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区,阿尔法节点。
一辆幽黑的浮空车自滑道驶入螺旋状蜂巢复合建筑楼,它镶嵌于阿尔法节点的核心地带,上下横亘几百米,贯通三区。
这里就是郁京的中央警署。
新世界诞生之初,社会杂乱无章、犯罪频发,因而三城区定型之前,中央警署就已经存在。郁京扩建时,它也随之膨胀,却始终维持着整体性,方便跨区办案,并伴生形成了特殊的升降处——中央通行塔,又以“塔”为中心,发展出三大城区各自的重要节点。
曙光区的节点,称之为阿尔法。
与之对应,汇织的节点称之为贝塔,底巢的则为欧米伽。
最上层的阿尔法节点内,中央警署所在的区域明亮洁净。这里的主要职能其实并非案件侦查,而是区域调控,其宏观把握着整个城市的犯罪率与治安指数,极少数情况下,才会直接接手案件。
譬如特大金额跨区走私、手段极端残忍的连环凶杀案,带有保密性质的□□罪,或涉及郁京四大集团的部分案件。
卡努斯案,属于上述情况之一。
法尔法节点的中央警署接收此案,并分配给特别执法部SEC全权受理。赫塔维斯作为SEC二把手,被任命为本次案件的总负责人。
眼下,负责人带着两位副手迅速穿行楼中,很快抵达位于七层的某间办公室。萧巡率先推门侧立,临到凯恩关上门后,外部的一切杂音就都被隔绝。
而在访客区,一个黑发黑瞳的男人寻声起身,瞧着莫约二十七八,长相斯文,戴一副金丝细框、样式复古的单片镜。
正是渡鸦基因伴生的SEC法医,科沃斯·雷文。
“老大,”他笑眯眯地抱怨,“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睡着了。”
赫塔脱下外套,敏锐道:“雷文,你又喝酒了?”
萧巡耸耸鼻子,刚嗅到一丝酒味,就立刻打了个喷嚏。
“好劣质,”他朝凯恩小声嘀咕,“还好没叫我。”
“别什么都闻。”凯恩道,“黑心乌鸦喝黑酒,喝完就知道讲废话,但愿他今天不会说太多。”
“就一点点。”雷文理直气壮,“昨天是休息日,临时加班也就算了,总不能班后也不让人放松吧?我可没偷懒啊老大,活儿已经干完了。”
说着,他拍拍手,侧后方的年轻助手奥克就用两只手展开左右拉开光屏,第三只手点在屏幕上,随时根据雷文的讲述滑动,将报告图文展示给所有人看。
奥克是章鱼基因伴生者。通常来讲,此类居民的显性动物性征都体现在感官视角上,视野范围将被扩得极大。
奥克的显性性征,却让他表现出了极其罕见的躯体异化——他有八只手,并在指腹长有小吸盘,能够精准操控所持物。
简直是天生的外科医生圣体,来当法医倒也不算屈才。
“快速报告昨天我已经发给大家了。”科沃斯·雷文道,“案发现场保存完好,生物痕迹到处都是,连凶器都被落在当场,甚至还有血液残留,简直就像新手奖励关。”
说着,他扭头看助手:“奥克,你说是不是?”
奥克皮肤白皙,性格腼腆,闻言颤了下手,吸盘不慎粘到一片雷文短翘的尾羽,他又赶紧给黏了回去。
“啊?老师……嗯……”
“别难为人,”赫塔简洁道,“精密鉴定结果。”
“我对颈部勒痕做了微观3D成像。”雷文说,“综合纤维残留、生物痕迹、施力角度和压强分布,凶器确定为遗留在现场的那根鞭子。这种旧世界的老玩意儿不好买,不过卡努斯的公寓里挂了很多根,很明显乐衷于此。”
奥克迅速翻动光屏,将多笔贡献点转款的复原截图放大给三人看。
“喏,他拢共让管家买了二十三次,一共一百六十多根,已经可以开私人猎奇博物馆了,我真搞不……”
“雷文,”赫塔迅速扫遍购买记录,“继续。”
雷文咬着舌尖,被迫转回正题:“从而也成功分析出了凶手体型、力量区间,及案发时的现场情况。”
“卡努斯颈部勒痕不均匀,因多次滑移产生了交叉覆盖,整体压力带也并不连续,其舌骨和甲状腺骨存在多发性应力骨折特征,表明凶手是通过多次尝试,才最终达到了致命效果。”
“他杀人的动作很生涩,缺乏经验,更像是临时起意。”雷文的尾羽随他讲话一翘一翘,“如果卡努斯没因脑出血陷入短暂休克,凶手很难得逞,他为了能使出吃奶的劲儿,甚至用脚蹬着卡努斯的肩膀。”
“创伤分析结果显示,凶手身高在175—185cm之间,体重范围55—65kg,力量水平中等偏下,完美贴合绵羊基因伴生者的普遍画像。”
“更何况,现场还残留了大量生物痕迹。”
雷文说完后,奥克赶紧接过老师的话,鼓足勇气,将经由他手鉴定的内容结果讲给几人听。
“赫塔副长,还有两位前辈。”奥克咽了口唾沫,“凶手在行凶后,直接丢弃凶器,仓促逃离了现场。长鞭上能够直接提取到大量指纹,地毯上也留下了嫌疑人的血迹。”
“种种迹象,都表面这是一起冲动的拙劣谋杀。”雷文晃晃手指,“生物痕迹多得像是把自己的DNA做成了简历,来跟咱们求职似的。”
“怎么样长官,心动了吗?”
被银灰色蛇瞳一瞥,他终于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检测结果显示,案发当晚,卡努斯服用了助兴药物。”赫塔维斯抬手,示意奥克将光屏往前翻几页,“摄入剂量不小。”
萧巡立刻反应过来,拔高声音问。
“雷文,卡努斯因脑后伤休克时,药物起效了吗?”
“药物代谢是一个持续性过程,没法精确到毫秒。”雷文说,“小猫咪,法医部能告诉你的,只有卡努斯死亡时,助兴药已经充分吸收,进入了体内循环系统,血液中的药物浓度也已经达到峰值。”
“但,至于究竟是‘休克前还是休克后’……”
雷文顿了一下。
“根据现有技术,无法准确鉴别。”
“那就为案件提供了两种可能性。”凯恩冷声道,“如果在休克后,卡努斯大概率与甘霖发生了肢体冲突,并因此磕碰到后脑勺,才最终导致了昏迷。”
“从现场痕迹来看,的确如此。”雷文打了个哈欠,“卡努斯的指甲缝里,存在甘霖的皮肤组织残留,其前胸和前额也有轻微淤伤。证明有人在他死前用力推搡他,想把他推开,或者说,想让自己挣脱出来。”
“但,这非常符合他所展开的一系列后续行动啊。”
赫塔维斯没有否认,问:“如果在休克前,卡努斯就会因过量药物而陷入昏迷,是么?”
助手奥克听得专注,下意识点点头。
“老大,话要是这么说,”雷文道,“那凶手此举,就并非激情杀人了,意味着卡努斯昏迷后,凶手迅速下定了决心,并用磕碰来遮掩,试图伪造现场痕迹。”
雷文说到这里,眨了眨眼。
“这对甘霖而言,能有什么好处?”
“或许是他无法忍受。”萧巡说,“卡努斯是个性虐狂,甘霖则是首次外出接客。如果他捱过这一次,就还要继续受十多天的折磨。”
“关联调查结果也显示,卡努斯之前几任都失踪了。”凯恩补充道,“南柯不会对此一无所知,但大概率不会提前告知甘霖。”
“那争辩就更没意义了。”雷文说,“按小猫咪的说法,无论是前还是后,甘霖的作案动机都没差,鞭子上也同时存在他与卡努斯两人的DNA。他这样细皮嫩肉的小绵羊,忍受不了恶癖激情杀人,这是最通畅的逻辑。”
“他运气真不错,”赫塔说,“现场满是痕迹,逃跑无迹可寻。”
雷文登时哑了火。
不过很快,渡鸦转了转眼珠,又想到什么。
“我只是个法医嘛,”他凑近赫塔维斯,笑眯眯道,“怎么了头儿,过去整整一天,刑侦部那帮家伙还是一无所获?”
“不是一无所获。”萧巡说,“是所有可能的逃跑路径,最终都被排除掉。可甘霖总不会人间蒸发。初筛没法儿完成定向,后续调查就只能广撒网,工作量太大。霍珀带着几十位狐獴探员,熬了个通宵,今早人人都挂着黑眼圈。”
“因为千枫公寓附近的‘雨珠’系统,没能记录下有关甘霖的任何行踪。”凯恩解释道,“所以可能性有二,其一是他特别熟悉千枫的所有监控盲区,提前踩过点,而且踩得非常周全,那么杀卡努斯就是早有预谋。”
“这种可能性非常小。”萧巡接过话头,“因为他来南柯这几个月,从没离开过会所。从而老大提出了另一种设想,觉得甘霖有浮空车接应,这样只需要借助一处盲点,就能成功上车,逃出升天。”
凯恩补充:“也因此,头儿授意霍珀,去排查案发前后24小时所有途经卡努斯公寓的浮空车,并由此觉察到昨天凌晨,于西南城郊发生的一起车祸。”
“两车相撞,发生剧烈爆炸。”萧巡食指相碰,“风一吹骨灰满天飞,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太多,现场生物痕迹破坏得很彻底。”
雷文想了想:“可照这样说,无论哪种不都是有预谋的犯罪吗?那我激情杀人的鉴定结果算什么?”
凯恩无情道:“算你没拿到新手关奖励。”
雷文心中大痛。
“老,老师。”奥克小声道,“那我觉得,副长让咱们出详细报告,其实还想知道,现场究竟有没有第三人。”
赫塔看向这个年轻人,目光里流露出赞许。
“猜想先入为主,容易干扰法医的客观判断,让你对模糊证据做出有利于我推测的解释。”赫塔说,“因此,我没有预先告知。雷文,你现在能确定,案发现场绝对不存在第三人吗?”
雷文沉默了一会儿,咬牙切齿道:“奥克,回现场。”
渡鸦气得够呛,假不补休了,酒也不喝了,出门时还险些撞到人。
刑侦部组长霍珀当即躲开,灰色狼尾贴着墙根,侧身闪进办公室里,乐道:“谁让这鸟吃瘪了?”
一猫一狗装聋作哑。
“果然,还得是副长啊。”霍珀说,“小老大,交通事故线索乱了。其余车也不好查,其中部分归属于集团,或多或少拥有私域进入权。”
“您也知道,一旦进入私域,咱们必须得有确切证据,才能申请调查令、进入排查。”
私域,这种独属于郁京特权阶层的财产,分散在曙光区各个角落,他们像是旧世界的贵族庄园,拥有极高的隐秘性,和区域范围内的私有权。
赫塔维斯问:“霍珀,公寓涌风系统也追溯了吗?”
“刚查完,”霍珀说,“物业记录显示,案发当天正常运营,压根儿没出任何问题。我也派人走了一遍,虽然确实存在从涌风系统逃走的可能性,但需要提前踩点、十分熟悉内部结构才能行,不然很容易被绞成碎片。””
“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萧巡晃着长尾巴,“要么内外串通,从楼里跑;要么铤而走险,从涌风通道跑。只有跳窗能被排除,因为上下路径的家庭监控都没拍到嫌疑人,不可能买通所有邻居。”
案件调查至此,无形的阻力渐趋鲜明,案子处处留痕,却又处处断线。这个瞬间,赫塔维斯心中渐渐凝出一种猜想——
对卡努斯案而言,甘霖或许只是水上冰山。
但无论如何,都必须先找到这块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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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