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舟野的这一声吼叫,语气里掺杂着怒火,苦涩,可最多的,还是哽咽。
他的语气明明是那么冷漠,是那么冷漠……
明兮迟定在原地,眼底疾驰的闪过泪光,随即,泪珠便大颗大颗的掉落在衣袖上。
他用袖子沾了沾那咸涩的泪水,直到衣袖被洇湿,扔止不住抽泣。
先前徐舟野的话,让他此刻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他觉得自己做的,说的,都是错的。
徐舟野见明兮迟这样伤心,他握紧拳头,不知所措……
发觉是自己的话太重,但少年的傲气没有让他低头,也能说出柔软之话。
可说到底,明兮迟是没有错的。
不管是他走的道,信仰的神,都是为天下人所想。
修仙之人亦是如此。
可这种舍小爱为大爱的人,天下人会拥护,但身边人会痛恨。
他拥护的大义是身边人所换来的。
人总是想往高处走,但拥有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
正如那位奇怪的老婆婆说的话——青云宗的人也会救人,真是不可思议。
也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道理。
徐舟野哽着嗓子,眸中满是看不清的浑浊,他朝两人冷声道:“李溶月他们还在等我们,我们还是赶快与与他们汇合为好。”
明兮迟回过神,连忙道:“好……好……”
明兮迟回头提醒相思子:“仙君,我们走吧。”
相思子随即把扇子一收:“好。”
三人并肩同行,但各怀心事。
走出红颜楼,扑面而来是一些腐烂了的血腥味。
相思子看到此各种小妖惨死的景象,心中闪过一丝怒火。
头疼不已。
他极力压抑着,从当初他的命被道清明夺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在忍着了。
离开妖市后,回到人间便下起了清凉的雨水。
三人谁都没有带伞,任凭雨水浇灌。
这一路上,他们感受到周围覆面而来的压抑越来越重。
藏在枝桠里头的一些东西发出一阵一阵嚼骨头的声响,这是从鬼市跑出来的小鬼在练习鬼术。
发出的声响可以让听到的人陷入一个幻境。
而在那在幻境里,只能看得到自己。
相思子听倒的还好,他不受影响,因为他是妖,明兮迟虽是修仙的,但现在只是半人半仙,只能紧紧捂住双耳才没有让那些碎响影响心智。
只有徐舟野。
唯有他在此刻最危险!
碎响不等明兮迟提醒,“嗖”的一下就窜进他的耳朵里。
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徐舟野已经陷入幻境……
那些碎骨声音在他耳朵里幻化成他曾经刻在骨子里害怕的回忆。
在幻境中,少年不受控制的朝那声音走去。
那些碎叶残枝,那些破烂不堪,少年鬼迷心窍地伸出手,正当他伸手触碰枝叶的一瞬间,
他就感受到自己换了一个世界,真身已不在人间。他警惕观察着周围,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与漂泊的雾气,只有他一人陷入这混沌之中。
迷茫且无助。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走着走着,徐舟野看到迎面而来的一层又一层的阶梯,那道阶梯很长,宛如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龙。
徐舟野试探着走近,恍然间,他在台阶上方看到一位浑身是伤的少年正往那台阶上面走着,让人奇怪的是,少年每走一步,他便跪下磕一次响头。
徐舟野出现的那一刻,失魂落魄的少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徐舟野的脸,他笑了。
他笑得莫名其妙,在这鬼术幻境中,徐舟野不能看清他的脸,所以他不理会,继续往前走。
再次往前走,原本平坦的道路此时变得异常崎岖,慢慢的,他觉得脚下磕磕绊绊了起来。
徐舟野垂眼一扫,哪知脚下满是人的头骨!
再次抬头,他便迎面撞上了一棵老树,那老树长着活不过来的枯枝残叶,在一根干净的无刺的老干上系着一条白绫。
徐舟野看到白绫的那一瞬间,他就控制不了自己了。
他将自己的脖子慢慢往白绫上靠,只见那白绫猛的一缩,死死缠绕少年的喉骨,徐舟野顿时感觉坠入那令人窒息的深渊。
命悬一线时,直到一袖红衣挡在徐舟野身前阻止这场闹剧,红衣男人斜身,微微朝那枝桠里头的东西瞪了一眼。
孔雀色瞳孔在这浊黑的夜里发亮。
“滚回去。”他轻轻一发话。
那些害人的东西瞧见是相思子,不爽得“滋滋”的笑一声,愈来愈远。
在这些声音中,相思子他们是看不到实体的。
它们是专门挑动人心的,声音发出,它们会引着一些人,如若陷入幻境的人走不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感到疲惫,能量衰弱,而它们便会趁机跳进去,吸光这类人的精气儿,给自己增加力量。
拉回徐舟野后,明兮迟焦急地拍拍徐舟野的双颊,企图让他清醒,可不奏效,明兮迟便拿出腰间的水壶,扬起徐舟野的脑袋给他灌了一口水。
徐舟野原本哽痛的嗓子触碰到清水的瞬间清醒了起来。
他锤了锤脑袋,问:“我这是……睡着了?”
明兮迟却是急的掉眼泪:“徐公子!你中了鬼术了!得亏仙君助手将你脱离险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舟野鄙夷的白了相思子一眼,这个男人正悠闲地躺在树上看他的笑话。
看着相思子那幸灾乐祸的神情,徐舟野自然是不信。
他起身弹了弹衣袍上的尘土,摊开双手活动活动筋骨:“爹的,跟做梦一样。”
往旁边瞄了一眼,明兮迟这孩子还拽着自己的衣袖,那脸,哭成泪人了都……
徐舟野瞬间鸡皮疙瘩要掉一地:“行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如何成大事?”
他粗鲁的给明兮迟擦去眼泪,也就这么个小动作,让两人之前的怨气消解。
三人越过小锦城,其中两人已然忘了在小锦城的一家客栈还有人等着他们。
行走在雨间深处,夜凉如水夹杂着浓雾小雨,打在人的心上。
徐舟野不满的望向天空,心怨道:这雨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
甜腥味越来越严重,相思子实在忍受不了拿出干净的手帕掩盖口鼻。
在三人面前,摊开三条路:陆路,水路,山路。
究竟哪一条路才是正确之道?
处于迷茫中,徐舟野蹲下查看路况。
少年目光远离至远,平坦无影,泥路无痕。徐舟野凝望了半刻,思索道:“他们许是刚离开不久。若是他们走得是陆路,这雨季繁凉,陆路泥泞,必然会留下痕迹。”
“但现在处于鬼势混乱,小城定是不安全的。我想……楚惜之也许不会选择走陆路,何况,你们看,这陆路并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徐舟野说得有道理,相思子问:“那水路?”
徐舟野否然:“不,”目光聚集在前方不远的山林,微伤透忧,“是山路。”
相思子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徐舟野解释道:“李溶月受了伤,身子定是不能碰凉水,这种常识是人就会明白。即便李溶月受得是外伤,楚惜之也不会让她雪上加霜,给自己找麻烦。”
徐舟野边走边说,走到河流边上,修长的手伸进凉水里,感受水流的速度,道:“天色已晚,这时候下的虽然只是小雨,若是中间小雨转大,平常在深夜,河流上涨,就会造成小洪,所以楚惜之不会选择水路。”
徐舟野站起身,指向山林:“我们就走山路!他们不会走很远的!山路崎岖不平,况且还可能藏有野物。”
明兮迟道:“以楚惜之的性子,他不会为了赶路就不顾人死活,徐公子分析的无错,我们就走山路。”
相思子道:“无所谓啊。”
**
行走在山谷间,这里黑漆漆一片,时不时有几只野猴窜过。
来到深谷后,深谷这里湿度加大,热气又腾腾上升,憋闷的空气让人感到烦躁。
相思子撩着衣袍走了好一会儿,突然感觉胳膊麻痒麻痒的,撩开袖子一看,一只千足虫在上面。
千足虫俗称马陆,体呈圆柱形,腹部密密麻麻的步足,爬起来“唰唰”的。喜欢扎聚阴暗潮湿的地方,不咬人。但如果长时间被触碰会分泌毒素,造成人体红斑。此虫有毒也尚可解毒,入药。
相思子把嫌弃的把虫子挑走,在这憋闷的山谷里,红斑也不管了,烦闷道:“你们人间就这么难走?不能一步登天吗?”
明兮迟安慰道:“仙君再忍忍,兴许再走一会儿就能找到李小姐他们了。他们应该就在周围。”
徐舟野在前面领着头,负责踩平野草,让其好铺路。
听到相思子的抱怨,借此讥讽道:“那可真是苦了仙君了,我们人间的确没有您妖市好。您多风光啊,在妖界喝好酒吃好肉住花楼,要啥有啥,哪能受得了这罪呢?要不您回去继续风光吧?”
“磕着碰着又是我们的不是,我们哪能受得住您这般折腾?”
相思子沉吸了一口气,浑身泥泞,这时候脖子又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啃咬,发痒难受。
现在竟然还要受别人的讥讽,堂堂一个仙君竟被一个人间纨绔数落。
一点礼数都没有。
徐舟野以为自己占据了上风,高高兴兴地除草,随即,后背便就穿了一股紧绷,转眼间,他就被相思子掐住咽喉,只见相思子眼神透出毒辣,问:“你再说一遍?”
徐舟野挣扎着,拔出剑,往相思子胳膊砍去,一剑下来,鲜血淋漓。
相思子痛的发出“嘶”的一声,把他狠狠扔到在一边儿。
相思子满眼愤怒,道:“你疯了!”
徐舟野捂着被摔痛的腰,一脸不屑:“堂堂仙君,竟只有这点能耐?用妖力来对付一个凡人。”
“说到底,你的命能不能找回来关我何事?是我们做的吗?本来是你要求的,死活跟着我们,我们都说了不好走,是你自己不停的,到头上却是我们的不是。实在受不了就滚回妖界去!”
生平第一次被人戳中内心,相思子怒不可遏:“你……真是放肆!”
接着大手一挥,准备继续教训这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臭小子。
徐舟野直觉全身快要被妖力撕碎,心口发痛。
不出一会儿,少年的手停滞在半空……
明兮迟上前却被相思子一手打趴下,明兮迟脸上沾满了泥,大声阻止:“你们快别打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徐舟野闭了眼,任凭伤痛蔓延全身,很快他就忍受不住喷了一大口鲜血。
见此情景,相思子才作罢。他捂住胳膊处的伤,不让血往外流
徐舟野狼狈到地,无力的睁开眼皮,道:“你……既然这么瞧不起我们人间,那何苦炼层人皮……恶心我,还是恶心你自己?”
相思子没有回答,只是满眼厌恶的瞪着徐舟野。
徐舟野只道:“别这样看我,我怕我忍不住,在这儿杀了你。”
相思子没理他,只因在胸腔内有股邪气在他身上蔓延,他现在更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命被一点一点剥落。
同时,也感受到远在千里之外那层神秘的力量正在慢慢逼近。
三人僵持之下,不远处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你们也是青云宗的吗?”
听到青云宗……
明兮迟心猛然一紧,他爬起来朝声音的方向走去,声音发出者是一位戴着斗笠的老妇人。
老妇人“嘘”了一声,促道:“这里不安全,你们刚才动作太大引来了野物,须赶紧离开!”
明兮迟却问: “老人家,您刚才说‘青云宗’?那您定是见过青云宗弟子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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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而在客栈的一间小屋,一位穿着布衣的店小二朝里头的客人问道:“今天还续日吗?”
温雨渡摇摇头,道:“不了,结账吧。”
“好嘞!您住了五日,一共二两银子。”杂官道。
温雨渡点点头,低头从包袱掏出二两银子,细数着,然后递给店小二。
店小二收好钱点头哈腰笑了笑,就离开了。
温雨渡她在小锦城住了五日之久,中间却迟迟等不来明兮迟他们的消息。
她本想再缓缓,可自己的计划不能再耽搁了,她不能再等了。
关于温家先祖真正被灭门到底是不是因为修炼长生之术?
三百年前的温家与青云宗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导致现在温家历代都要遵嘱先祖的诅咒。
温雪晴已经替自己而死,现在她要做的,便是:去皇宫,找到长命符,杀死长生之者。
偷练邪术,想要长生不老,这是人人渴望的。
三百年前,温家先祖温必之是偷偷修炼,但却一直遭人阻止?而最后,温必之被皇帝派来的死侍杀死,长命符被皇帝夺走,迄今为止,长生之者只能是宫里的人。
想到这,温雨渡心里渐渐有了方向。
喃喃道:“跟着他们原以为是个不错的选择,可现来看,简直愚蠢至极。”
她披纱戴帽,趁着雨还没有下大,加快脚步沿路到河边,她准备走水路。
坐上船,她内心轻快,悠闲的给河里的鱼儿喂食。
而到第二日下了船,一路喂食的鱼儿都翻了白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