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扶楹还在打量他,视线自他冷淡的双眸,下落至他的高束于衣襟边缘的喉结。
玉质的光泽感,像一座玉雕而成的小山,也不知他是否所有地方都生得如此精致。
面前姑娘眼神太过**,视线像是透过他的衣袍,从他身体寸寸扫过,沈覆雪绷紧了身体。
令扶楹终于舍得挪开视线,尉迟衔月随时可能出现,可不能让他看见她和沈覆雪在一起,不然她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师尊,那我就先离开了,你也慢些回。”令扶楹说完就打算从他身前溜走,可沈覆雪封住了她的去路。
“你,为何会在此处?”
沈覆雪没有忘记今夜是令扶楹和尉迟衔月的大婚之日,她按理说不该出现在此处。
“我只是在此赏月罢了。”令扶楹说得毫不心虚。
沈覆雪没有再问,“抱歉伤了你。”
说着抱歉,可他的目光分明没有半分歉意。
甚至有些恍惚。
沈覆雪扫了眼自己手背的血迹。
方才令扶楹脖颈伤口沁出的血珠,啪嗒滴落到他的皮肤。
那瞬间,就像极寒之地被一盆滚水泼下,浑身血液沸腾,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仅是看着令扶楹纤长的脖颈,他的口腔就泌出津液,只得一口一口往腹中吞咽。
沈覆雪这么一说,令扶楹才想起自己脖颈受了伤,她抬手碰了碰,疼得她嘶了一声。
但好歹伤口正在愈合,并未滴血。
“我帮你疗伤。”他道。
令扶楹:嗯?
还没来得及拒绝,沈覆雪就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尖轻触她的伤口。
蚀骨的凉意,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
令扶楹缩紧了脖子,从未被人如此触碰过的她全身紧绷,下意识躲开,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师尊,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一步。”时间紧迫,她可耽误不得。
可才走出一步,她就又被拦住去路。
“你为何着急离去?”
“师尊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这可是我的大喜之日。”
沈覆雪确实忘了。
“这是何物?”他摊开手,手心是一粒圆形的玉,瞧着平平无奇,但其上沾染着熟悉的气息。
她扫了眼,摇摇头,“许是寻常玉石,师尊你从何处得来的?”
看着平静的她早就在心里把沈覆雪骂了个遍,这像是神志不清的样子吗?指甲盖大小的留影石都能发现。
他既能发现一个,那其他都会被发现,令扶楹偷拍这计划是彻底夭折。
她得想想别的办法。
“那里。”沈覆雪看向某处。
正是她之前藏匿留影石的石缝之中,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连忙转移话题,“师尊你没去参加弟子的婚宴?”
沈覆雪摩挲着手中圆润的玉石,手感细腻,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竟觉触摸到熟悉的温度。
他不经意撞入女孩眼中,清澈的琥珀色瞳孔里,似乎倒映出了他的影子。
“我去了。”
“那你此时为何会在这里?”
令扶楹其实知晓,他今夜寒毒发作,自然不能继续待在婚宴,要真如此,四面八方的男的都该扑上去了。
“我才离开。”
“那看来是我误会师尊了。”
沈覆雪以为对话就此终止,谁知却听她慢慢道:“师尊看来很不在意我这个徒弟,我的婚宴竟也只是去走个过场。”
他不知如何回答。
这百余年无人置喙他的行为处事方式,他向来随心而为。
可下一秒,就听她放软了语气。
她说:“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养父已去,兄长也未前来,而师尊你代表折渊殿也于席间匆匆离去,徒儿知晓你不喜这样热闹的场合,但这毕竟只有一次,师尊你这般态度必然让三千域的人看轻我,到时我该怎么办呢?”
这番话出来,他发现小姑娘方才的强势倒像是强撑着不让自己脆弱的情绪外露。
从未考虑过旁人想法和感受的沈覆雪,此时听着令扶楹语含委屈的话,破天荒生出两分愧疚。
她以前从不会这样和他说话的。
令扶楹总是离沈覆雪远远的,他们唯一还算亲密的接触,是拜师那日,她乖巧地跪在沈覆雪面前,递上茶碗。
好奇又激动的她忍不住悄悄抬头去看他,对上他的视线,很快就垂下眼睛。
沈覆雪从她手中接过茶碗时,两人指尖一触即分。
对于这个大家钦慕的师尊,她自然也是想要的亲近的,但他长得实在太有距离感。
令扶楹送了他一段时日的小玩意儿,蜜饯点心这些吃食,和一些平常用的剑穗香囊,只是他好像并不喜欢,既不吃,也不见他用,更不见他露出笑容。
后来师尊闭关,她也停了塞东西的举动,等他出关,也和他一直维持着疏远的师徒关系。
等她嫁去三千域,她和他就更没了多少交集。
只是在她病重时从丫鬟口中偶然听闻,他似乎来了域主府。
只是是因何事而来,她却是不清楚的。
所以她才不可避免去想,在那时,他或许就已经和尉迟衔月生了龃龉。
“师尊不答可是认为我说得对?”令扶楹看向沈覆雪。
他就这么对上面前姑娘湿漉漉的双眸。
沈覆雪心中一动,“是我考虑不周。”
他思索着如何弥补,可令扶楹竟又喜笑颜开,“我开玩笑的师尊。”
女孩眼神明亮,这抹灼灼的神采让她整个人宛若夜空的萤火。
异样的感觉,随着她的笑容再度升腾。
令扶楹被他盯了太久,那抹银灰色的瞳孔过于冰冷,寒意像是顺着他的视线蔓延而来,将她浑身上下紧紧包裹。
她汗毛直竖,不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和他演戏的兴致也消了大半。
不过她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她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看着眼前的男人,往前走近一步,神情变得古怪。
似乎并非是她的错觉,内视自己的丹田,灵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但很快速度放慢,这个变化便微乎其微了,她那若隐若现的魂体似乎也更加凝练。
她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离沈覆雪又近了一点,仔细感受,果然。
这并不是她的错觉。
沉默半晌,沈覆雪收起手中玉石,主动提议:“婚宴想必还未结束,我这就过去。”
他正往前迈了一步,却被一只手拉住了他宽大的衣袖。
“师尊,不必了。”
沈覆雪停下脚步。
他低头去看令扶楹拉住的他的衣袖,但只匆忙瞥见她快速收回的手,和她火红嫁衣扫过他雪色衣摆的残影。
“师尊,若你想要弥补我,不如答应我一件事?”
她来回折腾,就是打着让沈覆雪带她离开的主意。
之前的计划已经泡汤,现在也唯有他能在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不惊动任何阵法,在域主府来去自如。
沈覆雪等着她继续说。
“只是件小事罢了,师尊也不愿意答应徒儿吗?”
沈覆雪心道他总得知晓是什么样的事情,总不能所有事情都答应。
不过他没将心底的话说出口。
令扶楹眼珠一转,她担心沈覆雪一听她的要求,就会直接拒绝。
如此一想,她演得更加卖力,争取努力挤出几滴眼泪,可是这太难了,她演得不太像。
算了,何必如此麻烦,她回去和尉迟衔月摊牌算了。
她不信指着他鼻子大骂,他还能忍下去,尉迟衔月心高气傲得很,指定放她离开。
沈覆雪正要说话,却见她转身就要离去。
令扶楹走出一步,身侧的手却一冷,寒意顺着她手腕皮肤入侵,深深扎入血脉腕骨,她顿时头皮发麻。
想立即甩开,但她体内躁动的火毒竟得以短暂平息。
动了动手腕,抬眸看向沈覆雪。
这时的他也意识到自己举动的冒犯,但并未松开,反而扣得越发紧了,垂落的睫毛颤动。
她的手,原来是这样的温度,是那块玉石完全比不了的。
源源不断的体温自她柔嫩细腻的肌肤传递至沈覆雪的指尖,体内压制的极致的冷与之交汇,他的手指抑制不住地痉挛。
他被针扎般痛得麻木的身体暂得解脱,是极致的舒适,更透出几分难以形容的快意。
他恍然意识到什么。
抬头时正好对上令扶楹大大的双眸,他终于舍得将手松开。
沈覆雪张了张唇,正要道歉,却猛然瞧见眼前的少女就这么软倒了身体。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
沈覆雪在令扶楹落入他怀中时,通身像是有电流穿过,这股极致的快感逼红了他的眼尾。
甚至险些脱力没有将她抱稳。
这是仅触碰手腕完全无法比拟的快感。
为何……会如此?
现下显然并非思考之时,他颤抖着取出冰魄剑,眼睛也未眨一下,深深刺入自己的手臂。
汩汩鲜血被冰魄剑大口吞吃,剑身瞬间从霜白变得血红,他头上细细的发带也随之变成血色。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利剑入骨,强烈的疼痛终于唤回自己几分理智。
……
璇玑殿。
丫鬟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冬青脑子呆傻,云苓却是谨慎沉稳的性子。
夫人让不要跟去,她们自然不能不听,毕竟她们是要在夫人身边伺候的。虽然她与域主是联姻,但云苓也摸不准尉迟衔月的态度。
万一他不喜这个夫人还好,可若他喜欢呢?她们目前对待夫人至少不能出了差错。
尤其这还是新婚之夜,虽说三千域并无新婚女子不得去婚宴的这样的习俗,但还是怕无人跟着夫人出现意外。
域主府太大,这里她毕竟不熟。
左右合计,云苓让冬青留在此地,自己快步跟上,去了前厅。
若夫人安然无恙,那她就回来,也不会惹恼了她,若人走去了别处,她也能及时找人去寻她。
但若夫人走丢了,域主回来没瞧见人她们这些下人可就完了。
云苓一路往热闹的前厅去,借着人流她往里看了眼,却并未看见尉迟衔月身边有令扶楹的身影。
她心中一跳,连忙拉了端着酒壶出门的丫鬟玉竹,“你可有看见夫人?”
“夫人?她这时候不应该在璇玑殿吗?”玉竹反应过来,她匆匆看了眼前厅首座上的域主,端着酒壶和云苓走到角落里,“夫人不见了?”
“瞎说什么,夫人前来找域主,不让我们跟着,我这放心不下才来瞧瞧,你别和其他人说。”
到时域主怪罪下来,只会是她们这群下人遭殃。
云苓自然知晓要是真出事,她们一个也别想跑,“许是府太大夫人绕到其他地方去了,我让人去找找。”
“可别大张旗鼓,你我二人先去找找再说。”
玉竹是和云苓同时进府的好姐妹,也只有她才得云苓信任。
“那好,到时我们后院汇合。”
“那我先去了。”
这一找就找了近半个时辰,却是连令扶楹的影子都没瞧见,云苓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婚宴眼前着就快要散了,她们只能告诉其他人一起找,当务之急是把人找到,可全府上下仔细找了又近一个时辰,耗子都找了出来,也没见到令扶楹。
云苓意识到当真坏了。
若是拖延耽搁了找夫人,她们的处罚更重。
几番思量之下,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向尉迟衔月认罪,告知夫人不见了。
尉迟衔月没想到令扶楹大婚之日就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此时喝多的宾客都已回客房歇息,偌大的前厅只剩下尉迟衔月和丫鬟小厮。
男人靠在椅背,随手放下酒壶。
白皙的脸因酒气略微酡红,狭长的黑眸潋滟,丫鬟却胆战心惊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窥探分毫。
“哦?夫人什么时候不见的?”尉迟衔月笑着问。
云苓眼神闪烁,听出域主的笑意更加恐慌,颤抖道:“大概一个时辰前。”
尉迟衔月没再问她。
漫长的死寂。
云苓脸色煞白,手不受控制地抓着地面。
“都找过了?”尉迟衔月遂又慢悠悠出声。
“找了,府内上下都找了,但都没看见夫人的身影。”
尉迟衔月一顿,“初霁殿也找了?”
云苓一愣,“昭雪仙君住在此处,我们就没有打扰。”
她揣摩着域主的意思,立即恭敬道:“奴婢这就去。”
“不必了,他喜欢清静,最是不喜旁人打扰,你们过去该让他对本君不满了。”
尉迟衔月转动着酒盏,垂眸思索,那双黑眸里星星点点的光芒浮动。
“下去吧。”
云苓踌躇,她想问那夫人呢?
但尉迟衔月没有表态,更好像丝毫不关心令扶楹去了何处,是否失踪,他对这个联姻娶回来的夫人,似乎并不重视。
见他并未处罚自己,云苓也不敢多嘴,连忙道谢离开,庆幸这位夫人不得域主喜欢。
不然今日她可就没这么容易离开了。
出了前厅,云苓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可还未走出几步,就听尉迟衔月温柔地说:“解决了吧。”
话落,几个黑影凭空出现,抓着惊恐的云苓消失。尖叫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