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往往是一个人内心的投射。
一个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隐密,都会被那些锈迹斑斑的梦呈现出来,透过月亮的照射,不论是愉悦,还是伤痛,都会无限地放大。
此时躺在蚕眠庵的二人二妖似乎都陷入了一场预设的梦境之中。
宁宜苏的梦境中,苏知夏死去的场景不停地重复着。
虚无之中,“苏知夏”抓住了他的手,七窍流血,带着无尽地愤恨:“我恨你!你什么都帮不上我!你这个废物!”
“你姨母害死了我,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愿意和你做朋友?我恨你!我恨你!”
宁宜苏握住了苏知夏的手,摇着头否认:“不是的,知夏,你听我说。”
“我让你保护好知盈,你是怎么保护的?”
他的目光跟随着“苏知夏”指的方向看去,却瞧见苏知盈也是一般七窍流血地倒在地上,他慌张地想要抓住“苏知夏”的手,可还来不及解释,场景变换回了殿中,苏知夏饮酒的背影,他伸出手要去阻拦,可黑幕中有数百只血手抓住了他的身躯,他绝望地试图挣脱开这些桎梏。
即且的梦境中,却是他的爷爷被人抓走时的场景,他当时就隐匿在那潮湿的草丛之中,胆怯的他龟缩着、颤抖着,梦境中的爷爷责怪他是如此的胆小懦弱。
四时好的梦境则是充满了悲伤——她的父母亲都死于百年前的妖族大战中,为了封印妖王,她被交付给了槐阴客,而年幼的四时好在等待中,只等回了母亲的长枪,父母亲尸骨无存。
安书砚的梦境像是一道烟雾萦绕在道姑身边,她轻触着那纯白色的烟雾,怅然地仰头道:“对不起,请你们成为我梦力的养分吧。”
而此时。
梦境中的四时好只是静静凝视着年幼的自己,道:“呵,我早长大了,还拿着这些东西来迷惑我?未免太瞧不起我了?”
四时好猛地睁开了眼,她站起身来,前往宁宜苏所在的厢房,果然一打开房门,就见他们三人脸上神色复杂,四时好不禁感慨:“三个没用的男人。”
她试图唤醒三人,可三人脸色越发苍白:那道姑的梦力那么强吗?看来得先解决那个道姑了。
那道姑却站在屋外,持着烛火:“这位姑娘,夜深了,怎么还不歇息?”
四时好冷哼一声,道:“装什么?你倒是藏得不错,一开始我还没发觉你是梦妖。”
“姑娘,不也是猫妖吗?”
四时好叉着腰傲娇地道:“我的修为可是靠自己修炼百年得来的。”
道姑低垂着脑袋:“是吗?那可真好。”
再度抬起头时,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五六条血迹斑斑的血痕,没有眼珠的眼眶瞧着竟像是个无尽的深渊,能将人的魂魄拉扯进去:“可惜,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四时好手持着长枪一扫,将那些奇怪的蚕丝劈断。
她迅速地跳上了屋檐之上,那道姑的身体像是有无限的丝线吐纳,而每一道丝线上竟都包裹着各种充沛的情绪,能够感染到四时好的内心。
四时好原本要将火注入长枪,烧尽那些惹人厌烦的丝,可那些丝上浸染的悲伤情感像空气一般缠绕住了四时好,即便是她能冲破梦境,可刹那的悲伤也让她手中的动作一顿。
这一顿便让道姑寻到了机会,她那些丝线形成了一道锐利的刀锋状,直劈向了四时好。
四时好暗道:不妙!
突然,一个甩出的铁锹竟然切断了那刀锋般的丝线,正是宁宜苏。
“你怎么醒了?!”
四时好讶异地望着屋檐下的宁宜苏。
宁宜苏望着四时好,想起了刚才,梦境中的他恍若被无数的丝线包裹起来的茧,抱着一个死去的尸身,恐惧一切外物的侵袭。
“往事不可追,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苏知夏的声音传来,他睁开了眼,“苏知夏”的灵魂飘到了他的面前,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不似方才与梦境中谴责着宁宜苏的她,而是真正的那个温柔而坚韧的苏知夏。
“可是,知夏,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没能保护好盈儿……”
她轻触着宁宜苏下颌已经结疤的那道伤口:“宜苏,一切都是梦境,盈儿还在京城,等着你带血灵芝回去救我。”
顿时,宁宜苏回忆起了此行的目的、恢复了理智后立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遇到具有梦力的妖怪了。
宁宜苏喊道:“四时好!要小心,这些丝线上会携带各种情绪干扰你的攻击!”
“知道了!”
四时好脚踏着那些攻击而来的丝线,正打算一个劈枪解决了这道姑。没想到,那道姑猛地抬头,四时好凝视到道姑的眼眸。刹那间,她的神智像是被黑洞贪婪地吸纳了进去,她的瞳孔忽然涣散,那道姑一手虚空捏着四时好的脖颈,不停地吸收着四时好的妖力。
宁宜苏紧急地捡回了铁锹,正要一铁锹砸向那道姑的脸,那道姑幽幽地说道:“砸在脸上很疼的。”
说罢,她另一只手捏住了宁宜苏的脖颈,青筋暴起,宁宜苏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似乎在不断流逝,朦胧间,他似乎瞧见了道姑背后的屋檐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知夏……”
一道携带着火光的箭划破了这黑暗的天际,离弦之箭如雷霆般迅猛地刺入了道姑的后背。
道姑转过身去,瞧见了一个身着丹色圆领袍的姑娘,丝线正要冲向那姑娘,只见她架在弓上的三支箭咻地离弦,离弦一瞬间,箭头迸发出了熊熊燃烧的烈火,将那些丝线焚烧殆尽。
“你也想成为我的养分吗?”
那姑娘冷漠地俯视着那道姑,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我警告你,再不放开我的朋友,我马上让你成为那棵桑树的养料!”
来者正是,苏知夏。
两箭离弦,正对着道姑的两支手,为了躲避伤害,道姑只得松开了手,四时好回复了神智,握紧了长枪,气恼无比地喊道:“你这家伙!本猫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给本猫去死吧你!”
四时好冲上前去,这次她谨慎多了,避免了和道姑的正面对视。
而掉落在地上的宁宜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月光照映下,他望着屋檐上的那道身影,瞧见了自己思念了多日的人,眼泪啪嗒落下,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祈祷此时此刻不是梦境。
苏知夏镇定地站在屋檐之上,她将弓箭收好后,拿起了刀也冲上前去帮助四时好击杀那道姑。
四时好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只惊异了一秒,便笑道:“你这家伙当真是命硬,居然没死!”
苏知夏与她背靠着背劈砍着那些丝线,语气平淡地回应道:“这么久没见,你看见我头一句话是,‘居然没死’?”
四时好带着笑容,一面攻击着,一面吐槽着:“你这家伙是不是压根没死呀?害我奔波了那么多天,你欠我的债可又多了不少!”
“多谢你为我担心,对不起。”
“客套话等解决了这个家伙之后再说吧!”
二人配合依旧如往日般默契,不一会儿就拿下了这道姑,她幻化为人形,被四时好用丝线捆在了桑树上。
苏知夏将刀收入刀鞘,回身望向了多日未见的宁宜苏,下一秒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住,宁宜苏的脑袋埋在了苏知夏的颈窝,眼泪滑落,泪珠滑落到心脏的位置,苏知夏久违地回抱住了宁宜苏,道:“好久不见。”
这些日子的悲伤随着他拥抱苏知夏的一瞬间,全数消散,只有失而复得的激动,他声音带着些颤抖:“这、不是另一场梦吧?”
“不是梦。”
苏知夏揉了揉他的头发,许久未曾闻到的那股清冽令人安心的木质香包裹着宁宜苏,他这才确认,这是活生生的苏知夏。
宁宜苏红着眼眶,略带沙哑的嗓子轻颤着:“嗯,不是梦,是真的。我、我好想你。”
四时好环抱着双手,眼角分明沁出泪珠,可嘴上却带着几分不满:“你这家伙,是不是得给我们一个解释呀?”
“简单来说,我是奉圣人旨意,假死脱身离开京都,以暗访沣州、调查沣州刺史的。”
苏知夏的回答言简意赅。
“就这样?”
苏知夏看着一脸无语的四时好,补充着:“不止如此,圣人得到探子来报,沣州刺史拥兵自重,企图勾结敌国,侵吞我大曌国土,而沣州刺史是荣王的舅舅,此事或与荣王意图谋反有关,故不宜声张。”
“即便没有骨咒生花一案,我也与陛下商量好了,于荣王面前演一出戏,让我假意刺杀荣王,陛下赐死我后,我便可假死脱身离开京城调查。”
四时好颦蹙着眉头,还是困惑无比:“你不是夜巡司的人吗,最多就负责斩杀那些害人的妖族,怎么会要你来调查一个官员?”
苏知夏眉头紧锁着:“因为,沣州刺史似乎能操纵一些妖怪……而且,荣王与我算是有私仇,安排我刺杀他也算合情合理,只是没想到他如此大胆,竟敢利用骨咒生花戕害官员,可惜没有人证物证,没办法解决荣王。若是贸然赐死了荣王,只怕沣州变故,陛下索性顺水推舟,假意赐死了我。此事,槐爷爷也是知晓的。”
“什么?!槐爷爷知道?!”
“是的,而且,浅川所说的传说不过是他编纂的,”苏知夏浅笑,“槐爷爷觉得我一个人去沣州不大安全,却不能同你们直言我还未死,只好扯了个谎,让你们也去沣州。只是没想到,你们走得这般快,我赶了多日,这才赶上你们。”
“谢谢你们。”
苏知夏粲然一笑,凝视着四时好,四时好却回给了一个无语的眼神:“嘁——以后再也不担心你了!不过,宁宜苏,你抱够了吧?人还活着,你想抱还能抱很久,先去把那两个蠢货喊醒!”
宁宜苏却没有动弹,像个小狗一般蹭着苏知夏的颈窝,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这多日来紧绷的神经忽然松弛下来,他无比眷恋这样的温暖。
“宜苏。”
苏知夏拍了拍他的肩膀,宁宜苏这才“嗯”了一声,苏知夏看着拿着长枪像是要一枪戳死宁宜苏的四时好,道:“你们是不是还有同伴还在昏睡?你先去叫醒他们。”
“嗯!”
宁宜苏挂着一个满足的笑容,郁闷了许久的脸上久违地出现了这段日子最粲然的笑容。
四时好见他还有些蹦跶的身影,气得深呼吸一口气:“你选的这个郎君也太没出息了吧?”
苏知夏也没反驳,挑眉,困惑地反问:“哪里没出息?”
“脑子里像是一点事不装,瞧见你连道都走不动了。”
苏知夏转过身笑着望向宁宜苏:“这不是挺好的吗?而且,陛下说,宜苏虽然不错,可还是比不上她的丈夫,说他还需努力。”
“嘁——!”四时好别扭地靠上前来,仔细打量着苏知夏,轻声地问道,“你真没事了?”
苏知夏觉得心头暖暖的:“真没事,那也不是毒酒,不过是化了闭息丹的酒罢了。”
“那就好。”
四时好撅着个嘴,瞥见了被绑在桑树的道姑,她毫不挣扎地绝望地凝视着月亮,喃喃道:“就这么死了吗……可是我还没报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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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蚕眠庵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