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伙时,天边最后一缕微光黯下,几个人挥手道别。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文慈和裴珩抬脚朝紫藤巷走去。
傍晚,凉风习习,吹动少女及腰的长发,几缕青丝擦着男孩的胳膊落下,痒痒的。
裴珩刚要开口,女孩掏出了手机。
望着手机上的“陌生号码”,冷嗤一声,号码换的挺快。
按下接听键的瞬间,男人暴怒的声音传来:“你转学了?”
文慈翻了个白眼,悠闲道:“都转两天了,您才知道啊?”
“谁让你转学的?你外婆家那座穷乡僻壤的小县城转过去干嘛?你转过去学习怎么办?”
“学习怎么办?”
语气疑惑,紧接着反讽:“您还有脸问我学习怎么办?能怎么办?凉拌好不好?”
“颜慈,你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尚未说完,便被女孩打断:“我妈怎么管我的,除了这两句别的话不会了是不是,现在知道关心我怎么变成这样了,早干嘛去了,我变成那样都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还有,我叫文慈。”
“你……”
文慈直接将电话按断,拉黑删除“一条龙”服务。
心里疑惑重重:颜建业怎么最近对自己这么上心,不应该啊。
难道是——
细思极恐。
裴珩听着女孩不咸不淡的话不由侧目,少女坚定的侧脸映在眼底,眼神倔强无比。
“文文,明天见。”
“OK。”
到家七点四十七,文慈洗漱完后躺在床上背着“必考古诗词”。
心里想着考试安排:明天早上语文,下午数学,后天早上理综,下午英语。
文慈还真不知道这边考试的深度和难度与锦川那边比如何,其他的不说,她有点害怕理综。
毕竟高二一年她没怎么学,她甚至已经忘了那一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文惠心和颜建业无声的争吵让她烦,家里冷战时诡异的氛围让她烦,无意中发现颜建业的第三者让她烦,意识到美满的家庭不过一场镜花水月时让她烦……
总之让她烦心的东西太多了,比起一直待在谷底,从云端掉入污泥更让她接受不了,那些习以为常的荣誉最终还是变得遥不可及,可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们俩个吵架要让我赔上未来呢?
文慈不想也不愿意,所以这个想法一出来她就动了转学的心思。
离开锦川前,文慈和文惠心谈了一宿。
望着女儿疲惫绝望的眼神,文惠心知道自己粉饰太平的做法大错特错。
终于,文慈离开了锦川,离开了那座让她心烦的城市。
现在,她要将未来重新握回自己的手里。
*
周三,考试日。
早上安稳度过,考完试学校吃完饭后回家午休,下午数学,文慈感觉不太妙。
铃声响起,文慈从考试教室出来朝班上走,虽说不上晚自习但是也没几个人直接回家。
班上同学几个人聚在一起,都在对数学答案。
文慈根本不敢听,没错,她就是这样一个“脆弱”的小女孩。
“文文,考咋样?”许娴妘朝文慈招手。
文慈苦笑,将卷子放在一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裴珩望着女孩脸上惨淡的笑意,担忧道:“很多不会吗?”
文慈摇了两下头又继续点头。
“什么意思?文文。”许娴妘不明所以。
“会,但不多。”
文慈叹气,和以前的自己差太多,接受不了。
裴珩感受到女孩情绪的低落,安慰道:“没关系,才第一次考试,你刚转来又没有复习,有不会做的题很正常。”
文慈点点头,不再说话。
班上人差不多走完了,文慈也不打算在教室了,她更喜欢一个人待着学习。
“我回了,你走吗?”将卷子折好塞进座位后的箱子里,低声询问着身边的男生。
裴珩直接收拾了课本:“走,一起。”
夕阳映在天边,少年们并肩而行,走过银杏树下时,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哗啦作响,几片叶子打着旋儿从空中飘下来。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了紫藤巷口。
分离近在眼前,裴珩忽然开口:“不要担心,只是一次考试罢了。”
“说不担心是假的,”文慈耸肩摊手无奈道:“只希望明天的理综不要太难吧,不然真的……”
深吸一口气,狠狠吐了出来。
“我有以前的笔记,你需要吗?”裴珩试探着问。
“那再好不过了,十分感谢。”
家门口前,裴珩应道:“行,我等会儿给你送过去,我得找一下。”
“麻烦了。”
“小事。”
心情忽然明朗了几分,手上转着钥匙圈哼着歌朝18号走去。
男人一身西装站在门前,脸色阴沉的吓人,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怒火,望着不远处悠闲走来的女孩,冷哼一声。
文慈扫了一眼,随即撇开眼:还是回来早了,晦气。
直接当作没看见,正要向台阶上走时被男人推了下肩膀。
颜建业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女孩:“没看见?眼睛呢? 这么没礼貌。”
文慈目光看向别处,不耐烦道:“眼瞎了,看不见。”
男人再次开口,火药味十足:“收拾东西和我回锦川,待在这鬼地方像什么样子?”
“不回,不去。”
“反了天了,颜慈,给你惯的,立刻、马上收拾东西跟我回锦川,”男人语气中带着浓浓怒气:“我不同意你在这鬼地方。”
文慈笑了,讽刺又无语:“我为什么来洛城你不知道吗?装什么呢?爱同意不同意,不同意去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文慈脸被打偏,耳朵里“嗡”的一声,嘴里渗出一股子铁锈味儿。
“我是你爸,你怎么和我说话的?”
“也可以不是。”慢慢将脸转回来,语气里寒气肆溢。
再次扬起的手被女孩死死握住,那双往日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映着骇人的恨意,手下一个用力,将男人扯下台阶。
颜建业站在台阶下,望着女孩的眼睛,心下猛地惊觉:什么时候颜慈都这么高了?
文慈面无表情的转身站上台阶,咬牙切齿道:“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呢?啊?现在又来做这些干什么?感动自己吗?”
残阳如血,染红了少女半张脸,眼底恨意肆意翻涌,一字一顿道:“我不需要你这假惺惺的姿态,你现在只需要知道,谁敢毁了我的未来,我就杀了谁。”
颜建业被女孩眼底的狠厉唬住,想说些什么又被文慈堵了回去。
“滚,现在立刻马上滚,马不停蹄地滚,光速有多快你就给我滚多快。”
握住男人的手越发用力:“不要逼我,我会发疯的。”
说罢,一个用力甩开男人的手,转身开门。
裴珩来送笔记的路上,遇见了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男人胳膊夹着公文包,脸色十分难看。
经过时,裴珩对上了男人的视线,那双眼眸阴郁的吓人。
18号,门没有关。
裴珩轻轻推开门,看见了靠墙坐在长条椅上的女孩。
女孩低着头,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十指交叉紧紧握在一起,很用力以至于指甲都陷进了皮肉。
“文文?”
落日的余晖透过门缝洒在少女身上,裴珩看见了女孩脸上清晰的巴掌印。
“笔记放桌上吧,”文慈开口,鼻音很重,但语气又格外平静:“谢谢。”
“不用,你……”
话被少女打断,开口便是再也压抑不住的哽咽:“我想一个人静会儿。”
“好。”
裴珩深深看了眼女孩,开门朝巷子口奔去。
“张婶,冰箱里的冰袋借我一用。”饭店里,裴珩焦急地喊道。
“行,你自己拿。”厨房里传来女人忙碌的声音。
“谢谢。”
文慈尽力克制住自己心里澎湃的负面情绪,可怎么也压制不住,脑子里两个声音不断博弈。
“不如就此离开吧,一了百了。”
“文慈,都坚持这么久了,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
她说,不要放弃。
两只手不断地握紧,握紧,再握紧,手背已经印出一圈儿指甲印。
裴珩再次推开了那扇门,女孩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变。
“我想一个人静一下。”拒绝的口吻。
“我知道。”
裴珩半蹲在女孩面前,将手里的冰袋递了过去:“敷一下脸吧,不然明天会肿。”
文慈呼吸猛地加重,想要克制的情绪险些涌了出来。
一只手握着冰袋出现在了眼前,文慈根本不敢伸手去接,她怕自己双手一松就哭出声,眼前视线越发模糊。
裴珩见女孩没有动作,便一直保持着递冰袋的姿势,手上传来一丝温热触感,借着最后一缕光线,他看清了。
那是一滴眼泪。
文慈还是保持着低头的模样,狠狠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接过冰袋:“谢谢。”
脸上火辣辣的疼,敷上冰袋后疼痛缓了几分。
裴珩目光落在女孩紧握的左手上,手背上一条青白的指甲印。
男孩嗓音轻柔,像春日煦煦和风:“文文,想哭就哭吧,或许,你需要一个肩膀。”
微微侧身,将自己的左肩置于女孩眼前。
“不用……”
声音越发哽咽,最终文慈放弃挣扎:“或许,我需要靠一下。”
只一下,就一下。
少女头轻轻放在男孩肩上,开始无声落泪。
感受到肩头湿了一块,裴珩不忍心道:“想哭就哭吧,没关系的。”
文慈默默摇头。
现在这样对自己来说已经很放纵了,她不能容忍自己如此软弱,这是不被允许的。
文慈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她知道有一种洗衣粉是这种味道。
时间慢慢流逝,让文慈惊讶的是这次她情绪平复地很快。
“谢谢。”从男生肩上抬起头。
门外天色早已黯淡,甚至能看见几缕路灯映照在地面上的光线。
“没事。”
借着昏暗的光线,裴珩忽然发现文慈的眉眼很像自己来时遇见的那个男人。
他不会问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女孩心底藏着巨大的悲哀。
或许,和他一样。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问。
“文文,要是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不必因为难题伤心,我可以帮你。”
“好啊。”文慈尽力撤出一个笑脸:“谢谢班长,不过我现在要自己复习了。”
“好,明天见。”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