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是一个普通人,赵望远——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告诉你的。
从他们眼中,你读得出期待,但更多次的是不耐烦,所以你渐渐相信,也许你真的应该努力成为一个“普通人”。
不该每天疑神疑鬼,不该对着窗户上被挤压得面目全非的脸而发呆,更不该问它“你怎么上来的”。也不能怀疑今天来的那个医生背上趴着什么,会不会害你。
你的父母很忙,也许不是真的忙,因为你有一个普通人弟弟,于是父母把希望放在了弟弟身上。并对你说:“不要出门丢人现眼,那样我们还能觉得养你不算太糟。”
你绝大部分时间住在小姨家——亲戚朋友几乎不会接纳你。小姨只比你大十岁,性格总是天马行空的,她常笑着说:“你只是比较特殊,和那些平庸的人做不了朋友。”这种说法父母自然是不同意的,他们只是叮嘱:“你别给人惹麻烦就好。”
你视力很差,平时需要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被允许出门的时候又会被取下——这样你不会跑远,也就不会惹麻烦。
二十二岁,你顺利拿到大学毕业证,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出门的机会。他们说,让你读完大学已经付出够多,已经让你“和正常孩子没什么两样”。你觉得也是,这么多年也疲于反抗,索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读者四年来没认真看过的书。
小姨见你时常在那看书,便开着玩笑:“接下来打算考研还是考公呀?”
你努力想了会儿,记起临近毕业的那段时间里同学们热烈讨论未来的样子,低声说:“考研现在已经晚了。”其实更想说的,是没有导师会要你。
你的履历平平无奇,病例却是很长一串。所有人都说你应该被关进精神病院,但医生说你并不合适,所以你被关在家里。
“那考公呢?”
你困惑地皱起眉。
……你并不是不信科学,也不是否定十几年来接受的唯物主义教育,只是有时候困惑实在太多。
比如现在,你看到小姨客厅墙上新挂的那个神龛上,一个只剩半边脸的青灰色“人头”正用一口坑坑洼洼的牙咬在那褪色的神像上。这样的世界,真的“科学”的吗?
“小姨。”
“嗯?”
“你那个神像,什么时候供的?昨天还不没有。”
“同事送的,说是这开过光。反正我也不信,就当装饰挂着吧。”
你慢慢抬眼和那只灰白溃烂的眼珠对视一瞬,没说话。
小姨立刻改口:“算了算了我收起来,总觉得不对劲,连你都觉得不舒服。”
你说你拿去处理,恍惚又期待地捧着冰凉的神像出了门。你把它放到一个路边摆摊算命的人桌上,盯着那个胡子蓄得老长的道士,对方半睁着眼睛看了看你,笑着说:“小伙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你能解决吗?”你只问。
老道士指了指旁边的收款码,你默默付了两百,就见他拿起鬃毛笔铺开黄纸一顿笔走龙蛇,随后“啪”地往神像上一贴,再睁眼,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你们年轻人不信邪,什么都敢往家里请,幸好还只是个没沾过血的孤魂野鬼,小事。”他说完,又把刚才的符纸塞到你手上。
你点点头,接过符纸又把神像推给他就当送他。
老道士看你一脸平静,平时被骂多了江湖骗子,这会儿他反倒不习惯地打量起你,“你这……呵,原来如此,你能看见啊。今天也算缘分,我给你算一卦?”
你起身盯着他,歪着头忽然想到小姨的话,于是说:“我考公,不能信这个。”
“……”老道士被呛得一咳,瞬间从刚才的老神在在转成了精神抖擞,“谁告诉你的!现在国家提倡精神物质齐发展,既要讲科学,也要敬鬼神!”
你皱起眉,“我要当个普通人,跟不了。”
“嘿你这死孩子别跟我犟——喂喂,你别走,我说真的!”
你很清楚自己大概考不了,和想考研一样,一定会再某个环节被卡住。但左右无事,你回去后在小姨的震惊下接过她好久之前买的一堆书,每天抱着看。
考试这事还是瞒着父母进行的,他们要是知道,毫无疑问会觉得丢脸。小姨偷偷送你进考场,又给你塞了个平安符,说:“该信的时候我们还是能信,保佑我们小远一战上岸。”
平安福上面这次什么也没有,你收下了。
你连面试都没进,笔试就被刷了下来。小姨劝你再试一次,你摇摇头说算了。这时候父母也知道了消息,他们气冲冲地上门连带着小姨一起骂,不务正业,白费力气、一无是处。
小姨后来还安慰你,说:“你这么特殊,本来就不该和他们混在一起。他们不懂,小姨虽然也总是不明白你,但没关系,小姨永远都站在我们小远这边。”
她狡黠地笑着,你却觉得难过。你被骂了十几年疯子,连你自己都快信了。
直到某个下午,你收到了一条疑似诈骗的短信,上面竟然称他被捡到一个叫“异常事件调查局”的事业单位去了。
你看着电脑边上放着的上次考试时收到的防诈骗传单,当着它的面回复了个“好”。
随后你转向每晚都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的“人”,问:“是你干的吗?”
你去开了窗,它竟然还是停在那,赶也赶不走。
“……你们鬼也会无聊吗?”还是寂寞呢?
你觉得也许是看它看顺眼了,那挤压得扭曲的眼睛还眨了两下。
你找出快被遗忘的符纸看了会儿,抬头对它说:“快走吧,我马上也走了,你在这会吓到我小姨。”
它好像能懂人话,飘着进了屋,靠近你手里的符纸又被弹飞,随后拖着一道灰溜溜的影子走了。
小姨突然敲了门,问:“小远,你在和谁说话?”
你慌忙搪塞过去,随后把异调局的事告诉她。她不信,你便笃定说是真的,还上网搜出来给她看。搜出来的一瞬间,你自己都震惊了——现在的骗子准备还挺充分。
她欢喜得像你中了状元,夸着自己的平安符灵验又夸你厉害,第二天便兴冲冲地给你租好房子,打点好你在父母那边的事。
“放心,他们不知道,你有空就回小姨这玩玩,他们肯定以为你还住在我这儿呢。”
你就这么去了那个“诈骗窝点”,结果好像一切正常,没人把你拐去哪,不正常的一点大概就是……你看到的非现实生物好像更多了些。
接待你的年轻局长看起来有些神神叨叨,但人很和尚。但是有天,和你同时来的同事几乎咬牙切齿地提醒你,少和那个局长说话。
你点着头,心说本来也没和局长说过几句话。
你出乎意料地很适应异调局的工作,因为那一切都是你能办的。比如把一个发出怪叫扰民的小鬼带回异调局接受“劳改”——别人看不到它,你能看到,能碰到,用一些奇怪的道具捕捉它对你来说很轻松。局长惊讶于你竟然丝毫不害怕,你想,看多了怎么会怕呢?它们每次都离你远远的,几乎不靠近,有时候你觉得它们可能也把你当成疯子,所以不愿意靠近。
一段时间下来,你忽然理解了小姨的话。也许不是你不够好,只是没找到适合你的地方而已。
现在你知道了,你能看见的确实是鬼,这能力叫“阴阳眼”。局里大家或多或少有些奇怪,但都是能看见鬼的,于是你不再特殊,也不用再说“什么也没发生”。
你叫赵望远。出生的时候父母激动地看着你,因为你是他们第一个孩子,他们希望你未来成为那些“人上人”。你出生差点因为没哭出声而窒息,后来也总是望着空气里飘来飘去的人影笑。三岁那年,你对着墙壁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的父母为你操劳几年便累了,于是七岁的时候你有了弟弟.没人来打扰你,你话却更多了,于是你被送进医院待了两周,结果他们显然还是不满意。
他们说你是个疯子,是精神分裂,是妄想症——这些词你听得几乎没什么感觉。后来他们也许放弃了,只是告诉你:“不要说莫名其妙的话,看看你身边的普通人是怎么样的,学他们。”
你看着身边漂浮着的女人,心想,应该不是指她吧。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你用着代表现代科技的电脑,写完了关于那个“越狱”打翻作为牢房的坛子、几经周折才抓回来的断腿鬼一昂的复盘报告,觉得这一切又荒诞又令人舒适。
你现在其实也是个正常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只不过身边跟着几个别人看不见的朋友罢了,
原短篇《风过的夏》已挪至主页同名短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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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叮~来自普通人的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