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内什乘坐的大船扬帆入海后,李灵钥带着阿利亚与西塔返回家中,已过了卯时。
下了马车,迪让与拉哈尔悄然离去,阿利亚与西塔跟随李灵钥进入院内。
她们神情疲惫,环看四周,惶惑不安。
李良宏与李青祥已往衙门去了,程氏正在分派家中杂事。
见李灵钥回来了,程氏遣散了众人。
李灵钥上前向母亲行了个礼。
程氏:“格内什启程了?”
李灵钥点头:“我们在码头上看着他们的船离去了才回来。”
程氏想了想:“阿利亚与西塔不会说我们的言语?一句也不会?这可如何是好?”
李灵钥:“娘亲别担心,我会教导她们,也会学她们的言语。”
程氏叹了口气:“她们的习俗与我们的不同,她们又与寻常人不同,衣食行止都有其讲究,我如何分派?”
没等李灵钥出言,程氏又道:“我知晓格内什是千挑万选,才将阿利亚与西塔交在我们家中。可她们在我们家中,我们的责任便大了。我,”
程氏没说下去,李灵钥知晓母亲有担忧也有后悔,母亲也知晓阿利亚与西塔听不懂大周北方官话,才会说出这话来。
她挨着母亲:“娘亲别担忧。在孩儿看来,阿利亚与西塔虽不会说大周的言语,但她们也在大周过了数年,对大周也有所了解。母亲只当家中多了两个不用管的人,她们也不会轻易出门,不会给家中带来烦难的。”
程氏沉吟片刻:“你说的是。她们的禁忌为何?”
李灵钥:“娘亲,她们的事让她们自行安顿。她们的饭食与日间杂事西塔会做,不必家中人操劳也不必帮手。给她们备下全新的锅碗勺盆与素油,她们大多进食豆子及芋头,有土豆更好,圆葱与六月杮是每日都得要为她们备下的,鸡肉鱼虾与牛肉羊肉她们大约也会进食。只要让送菜蔬肉食的人多送些来,西塔会挑选能吃的做熟。叶家婶婶与周家婶婶先前就跟着我采买,每日家中所需都有人送来,她们如今也会用广府话说所需采买的菜蔬肉食,我再教几句,便将阿利亚与西塔所需也采买回来了。”
叶安媳妇与周山媳妇来到广府便跟随李灵钥采买,已跟着她学会采买时所需的广府话,如今家中的采买已能轻松应付。
停了一停,李灵钥微笑,“西塔的手指鱼与玛萨拉做得极美味,等我得了空跟她学一学,做给娘亲尝一尝。”
程氏给她擦去额头上的汗:“你快去歇息。一晚没睡,眼睛都熬出红丝了。今日你在家好生歇一日。”
她对着阿利亚与西塔微笑:“你们也去歇息,万事都等歇息好了再说。”
阿利亚与西塔虽听不懂程氏的话,但见程氏温柔和悦,也大约猜到了她的意思。
西塔对程氏行了个礼,与阿利亚一同跟着李灵钥退出来。
后院正屋已重新陈设过了。
书案放在了正屋内,西塔与阿利亚的两张凉榻已安放在了左侧屋内。
她们带来的箱笼都已挪入了其间,侧屋本不狭小,但这许多箱笼送入其中,却立刻就拥挤了。
引着阿利亚与西塔进入侧屋,李灵钥:“我们都很累了,先好好歇一觉。”
她对着箱笼看了看:“等歇好了,把不大用的箱笼送入厢房去,厢房的钥匙便交给你们来管。”
她用大食国语说的这两句话,但阿利亚与西塔都没听懂。
她做了个睡觉的姿势,指了指凉榻。
西塔点了点头,拉着阿利亚到往凉榻去了,李灵钥则回到她屋内的凉榻上躺下,转身向内,片刻后已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沉,中午时她醒过一回。
睁开眼来,屋内寂寂,帘幕低垂,屋角点着荷香。
李灵钥起身出来喝水,对着左面侧屋内看了一眼,凉榻上睡着阿利亚与西塔。
她们挤在了同一张榻上,各向着一边鼻息沉匀,也是疲惫至极睡去了。
李灵钥回到她的侧屋内,倒下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下午,阿利亚与西塔也都醒来了,她们坐在凉榻上小声说话。
阿利亚神色不安,西塔镇定得多,不停小声安慰。
李灵钥洗漱完毕,将她们引到灶间,让西塔在家中采买回来的菜肉当中择选。
西塔起先不解,但李灵钥细心说来,即便知晓西塔听不懂,她也没停下:“家中每日会有新鲜的菜蔬,你与阿利亚的份,你来自取,这些碗盘是新的……”
她拿起碗盘递到西塔手边,碗盘上还绑着稻草。
西塔看了她片刻,李灵钥便将碗盘都递在她手中,指了指立在门外的阿利亚。
她又让西塔择选菜蔬,每选一样,她便说出菜蔬在大周的名称。
西塔也果真聪明,片刻后便说出菜蔬在的榜葛剌叫作何名。
听了榜葛剌名,李灵钥便跟着西塔学说,学了数回,音韵已有六七成相似,而后她指了指案边的白纸册子。
西塔看到了芦苇笔,立时会意,走过去写下来。
格内什未说过西塔知书识字,但李灵钥知晓,能跟随在公主身边的宫女都不会目不识丁,她们不仅学过书字,还有一技之长。
西塔擅长巫医术还是大宫女,更不会是不识书字的寻常女子。
叶安媳妇与周山媳妇都远远看着,西塔选完了菜蔬,李灵钥便请他们来教西塔烧火,教她用灶间诸般物事。
西塔用惯的厨下用物与李家的有不同,但她用心看了再亲自用过,很快便用得极为顺手。
西塔与阿利亚还带了各色玛萨拉来,西塔在灶间摸索着烧了饭菜,请李灵钥与她们一同用餐,用过饭食,阿利亚也渐渐宁定下来。
饭后,李灵钥对着学过的字词反复读写,还让西塔坐在她身边,她反复念给西塔听,直至念得音韵准确无错了方才停止。
一连三日,李灵钥都在家中相助西塔与阿利亚安顿,没往衙门去。
阿利亚与西塔带来的藤箱内不仅有她们的衣物、各色药膏与香料外,还有无数各色精致得让人眼花缭乱的首饰。
有个箱子内还有几本书册。
那几本册子的封皮上写的是榜葛剌国文字。
李灵钥挑拣出暂且用不上的箱笼,让人挪到了紧挨着的厢房内,将厢房上锁,锁匙交给了西塔。
西塔与阿利亚用的碗碟锅盏被李家人另行安放,因李家人做饭食的时刻与西塔做饭食的时刻错开,西塔也放了心。
阿利亚只在后院内至多行至中院,绝不踏足前院,无事时还翻看她带来的书册,空闲了就坐在窗前廊下看着院内发呆。
西塔甚是能干,不仅将饭食做好,还将阿利亚照料得无微不至。
看到清泉洒扫,她便跟在后方,学着清泉的洒扫方式,将后院屋舍都洒扫得干干净净
程氏见西塔与阿利亚的习俗虽与家中人相异,但她们也能将各自的事都管好,并没与家中下人闹不快,便放下了心。
第四日上午,李灵钥见阿利亚与西塔都已没了不安与拘谨,才往广府衙门来。
清泉跟着李灵钥出了门,转过街角,她小声道:“公子,这阿利亚与西塔都不管家中的诸事?那买了她们在家中,岂不是还给家中添了许多事?”
阿利亚与西塔来到那晚,程氏让叶安与周山两家人守在了门外,李青祥、陈安及陈家媳妇、家中的两名小厮与清泉都各自在房内不许到前面来。
程氏嘱咐过家中下人:阿利亚与西塔是家中新采买的异国婢仆,因习俗与家中人不同,她们现今只管自身,不分担家中杂事。
周山与叶安两家人那日晚间只低头做事,对听到见到的事不说也不问,对于阿利亚与西塔,他们与程氏的说法一般无二。
李青祥都只知家中采买了两名异国婢女。他不将这些杂事放在心上,连问都没问,陈安夫妇与两名小厮更不会问起。
这时听清泉忽然说出这话来,李灵钥愣得一愣,向她看去。
清泉眉头微微拧着:“公子,阿利亚与西塔又不会说我们的言语,手脚又粗。她们还不穿鞋,手指都很黑,不会将拿过的物事染黑么?她们来伺候你的茶水,我很是担心。”
她看着李灵钥:“在我看来,她们都不像会伺候人的。公子却还让她们住在了正屋内。对她们也太好了。”
李灵钥想了想:“她们的手指黑是因她们的肌肤色泽本黑,你不见她们的头发也比咱们的黑么?黑得发蓝。你说这话,可是因她们住到了我屋内,你住到了厢房去,心中不快?”
清泉愣在了当地,她张口结舌:“我,我,”
“青曜。”
有人唤李灵钥,她向着声音来处望去,钱远坤正向她与清泉行来。
钱远昆来到面前:“我正要去贵府,没想到在此间遇上你了。”
李灵钥:“钱大人这是来寻我?衙门有事?”
钱远昆点头:“来了几位异国商人,他们说的话我们不懂,副提举大人本要让青祥兄来找你去相助,但青祥兄有事,我正好无事,便向副提举大人讨了这差使来了。”
李灵钥:“那,我们快走。”
她转头对着清泉:“你回家中去吧,我不必你跟随了。”
清泉愕然,钱远昆看了看她,小心地问:“他是跟随你的小厮,我记得陈氏喜宴那日,他跟在副提举大人身边。”
没等李灵钥出言,清泉已道:“公子,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但大人与夫人让小的跟随在公子身边,小的不敢不依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