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文人士子有携妓同游之风习,膏粱子弟多斗鸡走马、狎妓纵饮,世家更是蓄妓养姬以供其乐。
邀名妓外出相游这等子行径,于长安城中的门阀贵户而言,实在平常。
故而,棠绛娘子被卢五郎接到城南竹素园作陪,丝毫不值得人侧目。
可卢倾欢深知自家兄长,自小跟在邓先生身边研学专典,推奉中庸,讲究个慎独自修,素来洁身克己,不沾风月习性,更不会将常涉妓馆引以为风流。
如今么,兄长竟突然改了性儿,召了花袭楼的名妓同游,且还打算带人家在竹素圆小住。
这让卢倾欢十分费解,当下便问了卢照昱。
卢照昱解释说近日在作文章,行之过半,却值才思枯竭,需寻些清幽之所静心凝意,再以雅致乐声伴之左右,助明思引感,从而婉而成章。恰有花袭楼中的棠绛娘子以晓通音律闻名长安,这才请了她相陪,同游竹素园。
卢倾欢不疑有他,反而真心诚意地祈愿着兄长从竹素园闭关回来时,已复其文思泉涌之旧。
各中实情,唯有十七知晓。
卢五郎点棠绛娘子同游竹素园,不过是方便十七能以护送之名离开花袭楼。
花袭楼人多眼杂,卢五郎着实不放心她带着刀伤留在那儿。
可十七终归是花袭楼的护院,须得轮值站卫。除非有人点了楼中娘子外出相陪,她才能一同出门,护送于侧。
考虑到卢府常有宾客,府内仆役繁杂,若是将人直接接到卢府也不太妥当,不便十七养伤。
而竹素园位于城南,占地几十亩,景致相宜,幽静少人。此园林原为一富户所有,被其开放成游玩之所,入园须得花费重金,园主在园里修筑了诸多雅静小院,供人过夜住宿,每处院子相隔甚远,互不打扰。
卢五郎干脆让人在竹素园定了最为偏僻安静的朝荫院,足足付了一月的宿金。
棠绛娘子留宿竹素园相陪客人,十七自然就得跟着。
如此,卢五郎成功让十七留在了竹素园的朝荫院里养伤。
今日轻抚瑶琴,明日急拨琵琶,后日巧奏箜篌。棠绛娘子日日不同器,曲曲不相复,不愧其‘妙达乐律,遍工八音’之名。
朝荫院的仙乐灵音数日不休的同时,十七的刀伤也得了精细照料。
十七的伤不便叫他人知晓,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卢五郎不敢假手于人,每每都是亲自给她上药。
一开始,十七不大愿意由他帮忙,倒不是旁的,只是身份在那,她到底不是个真儿郎,若让五郎帮着上药,那不得脱衣露肤,万一让他看出来自己是个女子,岂不尴尬。
卢五郎挂念她的伤,不肯由着她自己折腾,坚持要帮忙。
十七无奈只能让他来。
好在只是伤在后肩与腰侧,要是伤在胸口……
正常来讲,为了处理伤口方便,都会直接脱了上衣。
但十七不是正常男人啊,她乃实实在在的姑娘家。
第一次卢五郎帮她上药时,怕他怀疑,她都提前找好了借口,就说是自己脱了衣服等上完药后还要再重新穿上太麻烦,有伤在身,更衣时的动作多少牵动伤口,能少动就少动些。
不过,卢照昱啥也没问,对于她不脱寝衣就上药的做法好似一点都不觉得异常,这让十七准备好的一肚子糊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好半天才咽下去。
得,是她自己多虑了。
每夜睡前,卢照昱会按时来十七房里帮她处理伤口。
这夜,卢五郎照常敲响了她的房门,得了十七的应声才推门而入。
十七在听见敲门声时,已经熟练的将衣服往右后肩下一扯,直挺挺地扑进软褥里。
等卢五郎来到她床前时,十七正趴伏在床上,侧着头,半裸右肩,寝衣左下摆被撩至伤口上方。
因懒得下床灭灯,为图个方便省事,她只在床头置放了个烛台,等五郎离开,她只需探头吹灭蜡烛就能直接睡下。
宽敞的厢房里,仅一簇烛苗勉强维持着光亮。
为了能看清伤口,仔细观察恢复情况,卢五郎只得将脑袋凑近了她的右肩。
从后头看,像是他俯身在亲吻她的颈侧。
十七趴在软软的褥子上,看着卢五郎俊美的脸正浮在自己肩上方,感受到了部分温热细密的呼吸洒在了她的裸/露的肩头,酥酥麻麻。
还有一些呼吸狡猾得很,夹杂着五郎身上独有的冷檀香直直地溜到她脸上,与她自己的鼻息两两相撞,引得她的呼吸也不免悠荡了些。
房间很安静,烛火的光晕很昏蒙,在庞大的夜色里支撑得有些吃力。两人交织的呼吸声,既模糊又分明。像是灰暗的水下,两只鱼儿相互吐着泡泡昭示着彼此的存在,互相慰藉。
为了遮掩异样,她转头将脸埋进软枕里,脸上的寸寸肌肤紧贴着枕上的绣料,企图将透露着自己莫名感觉的呼吸藏进枕头里。
好在卢五郎已经检查完肩头的伤口,随着他抬起身的动作,扰人心旌的气息终于不在那么步步紧逼。
他拔开小瓷管,药味霎时装满房间,融进昏黄的光里。
卢五郎上药时的动作不疾不徐,十分细致,他指尖挑出小瓷罐里的药膏,轻轻地涂抹在她的肩头伤口上。
十七的皮肤不够白皙,是浅浅的蜜色,肩头的刀伤却是泛着扎眼的红。因着坚持练武的关系,她肌肉紧实,不若一般姑娘家细腻柔软,隐隐蓄着力量感。
怕抹得不够匀,也怕抹得太少不够药效,卢五郎的指腹沾着冰凉的药膏,在她翻红的皮肉上来回反复擦抚,颇具温柔耐心。
她本就耳聪目明,比平常人感官更为灵敏,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肩膀肌肤上的那只手的动作,跟情人爱抚似的。明明小时候阿娘也给受伤的她擦过药,但感觉尤为的不同。
还有那呼吸声,即便离得没那么近了,但在静谧的空间里,无端得被放大,存在感极强,但落在她心头时,偏偏又如此的软绵无力,羽毛似的扫过,带出无尽的旖旎眷恋。
甚至于那股子冷檀香,独属于五郎的气息,在浓郁霸道的药膏味中,依旧能独有一片肆意,让十七不能拒绝地就分辨出来。
她想,五郎定是那狐妖转世。
否则怎会有如此乱人心扉的本事,尤其是这不容忽视的冷檀气味,分明就是狐妖自带的魅香嘛。
伤口明明该是有些痛的,她却觉得有些发痒。
忍不住颤栗。
这感觉很陌生,又很熟悉。
按捺住痒意以及其他不知名的感受时,十七心里却忍不住疑惑。
如果五郎真的是狐妖转世,那自己这个凡人,有没有被勾引到呢?
“疼吗?是不是我手重了些。”卢照昱发觉了她的那几下颤栗,以为她是疼到了,便停了手中的动作。
房间里,许久的沉寂与静默于心被这一句关切的询问给标下了终止,十七对自己心底疑问的思考也瞬间被打断,随即消散,此刻的她,只顾得上应答卢五郎。
“不疼不疼,一点都不手重。你继续这般力道就成。”
卢照昱这才继续,但还是刻意放轻了动作,指尖愈发温柔。还是怕她会疼,便扯了话头与她聊起来,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知多久过去,肩头与腰侧的伤口上都已经抹好了药膏。
卢五郎帮她将衣服正拢好,与她叮嘱着:“再继续上药几天,伤口差不多就可以愈合。不过,你这个月里头,莫要舞枪弄棒,否则伤口裂开了可不行。”
“那我明日能出门吗?”十七问的有些急切。
实在是因这几日都憋在房里,不曾活动周身,难受得紧。
住进朝荫院后,十七一直窝在房里头,不曾出门过,更别提练武了。只因卢五郎让她好好养伤,不要走动。
怕她无聊,卢五郎给她在房里准备了许多书册。但是她翻来翻去,都是些无聊的玩意,着实看不进去。
唯独有两本兵书,她看得起劲,只不过今儿白日里已经教她看完了。
卢照昱拒绝得很彻底,“不可,须得等到伤口痊愈了才可出门。”
其实,十七伤的不重,不至于终日躺于榻间修养。且她不是伤在腿脚,并非不良于行,完全是可以出门走走的。
卢五郎子所以拘着她成日在房里头,是怕被人发现她有伤在身。
虽说十七穿上衣服,行动如常,即便真的现身外头,也不会让人怀疑什么。
但问题出在药膏上。
世家累世的传承积淀中,自有无数的私藏,不限于外物之上,更为珍贵的便是书简孤本、古籍药方。
卢五郎给十七用的药膏正是范阳卢氏的家传秘方,对伤口疗愈极具效果。可这药膏千好万好,唯独味道极重,敷于身上,其味久难消散。
十七夜夜涂抹于伤口,已经积了满身的药味,即便有了衣裳掩盖,依旧浓烈可闻。她自己虽已习惯这股味道,不觉有异,然而但凡他人靠近,必能察觉。
卢五郎此行,只带了长甫一人。竹素园给各个院子备齐了侍女仆从,他借口以静养思,只是留下一人伺候。没有全都撤下,一则是吃喝少不得人准备,二则是怕一个不留会引起怀疑。
如今朝荫院里,除了长甫这个自己人,还有竹素园的小厮、棠绛姑娘与其贴身女婢。
十七若是出了房门,少不得与他们碰上,她身上的药味浓重,鼻子没有大问题的话,定能闻见。
安乐宫的刺客迟迟没有消息,官府乃至皇宫里的悬赏愈发得高。
自古财帛动人心。
如此时候,涉及到十七,他必须谨慎为上。
只有等十七伤口痊愈,无需用此药膏了,方可出门。
背后的原因,十七自是不知,她从床上起身,盘腿坐着,对着卢五郎诉苦,“可我整日闲在屋子里,无事可做,无聊得紧呐!本来还有两本兵书打发时光,可惜已然看完。再不出去,只怕伤口好了,我心病却憋了出来。”
卢五郎耐心安抚她,“出门还是不能的,必须等伤口好了才行。你若实在无聊,明日我来陪你,同你聊天解闷。”
原本这几日,卢照昱都是在自己房里温书,下月他就要回幽州参加乡试,须得用些心在四书五经上。
不过为了防止十七忍不住偷偷出了门,他决定明日起还是要陪在她房中的好。
对于五郎此举,十七自是乐意的。她晓的卢五郎通读经典,知道许多有趣的典故,有他相陪解闷,显然不会无趣。
等卢照昱离开,十七高高兴兴睡下,等待明日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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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