的双胞胎和爸爸家的俩小孩也在他的照拂范围,更不要说他那个仍在烦恼恋爱的招福徒弟。他是能在人际关系中汲取养分的类型,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我还是呆愣。

这真的是真的?

我不能问他,只能问副班长那天究竟说了什么。和我想的差不多,副班长把这大半年托她向我表白的女生以及三个男生向我的正牌男友一一介绍,每一位的好处大概夸张个三五倍,加之名校光环和智商滤镜,副班长洋洋得意道:“他也该有点危机感了,不是吗?紧张了吧?大醋坛子。”

原来她一直关心他,关心我们,看到机会就添油加醋。我问:“那你呢?”

“我?”她给我看一个男生的照片,是我们学校的,学业不用说,还搞了个乐队,听说还是个官二代。

既然确定了关系,我不便多说。只是心中难免惆怅,从前她和班长处处针锋相对,如今想来,却也有一番青春意气的滋味。看着别人分分合合,我心中急切,突然也害怕与他再有什么不可解决的矛盾,不小心失去他。毕竟在过分优秀的圈子里,处处有诱惑,随时有竞争者。

难怪他猛然醒悟,突然开始紧张,铆足力气和我恋爱。

我渐渐发现他花团锦簇的笑脸只是表象,他忙里忙外,依然瘦得离谱,不时失眠,我给他做他最爱吃的饭菜,第一次做手忙脚乱,卖相还可以;第二次做味道也上了正轨,他给面子吃了两大碗饭;第三次,我在出租屋的厨房腌制排骨,又弄了个芋头酥菜谱增加菜式,他在门口看着我,突然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我想我妈。”他把头埋在我后肩。

我既难过,又开心。难过他还是走不出来,像个忙碌的空壳;开心他终于肯对我说这句话了,我们更近了。

8

我给男人发消息,不抱希望地询问:能不能把他们母子关系的后遗症一并解决?

男人说:“这也很简单。”

又简单?还简单?怎么难题到了男人那里都变简单了?他为什么不早点出手解决?

“以前不行,现在好办。”男人说。

男人这次说的办法更简单。

他让我给他妈妈发他的照片,发和我或者和同学聚会时的合照。

我在他们母子之间做过不少努力,我拙劣地向双方转述他们的近况,试图引发同情或想念,结果是他妈妈不理我,他瞪我。他妈妈最长一个礼拜不说话,他约会的时候也跟我没好气。几次尝试,我什么也不敢做了。

而今有男人坐镇,我随便从手机挑几张合照。高中时我们担心露馅,谁也不敢拍照留影,大学后倒是拍了不少合照,我看着那些照片突然明白了男人的主意。

他太瘦了,站在我旁边像纸片,和其他人合影几乎薄了一半,我和他几乎三两天见一面,只知道他瘦了,没想到照片上这样明显。我找了个借口发照片给他妈妈,他妈妈半晌没吭声。

她吓到了。

没两天,她主动和他说话,又托我带他做个身体检查。从那以后,他们母子正式恢复邦交,他终于好好吃饭了,睡觉也正常了,运动也渐渐加量,从里到外散发喜悦,学业也开始上心,我们连约会都改在图书馆了。

我从来不信鬼神,现在却很想把那男人供起来。

“你阿姨也知道一直冷落他不是办法,她最疼孩子,时间到了,你给他们找个契机,他们的关系自然就恢复了。”男人说。

道理简单,要做的也简单,好像人人想得到,人人会做,但谁又能把时间掐得这么准,契机找得这么准?男人嘱咐我不要把事情告诉那对母子。我问原因,他说有新的家庭,不能过界。

越是了解这个男人,我越觉得……妈妈看人眼光不错。

9

就像男人说的,他们母子之间也许只是“时间到了”。

血浓于水,相依为命,他又是个极端感情用事的孩子,她怎么能不担心。

他也说过他妈妈最心软,机场见一面也许就走不了了。

他平日颇有城府,到底不会把心思用到亲近的人身上,好不容易算计一次,差点把命算没了。

我不一样,如果我知道瘦几圈就能让他妈妈心软,我干脆直接让他饿三个月,还能省七个月时间。

他们的母子关系恢复不到从前,他妈妈仍然倚重我,凡事跟我商量,只愿意定期和他开个视频,我们在一起时,视频打过去,她也愿意接起来和我们聊家常,他们不像和好,只是休战,这就够了。我向他妈妈请教更多食谱,他妈妈对我本就和颜悦色,听到这句话后很是感动,从此更加关心我的饮食起居,听说我要在暑假健身搞第三块和第四块腹肌,她多方询问,亲自为我设计食谱,她弄的食谱比网上推荐的和健身教练规定的可口太多了。

这对母子全是感性派,心情好了什么都好,他妈妈工作顺利,他的成绩也提高了,有望拿个二等奖学金。暑假回到家,妈妈看了他一圈,满意道:“精神多了,总算能把衣服撑起来了。”原来他瘦下去,妈妈也看在眼里。他一改一年来的垂头丧气,给这个打电话,约那个去球场,又组织了好几场同学聚会。高中那场我自然要出席,半年不见,大家又换了一副样子。

变化最大的是作家,头发烫成大波浪,穿着雅致时髦,娇小又玲珑有致,副班长用她低沉的歌喉发出一声声尖叫,班上的单身男生们蠢蠢欲动,她问我:“外婆去世后,我换个心情。这学期没心情联系,他们怎么回事?”

终于出席的尖嗓子也凑过来问我:“他们怎么回事?”

他们问的“他们”是班长和副班长,这次同学会可以“带家属”,结果这两位领导各自带来新任女朋友和男朋友,听说都是带回来见家长的。

真佩服他们这种动不动见家长的人。

我一万个不看好,只问作家和尖嗓子:“你们呢?”

尖嗓子没谈恋爱,班花也单身,他们没联系;作家很受欢迎,大学一年试着谈了几次恋爱。

“几次?”我和尖嗓子异口同声。

作家神色如常,“对。时间都不长。我还是……忘不了她。”

尖嗓子和作家之前做为我的特别辅导对象,有过一些交流,关系似乎不错,他像知道作家说的“她”。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两个人又开始一人一杯对着喝啤酒。我被满屋子乱七八糟的恋爱关系搞得头疼,他看着也很头疼,没回家就开始跟我唠叨:“真佩服这群人,连自己想找什么样的都不清楚就敢乱谈,气死我了。话说为什么一定要恋爱?不能等等吗?”

我想了又想,其实他妈妈最近也有个恋爱对象,我在朋友圈看到过亲密的揽肩照片,是个高大的蓝眼睛男人。

他妈妈大概率屏蔽了他,我也下意识认为……这件事还是先别告诉他了。

10

他活泼起来就成了身边人的生活中枢和行动指南,所有人所有事都能在他的安排下各行其是,自得其乐。

我当然是最大的受益者,被他照顾得身心安泰,心思缠绵,每天睡觉前还能收到他一句又一句的逗笑话和甜言蜜语,除了学习,再没有任何一件事需要我操心。

就连学习也不用我操心了。隔行如隔山,读法律的我管不到读心理的他。但他本就优秀,能够管理自己的功课,搞好与导师的关系,不时和师兄联系认识更多人。我一直不理解他的学习逻辑:如果他心里有个目标,比如让他妈妈高兴,让我高兴,他就发愤图强。若只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他便兴趣缺缺。过去我不止一次批评他,他妈妈也为此唉声叹气,如今我们都接受了,随便他,他反而加倍要强。也许黏着妈妈黏着爱人,他才会充满干劲,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一年的异国相处,也许接触的外国人也多了,他妈妈已经能够接受我和他的恋爱关系,不再自欺欺人。我们偶尔有无话不谈的亲切感。我问他妈妈那个男人是谁,我以为是医疗队的医生,原来是美国一个慈善机构的专员,经常在当地和医疗队一起工作。从他妈妈飞速进步的口语和越来越多的笑脸来看,美国人爱说爱笑,是个有情趣的男朋友。我说不上自己的心情,想到她拥有新家庭,我竟然有点自己的未来计划被破坏的不爽感。他妈妈人太好,很轻易让我舍不得。何况他。

“我还没想过婚姻。”他妈妈看出我脸色不对,“跨国婚姻问题会很多。”

所以她现在只是……享受一下恋爱?

算了,我从不细想父母辈的风流韵事。只是她的变化真的很大。

“阿姨。”我有些犹豫。

“怎么了?”她笑容亲切,让我忘记任何顾虑。

“他爱吃醋的毛病到底随您还是随叔叔?”

本学期最大的不同是他的醋劲大得没边,我的朋友自然要一个个检视,手机也找个时间一一查看,发现什么不对立刻问个没完,我忍不住说了他一堆“劣迹”,他妈妈笑着说:“这可怪不到我和他爸爸头上。也许怪你。”

怪我?

我想起他讲过父母的情比金坚,情敌试图拿合照搞破坏,他妈妈看也不看一眼,没错,他父母明明都是自信型,他的危机感哪儿来的?我固然有些条件,他却并不比我差。我实在想不出办法,只能找招福,在有限的记忆里,他那位男友独占欲也不弱。

“哼,他们这些凤凰男就是自卑惯了,以为全天下人都要跟他们抢。”招福连连抱怨。

“想开点,至少说明我师父在乎你。”招福劝我,“你看我们,一转眼又一个学期,一无所获。”

招福有招福的烦恼。他的男友报了个冷门专业,偏偏有一大家子人等着他出人头地,转个赚钱专业。招福说,男友越来越喜欢现在学的专业,这专业清汤寡水,全凭热爱,一辈子最多混个专家,赚不了几个钱。如果他们的差距始终存在,“他是不是一辈子都要对我的家世耿耿于怀?说不定以后他还要靠我养,好,心理更扭曲了。”

年纪越大,对别人的事越无法轻易开口,对朋友的困难越会束手无策。我看招福,招福看我。

“要不你还是直接问问我师父吧。”招福说。

没错,我为什么放着正主不问,来问这只没用的招福?

11

考试周快到了,我和他默认各自攻读,周末不约会,晚上不再一起吃饭。我挤出个时间去他的学校找他。

他宿舍的人早就认识我,让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等待,我拿起手机背诵知识点。他回来时拿了两根雪糕。

“怎么了?特意跑过来?”他问。

我郑重其事要他解释为什么吃醋,对我没有信心?对他自己没有信心?

我强调,我介意的不是吃醋,而是这个吃法太浪费时间了。

他一边吃雪糕一边打呵欠,听我辩论陈词一样说完。

“行,不吃了。”他说。

“不要闹脾气。”我说。

“我的错我改不行吗?”

“不要闹脾气。”

他用了三倍的辩论陈词才让我相信他只是疏忽了,真没闹脾气,承认“乱吃醋是挺没意思的”。而后言必行行必果,果然把吃醋改了九成。我建议招福也找他男友谈谈。

“我师父把你的朋友圈检阅了一遍,整顿了一遍,确定没有人威胁到他才不吃醋吧。”招福说。

我想了想,好像是的。

“他高中不会也这么干吧?”招福说。

我想了想,的确是的。

“不要跟我秀恩爱吧。”招福苦恼道。

苦恼的不只招福,假期回家参加同学会,似乎所有人都看我们不太顺眼。不知不觉,我们的关系被更多人以隐秘的方式知晓,他们又羡又妒,排着队向他请教追女/男朋友,取悦女/男朋友,挽回女/男朋友的方法,他一个一个解答,像个心理顾问。哦,他的确学心理,以后不会真当个婚恋专家吧?

“你能把作家的问题解决了吗?”我问。尖嗓子的问题解决不了,作家不能有点希望吗?

“这个我没法解决。”他摊手。

作家的私密朋友圈对我公开,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对他也公开,尖嗓子也是浏览者。就我们几个。

这些朋友圈记录她的真实生活,除了日记,还有恋爱,她的女朋友,带照片那种。

那些女孩各有千秋,我却越看越觉得她们有个共同特点:和副班长有点像。

最近两个月,照片固定为一个人。

“真像啊。”尖嗓子忍不住说。

“你玩的这是什么替身文学?”我严肃问作家。

作家满脸通红,在我面前垂头认错,认错有什么用呢?

“她们只是长得像,性格完全不同。”作家说。

“你们别担心,我父母说,这事顺其自然就好。”作家又说。

“你父母知道?”

“对。去年我就跟他们说了。”

“出柜?”

“嗯,怕他们误会你。”

我无语,我这位好朋友什么都好,只在感情上犯糊涂。

12

我本想趁假期多和作家聊聊,不想根本没时间。

妈妈已经买好机票,要带我们出国。

我早就习惯了妈妈的临时通知,他还不习惯。妈妈说我们既然要留学,先去欧美学校考察考察,方便选一所喜欢的。

我了然,我早在高一那年就被妈妈带着“考察”过了,这次妈妈特意带他去,顺便全家人度个假。

他心下明白,一路上带小孩恭维妈妈。第一次和他出国,我和他隔着四个电灯泡,我不乐意,于是他又要抽空哄我。如今他做这些没有疲惫感,乐在其中似的,他是一个非常懂得感恩,也非常愿意回馈感情的人。到了英国,在和他妈妈接近的时区,他不时面露伤感。我和他妈妈商量要不要约个中间点见一面,他妈妈说没空,听到我们出国的原由,她慢吞吞说:“跟你妈妈道辛苦,谢谢她。”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转折点,一个所有人关系的转折。

也许不是,很快我们就知道,她根本不想和我们见面。

春节过后我们提前返校,他要参加一个考试,我要参加一个补习班,突然听说他妈妈要回国。

他妈妈工作表现良好,再过半年有可能跟医疗队回美国,有更好的发展。这次回国为去医院办个必须本人办理的手续,只停留一两天。

我们刚好走不开,我也怀疑他妈妈是故意的。

她对此毫无解释,甚至把回到家乡的行程缩短为半天,另外的时间要去别的城市看朋友。

他气得跳脚,在床边砸枕头,砸累了缩进被子里,差点气哭。可爱死了。

我以为他要持续难过,没想到当晚他就看开了,向我打听他妈妈这次回国有没有人同行,坐飞机要多久,突然看到他妈妈发给我的出行前照片。

“这男人是谁?”他指着照片上的一堆人中的一个问。

“呃。”我有点出汗。

“不对劲,他到底是谁?怎么和我妈那么亲密?”他横看竖看,翻开我的朋友圈,发现他妈妈屏蔽的许多照片。

“原来你平时不看我朋友圈?”我灵机一动说。

“我……”

他的反应有点奇怪。我用最近新探索出来的一套指法逼供他,他气喘吁吁,受不住只好交代。

他哼哼唧唧,说他早就发现他妈妈的很多朋友圈屏蔽他却不屏蔽我,他怀恨在心,在心里诅咒挖苦,忍不住用我的手机看他妈妈的照片。

结果看到一张比基尼照,他妈妈休假时和同事去海边玩,拍了很多聚会照。

我不懂他们母子之间怎么会有那么多羞怯,她在健身教练的鼓励下放弃连身泳装穿起比基尼,接受旁人的夸赞和路人的搭讪,渐渐也开始接受自己身体的美丽,却一万个不想让儿子看到;这位儿子看一眼母亲的比基尼,竟然再也不敢看妈妈的朋友圈。我搞不懂,我妈妈不但亲自科普安全套和性骚扰,还会问我她买的泳装漂不漂亮——泳装和套裙、礼服、旗袍、睡衣一样,不过是衣服。

“我不想知道你们母子怎么相处!你别转移话题!这个男人到底是谁!说!”他气得七窍生烟,枕头一下下砸到我身上。

13

他坚决认为他妈妈被骗了,他说他可以对天发誓。

真是笑话,就算被骗也不关他的事吧?

“你妈到底教你什么东西!你们一家人怎么都这么事不关己!”他果然发飙。

他的考试过于重要,来不及往返,何况他心里清楚,他没权力干涉他妈妈,干涉只会起反效果。他能为爱跳楼,没准他妈妈给他来个有其子必有其母。

但他放心不下,坚持要找个人去看看外国人靠不靠谱。

“有必要吗?你妈妈早晚要恋爱。”我说。

“那也必须找个靠谱的人!那老外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我不清楚他怎么看出来的,没听过他会相面。

“那你让姐姐去看看吧,约个饭。”我说。

“那个死丫头中看不中用,懂个屁!”他否决。

“队长?”

“队长能看出什么?等我确定那男人对我妈不好,让队长带人揍一顿!”

我懒得理他,只见他拿起电话一通哀嚎,我仔细听了听。

竟然是给我妈妈打的?

他要让我妈妈去给他妈妈的新男友把关?

我目瞪口呆听他又恳求又哄骗又卖惨,妈妈当然不愿意,提出那男人看人也准,不如让他爸爸去看。

“他恨不得我妈赶紧找一个!减轻他心理负担!他能看出什么!我只相信阿姨你!阿姨————————”

我不理解一声“阿姨”能叫得这么一咏三叹,更不理解这么叫唤了半小时,妈妈竟然答应了?

具体会面情况不得而知,妈妈说了个结果:她略施小计证明那外国人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的花花公子,不是坏人,只是喜欢多角恋情。

“你看!我就说这个人有问题!”他得意地让我承认他有先见之明。

我只知道两位妈妈好不容易转折的关系又被这次会面折回了原点。

他说跟学霸恋爱累?和宝妈男恋爱也挺累的。

14

一个星期后,他终于回过神,蔫蔫地问我:“我是不是不该干涉我妈?”

我点头。

“可是……我妈没经验,就算我爸出轨了,她对爱情的认知还是我爸给的,她的爱情观非常单纯……”

“我认为你没资格管你妈的事。你选择的对象也是她反对的。”

“气死我了。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你只是不想你妈妈谈恋爱,和小时候不想她再婚一样。”

他一言不发,起身继续打篮球。

这学期开始,他泡球场的时间明显更多,因为他要教招福的男朋友打球。

招福对他信服得五体投地,他也一直致力解决招福的恋爱问题。无奈招福那个男友性格闷,防备心极重,更糟的是对“招福的初恋情人”有莫名敌意,一向擅长交朋友的他愣是没法跟那男生多说几句话。他这个人有几分“越挫越勇”的劲头,越困难越来劲儿,缠着不放,非要和人家做朋友,不但招福脸色越来越差,我也快吃醋了。

“你别误会,那个男生……挺不容易的。”他说。

用流行的话说,男生有些“愚孝”,把整个家庭的未来视为自己的责任,懒散的父母和不出众的弟妹全指望这个长子。他不喜欢流行话,“原生家庭”,“吸血”,“伏地魔”,“道德绑架”等等,父母亲人的恩情无法一笔笔计算;他也不批判,在他看来,人们只是没有认识工具,也没有现实能力处理过于复杂的亲子关系。

他更成熟了。也许因为自己被亲子关系所累,如今更能理解别人。

“招福什么人没见过,喜欢这个男生难道只是因为脸蛋身材?如果只是这样,睡也睡过了,爱也爱过了,怎么还不分手?”他说。

“可能他是受虐狂。”我说。

“胡扯!”

他说男生比一般人更有担当,固执得可笑,却也倔得让人佩服,不论初中还是高中学费全靠自己零碎干体力活攒出来。但男生不是人们说的所谓“凤凰男”,心中有一股非比寻常的热诚,别人对他好,他就要打从心里报答人家,掏心掏肺对人家好。对家人如此,对招福也如此。可是男生的报答在招福眼里不值一看,身份差距过于悬殊,招福随便请一顿饭便是男生一个月的生活费,男生根本不知道怎样才算对招福“好”,就算省吃俭用给招福买份礼物,戴在招福身上不但不搭调,还引来招福的埋怨。从小享福的招福一辈子也理解不了男生的辛苦和心意。

“你们还没分手真是奇迹。”吃饭时,他对招福感叹。

“哦哦,原来我师父圣母心又发作了!”招福自然听不懂,只放心他师父没看上他男友,给我发来这么一条消息。

他说他解决不了招福的恋爱,解决不了男生的问题,只希望男生有个人爱好和个人生活,只有明确的“自我”才能将个人从家庭、从恋爱、从其他事物中界定出来,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非常欣慰,他说话越来越像个心理学家了,这证明他对学业上了心。

“我们没分手也是个奇迹。”他无力道,看我的眼神和看招福一样。

恢复了精神,他又有精神找茬了?

我也升级了,其实维持他的安全感不难,有个诀窍:别夸别人。要始终让他觉得自己独一无二。

他是个均衡感很好的人,想要的只有来自爱人的一心一意,

其实他要的很少很少,给的却特别多,对谁都一样。就连招福那个难搞的男友,也渐渐对他有了笑容。

15

我犹豫该不该跟他交代他妈妈的第二段异国感情。

最后他自己看出来了,他终于克服“看妈妈穿比基尼”的心理障碍,话说回来,他妈妈又不是天天穿比基尼,朋友圈多是正常的生活照片、工作照片和社交照片。他不敢看的不是比基尼,而是他妈妈的新生活。

他看到有个留胡子的男人频繁出现在他妈妈的镜头里。

“这人谁啊!”他质问我。

他也研究出一套新指法,比我研究的更有效,我很快坚持不住,问什么招什么。

他妈妈的新追求者是个医生,也是个虔诚的教徒,曾将自己继承的房子卖掉捐给慈善医疗机构,帮助他们去非洲推广某种传染病的防治。

我停了停,等待他横挑鼻子竖挑眼。难怪他妈妈不愿和他说私事,他神经兮兮,什么都想管。

这次他没说什么,看上去彻底傻了。我这才意识到这段感情有点超纲。

他好不容易接受他最传统最古典的母亲和花花公子恋爱,又要接受一个“信教信到脑子傻掉”的现任。

“边界感。你天天跟别人强调边界感,换到自己身上,就不能尊重你妈妈的选择?”我说。

我和他不同,他妈妈说了那么多,我只问了一句:“阿姨,那位叔叔跟你传教吗?”

“他不强迫别人。” 她回答。

我相信她的判断。

我和他说,在美国,医生这个行业工资高地位高,不必担心生活问题。

“何况那个外国人还有很多慈善身份,教会,最能拓人脉的地方,有什么可担心的。对了他有没有前妻子女之类的?”招福说。

“一直单身。”我说。

“那更没问题了!师父!你又多个爸了!还是美国人,以后出国方便!”

他宣布从今天开始将招福逐出师门。

不知不觉,我们和招福还有招福男友经常一起吃饭,各家各人的事情不再是秘密,不时端到饭桌上讨论。招福对他的妈妈印象深刻,尤其热衷给意见,从招福的角度,一个被传统浸淫几十年的中年妇女突然跑到国外,有了事业有了爱情,简直石破天惊,他恨不得自己男友跟着学学,别“活得那么苦逼”。

我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确定他妈妈对这段感情认真了。

仔细想想,他妈妈本就善良易感动,容易被奉献吸引,在她口中,那个外国人单纯,不世故,固执,过于强烈的理想主义,其实不是很好的结婚人选。

她开始考虑婚姻了。

“既然考虑婚姻,你妈妈一定特别慎重,再加上她还要再回非洲工作一年,你至少有两三年时间接受事实,尽快调整一下你的心态。”我对他说。

招福的男友一向不爱说话,此时突然指指我问他:“他平时也这么跟你说话吗?”

“呵呵,这就是凡人和上仙谈恋爱的感觉。”他说。

他们说什么呢?

招福也指指我,他男友说:“你看,和他比起来,我说话是不是还挺活泼可爱的?至少说人话吧?”

招福男友竟然不说话,他们什么意思?

他们没继续说笑,他肉眼可见地消沉了,招福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你没事吧?你想想这不是挺好的?你们国内一个家,国外一个家,这边有弟弟妹妹,那边也有弟弟妹妹……”

我不承认我比招福更不会说话,我从不火上浇油,他们污蔑我。

“那是我家吗?”他斜了一眼。

“你要说非说不是就不是呗。本来也不是。”招福喝了口饮料,又指指我:“他才是你家。”

满桌沉默。

我想我一直和招福混在一起,无关家世,无关旧识,无关逗乐。

我想我喜欢这种一针见血的犀利,不懂掩饰的聪慧。

16

“你就当我两个都想要吧。”他懒懒地搅着可乐杯里的冰。

“我总想着今后三个人还能一起生活,在这里也行,在老家也行,在国外也行。我想孝顺她。”

招福没了言语,招福的男友听得越来越认真,看上去颇为感动。

“但你说得对。”他看看招福,颓然低头,“夫妻缘分可能几十年,母子缘分不一样,就那么十几年。一旦过了再也回不来。”

那天我们谈不上不欢而散。他是聚会的中心,招福只会胡说,我和招福男友只听不说,一旦他打蔫,餐桌就陷入沉默,他一陷入自己的情绪就忘了周遭,我习惯了,只有招福有些不自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明明没有,就是那么回事。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的结果,他还在伤神,招福的男友不再试图转专业和双专业,更下功夫琢磨他那个大冷门学问,准备考本校研究生,也有考博打算。我忙着学第二专业,听到这件事难免感慨。也许那个男生突然明白了父母子女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也许突然明白了感情是什么,有时候我们只能在别人的故事里开窍。

例如,每当看到别人的感情波折,我就加倍害怕自己还会失去他。

再一次回到家乡,再一次同学聚会,没有人注意到他根本提不起精神。缺席两次的班花出现了,她进入大学后一心学业,学的是外语,受导师重视,主持过不少活动,看着不再是昔日含蓄的小女孩,一副女强人做派。尖嗓子也到了,他在学术方面很有长进,如今我再也不可能指导他,反而要向他请教专业问题。

最让人跌破眼镜的又是作家,她带了个女孩过来,言谈亲密。同学聚会的人数逐年减少,这次只来了二十几个,基本都是小圈子好友,大家或多或少猜到了她们的关系。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一直说副班长和队长一样“直得不能再直”,副班长亲热地招呼作家的新朋友,半晌突然发现对方和自己长得挺像,开心得又要和人家合照,又要加人家微信,全然没发现那女孩脸色铁青。

“你干什么呢?”尖嗓子问作家,“你不是说你对这个是认真的?”

“是认真的。但她总说我心不在焉,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带她过来亲自看看。”作家说,“其实她们只是长得像,性格像,其余都不一样。我知道她们是不同的人。”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我给你录一下?”我问。

正说着,那个和副班长很像的女孩礼貌告辞,看都没看作家一眼。

“被甩了。”作家喝了一口酒。

“你不去追?”尖嗓子问。

“我知道不一样。真实的恋爱和幻想的恋爱不一样。”作家是自顾自喝酒。

我想骂她一顿,只奇怪副班长一向八面玲珑,怎么能让客人就这么走了,回头一看,副班长也捧着瓶酒喝个没完,我问也在喝酒的他:“怎么回事?”他用啤酒罐罐底指班长的方向,班长也在喝酒。

“莫非我今天参加的是酒鬼聚会?”我问。

“他们昨晚睡过。”他说。

“什么?”

“他们。”啤酒罐对着班长和副班长。

“别胡说,他们的男女朋友不是已经见过家长了?感情也很好。”

“他们还见过家长呢。这种事哪儿忍得住?”

“你怎么看出来的?他们告诉你的?”

“很简单。男女睡没睡过特别明显。他们有了新感情后本来刻意保持距离,现在这个距离又没有了。”

我看着他,看着时不时互看、眼神隐忍的班长副班长、看着快哭了的作家、看着束手无策的尖嗓子……

我受不了了。

17

我把他们一股脑叫到深夜营业的咖啡厅。

“为、为什么叫我?”班花指指自己,她在大学培养的雷厉风行的强势,在我面前突然失效了。

那些天之骄子著名作家也没了光环,一个个耷拉脑袋坐在我面前。我毫不留情骂对面那对男女。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分手,分手了各自找新的,又觉得旧的更好。

“出轨刺激吗?”我问他们。

他们低头不语。

“旧情复燃好玩吗?”我继续问。

他们仍旧不语。

“想搞婚外恋吗?”我逼问。

他们的手在桌面滑动,想抓住点什么,这里只有黑咖。

“选吧。现任还是前任。”我说。

他们愤愤看我,我冷笑。

他终于在暴风骤雨中回过神,试图打圆场。含蓄地暗示这不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

他私下里说过班长和副班长后来的恋人:告别了高中的初恋,他们本是再现实不过的精英学生,挑的恋人有相貌有能力有家世有背景,一言以蔽之:绝不亏待自己。他们的考量中既有婚姻也有未来的事业,甚至考虑过对方的社交圈。一旦他们出轨,回头选择彼此,一定是个人生活的九级地震。

“所以呢?不是选择题?还要建个题库给他们练手吗?没错,这不是选择题,这是是非题。”我看向他们,“你们已经做了不负责任的事,还想更不负责?人生不是给你们矫情用的,别人的人生更不是。去跟你们的伴侣道歉,承担你们应该承担的。”

“你也是。”我训斥作家。

“还有你,拖拖拉拉,犹犹豫豫,最后就是这个下场。”我又看向尖嗓子。

“说话。”我逐一看他们。

“我……我会好好道歉,你说的对。”作家又变得怯生生的,她小声问:“可是,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他们会选择对方?”

“我们不再是学生了。”作家接着说,“他们要考虑自己的名声和前途,而且,他们对现在身边的人,难道没有感情吗?为什么你依然觉得他们一定会选择对方?”

我不想说接下来的话,那会伤害一个无辜的女生和一个无辜的男生,这件事本来不应该发生。

但它就是发生了。

“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问你,你和副班长为什么一眼就看出我们的关系。”我问作家。

作家点点头。

“你说因为我们的眼神。你还用曾经沧海和取次花丛形容眼神和眼神的区别。我原以为那是因为你们两个太文艺了。”

我看向班长和副班长,“刚才看到他们的眼神,我突然懂了。”

一向洒脱的副班长肩膀剧烈摇晃,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淌,班长顷刻流出两行眼泪。

我惊呆了。

没一会儿,我看到作家的眼眶盈满泪水,尖嗓子闭上眼,泪珠挂在眼尾,就连班花也红了眼睛。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哭,班长和副班长哭得尤其伤心,他们没看对方,没拥抱对方,副班长靠在作家怀里哭,他们哭了很久很久,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我不知所措,只能看着他。

他一脸无奈,抛了个小小的咖啡糖进嘴巴,揽住班长的肩膀,“好了好了,说什么都晚了。不对,早跟你说过的。”

“我,”班长的眼睛哭得通红,我没想过这个一向干练的男孩会哭成这个样子,他说:“和她分手前,我不知道爱情原来这么重要。”

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淌下来,副班长哭得更厉害,作家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喂她饮料。

他给我做了个手势,像魔术师那样的手势。

他又一次揽住班长的肩膀,拍打着,笑嘻嘻道:“好了好了,别哭啦,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赶紧想想怎么道歉吧。你们庆幸吧——看看我,同样罪大恶极,至少你们不用跳楼啊。”

副班长一口饮料全喷出来,那边班花刚好喝了口咖啡,也喷出来,其余人瞪大眼睛。

一秒钟后,哄堂大笑。

18

“厉害,宝刀未老,依旧以一己之力PUA所有人。”

站在咖啡馆门口,把同学一个个送上出租车,他忍不住嘲笑我。

我懒得理他。班长和副班长选的恋人非富即贵,他们得罪不起,我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想来一段大学感情,没进入婚姻,不会造成难以承担的后果。但被伤害的无辜者又找谁讨公道?可恶。

“你啊,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平时牛逼哄哄的,直到现在还这么听你话,看到你发火立刻老实?”他笑道。

“惯性。”

“不是。因为你一直这么正直,让人信服。”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说的“PUA”是夸奖。

“你也不差,一句话就能让他们笑。”我说。

“打扰一下。”

身后传来班花的声音,她似乎故意等到最后,我看着她。

“谢谢你信任,让我知道了我一直猜测的事。”她不太自然地笑着,“我还是想知道……上仙你为什么把我叫来?”

我也说不清楚,只能看他,他无奈回看我。

“上仙是想让你知道,有时候恨也是爱的一种。”他对班花说。

“真的吗?”

“我作证。”

班花没再多说,由我们送至小区门口。他难免感叹班长副班长这件事不好收场,我说:“有病,自作自受。”

“但我又能理解。”他垂下眉睫,“爱和不爱,差别太大了。”

这件事后果非常严重,却不是我们想象的严重。班长和副班长第二天分别返校,各自找到恋人道歉提分手,风言风语席卷了两所高校的大小群聊,副班长是闪亮的风云人物,又是女孩子,流言一浪接一浪,事情被不忿的同学爆到网上,她有经营得很好的社交媒体,如今整天被网暴。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在各自学校抬不起头,我经常叫副班长午间一起吃饭,班长几乎每天晚上过来陪伴,经过一系列风波,他们再也不吵架了,甚至奇怪过去为什么整天吵架。

我想起妈妈对他们的评语,妈妈也在尚未解散的家长群知道了这件事。

“妈妈,他们还会分手吗?”

“谁也说不准。”

“他们现在觉得旧情人更好,今后会不会觉得分开的那个更好,再次出轨?”

“这也说不准。”

“什么都说不准吗?”

“什么都说不准。”

的确,人世间的夫妻都是如此,此时情比金坚,排除万难,越是戏剧性越要一争到底。如果承诺的感情能不变,又怎么会有“七年之痒”这个词?

现在我们经常叫班长他们出去散心,我看到他们俩依然没好气,他们削瘦憔悴,招福拉着男友耳提命面:“看到了吗?这就是抛弃初恋的下场!”招福说话不好听,却能让他们俩真心实意笑上几次。

我和副班长同路回学校,我问她:“你会后悔吗?”

“我更后悔当初不该分手。”她回答。

我想我不用担心她和他们了。

19

总体来说,我们的大学平坦无波,成绩稳步上升,同学关系良好,内心那些细碎的动荡感,比不上新鲜事物的冲击。没有人打扰我们,和父母也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和平共识,过去已经远离,未来并不可怕。我们已经能平静讨论留学是否异地,一两个月见一次面是否可行,这一次这件事由他决定。

比起我老夫老妻般的稳定,我清楚他仍旧不安,他妈妈的恋爱时不时折磨他的神经。他比旁人敏感得多,沉浸在一中情绪里很难出来,我有了丰富经验,等待,折飞机,时不时拉他出去玩。奇怪的是,他总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时刻“想开了”。这一次,我正在阳台收晾干的衣服,这间民宿不大,我收一件,扔给他一件,他笑着一一折叠,当一件白衬衫盖住他的脑袋,他突然说:“其实我早就想开了。我妈的事。”

我没动,原地听着。

“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做梦也想。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有我妈,有你,那样的生活太幸福了,我太想要了。”他的声音并不伤感,“有些东西注定得不到吧。”

我没说话,是的,有些东西也许注定得不到,但失去未必是坏事。

“其实你更喜欢二人世界吧?这样也不错。”他又说。

“你妈妈的话,我喜欢三个人。”我实事求是道,“你妈妈界限感强,不干涉,温柔体贴,还能让我体会到从没体会过的家庭感。从自私的角度,我觉得一起生活挺好的。”

“谢谢。你从不想我为难。”

“不客气。”

“……”

他丢我白眼,我说:“还没告诉你,你妈妈这两天可能要给你打个电话。”

他浑身敌意,我也体会到又酸又好笑的无奈。他们母子放弃了冷战,克制着干涉对方的习惯,打视频次数不频繁,留言也只说说遇到的趣事,小心翼翼修复着关系。他妈妈那边的大事小情依然由我了解。

那段异国恋经过一些波折,她以年龄、国籍、后代为由拒绝过对方的追求,那个外国医生却认为再也找不到像她这么好的女人,有一次她生病,医生担心是严重传染病,连夜从美国飞过去。他们在文化和信仰上有很多分歧,她的语言没那么好,有时根本无法沟通,但医生没放弃。

前几天,医生给她看一张照片:他买的新房子。他向她求婚,说他的收入勉强可以独立还贷。他说他特意在大学城附近置业,等她儿子过来留学方便随时回家,房子很大,花园,他们的房间,书房,未来小孩的房间,还有一间又大又敞亮的给她的孩子。

她决定再婚。

但她没当场答应,她在乎他的想法。即使他没有同意和反对的立场。

电话打来了,他面色平静,听着听筒里的声音,听了很长时间。

“妈。你们计划再生一个孩子吗?”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这问题也是我关心且询问过的,男方给过明确答复:高龄产妇太危险,不需要刻意追求后代,顺其自然。就算怀孕了,也要看具体的身体状况。

他听着听筒里的回答,最后说:“妈,我相信你的眼光。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过一两年再要小孩,一来你需要看看你们婚后的相处情况,二来,一两年后我们才能去那边好好照顾你。”

当天晚上,他的妈妈答应了美国医生的求婚,戴上一枚戒指。

让我们更高兴的是他最后那句话。

她高兴他说“照顾你”,我高兴他说的是“我们”。

20

他一而再再而三建议我出国前去看一次爸爸。

不是为了什么大团圆戏码,他不搞这个。

“你知道吗?我现在看我妈的照片,每次都感谢你。幸好你拉我去机场,就像你说的,再见的时候,我们都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我想这也是他选择的漂亮话,他察觉我内心对爸爸仍有某种遗憾,就像我明白他看似走出了过去,其实内心深处仍有某些说不清的东西,导致他对他妈妈始终不像以前那样自然。

再见爸爸并不好受,但这是我成长必经的关卡,今后我们总要涉及到养老、赡养、很多问题,总不能一直让妈妈传达。

见面谈不上愉快,也谈不上不愉快,太多年没见,父子之间比陌生人还拘谨,我说,他听,不住点头,像上司和下属。我看着爸爸胖胖的脸,他没有上了年纪的苍老感,笑容可掬,却不敢笑。我也不知还能和他说什么,更怕他突然郑重其事对我道歉。只见他犹犹豫豫,还真一副要郑重其事道歉的样子。

“爸爸,能帮我个忙吗?”我说。

“什么忙,你说。”爸爸连忙说,像是下一秒就要掏空钱包把星星和月亮买下来。

“我谈恋爱了,妈妈不同意,你没事帮我劝劝她行吗?”我说。

“谈恋爱啊……你妈妈为什么不同意?她不会无缘无故干涉你啊……”爸爸不傻,犹豫道。

“对方是男生。”我说。

爸爸诧异、不愿相信、别扭、强迫自己接受,临走时,他一脸沉重答应我一定“没事我就跟你妈妈说,孩子的恋爱,父母不能干涉。”他说这句话不太有底气。

我回到家,刚好妈妈下班回来,爸爸的电话追了过来,她一边听一边盯着我,海棠般的笑容在唇边,眼神狠狠剜我,半晌她问爸爸:“他没告诉你是哪个男孩子吧?”

妈妈大骂爸爸,我知道下一个挨骂的就是我,赶紧溜出家门。妈妈的电话跟过来,我问妈妈:“妈妈,要是我在国外不回来,你生气吗?”

“你有自己的事业规划,如果你的事业要求你留在国外,我不会生气。”妈妈说。

“妈妈,我一定以事业为重。”我保证,“如果我更想走法律这条路,我会和舅舅说明白,”

“我相信你。”

我对妈妈的感激和爱依旧无以言表,我们并未疏远,反而因为距离更近了,这真奇怪。我来到队长定下的烧烤小店,和几个篮球队的球员小聚,如今我已经能够毫不突兀地出现在有他的场合,他也一样。大学后,大家兴趣不同,道路迥异,今后难免渐行渐远,但有他在场,他们像是永远停在最快乐的时间。他和许多人说话,却不会冷落我,他问我:“你昨天说作家要做什么?我睡着了没听清。”

我失笑。作家磨磨蹭蹭伤春悲秋一阵子,还是放不下她的前女友,想再追对方一次,于是怂恿尖嗓子和她一起追——追班花。他们约定今天告白,明天告白,后天告白,我催了好几次,他们俩一起装死。我给作家发消息:“今天十点之前不给对方打电话,今后别再联系我。”又把消息复制发给尖嗓子。他看着我发,问我:“为什么十点之前打?”

“不要打扰别人休息。”我说。

“这辈子改不了了。”他小声嘀咕,佯装和旁人说话,我懒得理他。

他似乎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不,他比从前更加优秀,更加游刃有余,和他妈妈的关系早就好转,但我察觉他心里仍有层隔膜。究竟差了什么,究竟是哪一点让他和从前不一样?我太愚钝,始终未能发现。

队长喝了酒,看着我们不住叹气,队员们连忙问他怎么了,队长指着我们说:“你们啊,不要因为父母就不谈恋爱,不结婚,你们看我不是挺好的?姐姐不是也挺好的?大学三年还不谈女朋友,你们怎么想的?”

我们的终身大事是队长的心病,篮球队的人一个个有了女朋友,只剩我们俩。我们不是没想过跟队长明说,讨论几次都觉得队长会让我们赶紧去看心理医生。篮球队有人隐隐发现了我和他的端倪,笑着解围:“他们也许想去国外谈个异国恋。”队长摇头,“外国人有什么好。”又指着他抱怨:“以前就知道你小子找不到女朋友,整天把妈挂嘴边,哪个女生跟你!妈宝男——妈宝男!”

说者无意,我却醍醐灌顶。

就是这个!

这就是我一直想不通的违和感,他不再把“我妈”挂在嘴边,没错,他强行压抑对母亲的想念,强行划定母子的边界,用这种方式试图让自己强行长大,即使他们和好了,他内心的纠结仍在,他依旧认为自己被抛弃,他再也不能自豪地向旁人炫耀自己无微不至的母亲,因为母亲离开他了。

很好,立刻着手解决。

我询问队长他到底有多妈宝,队长掐着嗓子模仿“我妈如何如何”,“我妈怎样怎样”,他冲过去掐队长的脖子,纠正他说的不是那一句,而是另一句,我又提到更多他妈妈的话题,篮球队的人对他妈妈“勇闯非洲”的壮举早有耳闻,从前碍着他的心情不好细问,如今时过境迁,听说他妈妈已经去了美国,个个敬佩不已,问个没完。

他从小就爱吹妈妈,这下打开话匣子,再也停不住。

熟悉的句式回来了,“我妈XXXX”,“我妈OOOO”,这才是我最熟悉的那个宝妈男。今后只要多加鼓励,小心引导,他就会自然而然找回深入骨髓的亲子默契,他一直为他妈妈骄傲。

夜风吹着烧烤和啤酒特有的味道,我看他侃侃而谈,眼神灵动,波光潋滟。

一晃三年,我终于找回也留住了我最爱的他的样子。我成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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