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宰治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里,家入硝子为他仔仔细细地做了一个全身检查。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没有任何疾病,堪称非常健康——健康到不正常。
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每一处皮肤都细腻到能跟全天24小时反转术式治疗自己的五条悟打擂台。双手也没有任何粗糙的地方,甚至双腿看起来都不像会走过路的。
堪称初生。
太宰治原本只是安静地在床上昏迷,直到五条悟离开后的十来秒,突然身体抽搐着往外吐血,冷汗爬满全身,就连家入硝子都实实在在地被惊了一把。
没走出多远的五条悟察觉到医务室不对劲,又折返回来,结果刚才还痛苦万分的人居然渐渐平静下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家入硝子刚准备再检查一次,就被五条悟抬手叫停。
白发男人轻轻拆散眼前的绷带,露出那双明蓝色的苍天之瞳,炫目的光彩在他的眼睛里流动,却只是淡然而安静地注视着昏睡的太宰治。
那个人身上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咒力,离开之前周围也干净得没有任何咒力残骸,却在他离开的这短暂时间内爬满了磅礴的咒力遗迹。
“一会儿我往外走十米,你注意一下他的变化。”
五条悟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家入硝子却没有多问,只是抬眉看过去:“好。”
最后测量结果不出五条悟所料,太宰治身上的病痛确实跟他有关。
六眼第一次遇到无法探测术式的人,但不妨碍五条悟推断出太宰治的情况。
这个家伙的咒力很庞大,已经庞大到会吞噬自身的地步了;但刚巧他的术式能屏蔽、或者说是免疫一切的咒力,把他浩瀚的咒力像封印一样牢牢地关在了体内。
他的术式一直在自我运转,直到遇见五条悟。五条悟隔着无下限下水捞人的时候,触碰到他的瞬间,术式运转——
自我构建的封闭体系接连崩塌,浩瀚的咒力吞噬了自身。
而恰恰他遇见的是五条悟,现代最强咒术师。在扛着他回来的路上,下意识运转但被克制的无下限,与完全被动无法控制的术式纠缠斗争,造就了太宰治如今的情况。
即时时刻刻需要五条悟咒力供养,否则会被自身咒力吞噬。
“所以你是扛着我上楼梯的,”太宰治恍然大悟,“难怪我一直觉得胃不太舒服,感情是你撞出来的。”
“嗯?”五条悟似乎有点疑惑,“你的关注点是这个吗?”
“不,还有一个。”太宰治严肃地说,“我决定给我的术式取名叫人间失格。”
“唔,很帅气的名字嘛。”稍微顿了一下,五条悟真情实感地鼓起掌来。
但紧接着,五条悟又道:“不过呢,剥夺年轻人的生命这种事情是不被允许的,所以还是乖乖活下去吧,五条老师会好好养你的呢!对吧,伊地知?”
兢兢业业开车的伊地知洁高似乎是习惯了这样忽然就被五条悟喊一声,立马了跟上五条悟的话:“是的,这位太宰同学,请你不要想着自杀,咒术高专会全力帮扭转现状的。”
缠满绷带的少年“诶”了一声:“嘛嘛,我的人生信条可是‘清爽利落且不给别人添麻烦的自杀’哦,想要自杀主义者放弃自杀,那是不可能的啦。”
“是吗?我一直觉得学生喜欢的事情就应该让他去做呢。”五条悟轻飘飘地说,“嘛,如果想自杀的话,我建议可以先吃点喜久福再自杀哦。毛豆生奶油喜久福,仙台特产、超推荐!”
“居然是甜品爱好者吗?”
“哼哼,对哦,甜品可以治愈疲惫的大脑呢!”
“我的话,可能会喜欢草莓大福的吧?不过如果有螃蟹大福之类的东西就再好不过了。”
透过车内后视镜,伊地知洁高看了一眼后排一左一右的两个人,正隔着一个座位聊得欢快。
……可是按刚才五条先生的话来说,这两个人应该才认识吧?居然已经这么熟了吗,难道说这就是绷带爱好者的共鸣?
可是一开始不是在聊咒力的问题吗,这么久变成了“螃蟹大福”VS“喜久福”啊?螃蟹大福又是什么魔鬼食物,这真的是能吃的东西吗!
伊地知洁高,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伊地知洁高心理活动实在太丰富,丰富到六眼实在无法忽略他周身的咒力变化,猫猫祟祟的五条悟遂抬手袭击辅助监督的肩膀,问:“伊地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不不,完全没有,五条先生!请五条先生跟这位太宰同学继续!”
“是吗,那治同学我们继续吧。哎呀,好久没遇到能一直跟老师我聊天的人了呢。”
五条悟坐在伊地知洁高正后方,驾驶座把驾驶员遮挡得密不透风。
所以不是看到伊地知洁高满脸欲言又止的神情,而是观测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是那个被称为“咒力”的存在吗?
太宰治看起来病怏怏的,整个人蔫嗒嗒地看着窗外,东京的建筑鳞次栉比,在伊地知洁高恨不得一脚油门踩到底的速度中倒退着。
“叫得好肉麻。”
“习惯就好了,习惯之后你肯定会爱上五条老师叫你名字的感觉呢。”
太宰治转头,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是在装乖,语气甜腻得像还沉浸在刚才的甜品PK中——如果蟹肉大福也算甜品的话——但那双鸢色的眼睛却毫无笑意,瞳孔深处似乎酝酿着恶意:“那你要不要猜一猜呢,猜猜我现在对这个称呼的感受?”
五条悟也把头转过来,隔着眼前洁白胜雪的绷带看着太宰治。
“我眼睛很好哦。”五条悟说,以一种无论学生做了什么,老师都会纵容的态度说,“能看见你的眼睛,和你的笑呢。”
白发的男人轻轻笑起来:“我猜,你、很、喜、欢。对吧,绷带同学?”
***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黑蒙蒙的罩子雨幕般落下,像蒙了一层灰暗的滤镜一样,严丝合缝地将面前的公司笼罩在其中。落下的瞬间,仿佛有什么肮脏而黑暗的怪物一闪而过。
“这是帐,能让普通人看不到咒术师的一种特殊结界。一般是由像伊地知这样专门的辅助监督负责布置。”五条悟冲太宰治抬抬下巴,“走了哦,绷带同学。”
太宰治从善如流:“好的,绷带老师。”
他跟在五条悟的身后,一前一后地迈进帐内,然后一点点放慢脚步,眼前高而精瘦的男人在视线中一点点缩小。
五米、十米。二十米。
心跳渐渐失去了控制,因剧烈的痛苦而崩坏般地跳动着,四肢百骸如撕裂般叫嚣着疼痛,双腿仿佛被无形的刀棍打碎了骨头。
然而自始至终太宰治没有发出过任何一声痛呼,也没有喊过五条悟。只是徒劳的试图在疼痛中夺回身体控制权,他颤抖着深呼吸一口气,迈开腿试图追上五条悟的步伐,可他连站着都只是勉强,更不要说走路。
身形一晃——
远处一直自顾自往前走的五条悟忽然出现太宰治身边,伸出手来接住了他。
身体接触的瞬间,蓝白色光圈爆炸开来,密密麻麻的文字像祝福的颂文也像诅咒的碑文,把两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白发男人一手插兜,一手搂着太宰治,任凭太宰治打破他的无下限靠在他的身上,悠闲地等着这个非常能忍的新学生缓过来。
“我说过吧,安心就好了,老师会保护好你的哦。”
他的胸膛随着他的每个吐字而轻微地震动着,太宰治一缓过来就嫌弃地把自己撑起来:“都说了我不喜欢抱男人。”
五条悟权当学生闹脾气,满嘴跑火车:“嘛嘛,没关系,你也可以不把我当男人的。”
多年以后,当年的安吾了迎来了太宰治迟到的共情:那种想吐槽的**真是止都止不住。他有些奇异地看着五条悟,问:“那我把你当什么看?”
“嗯......?”五条悟只是随口一说,还以为太宰治会跟其他人一样骂一句笨蛋之类的,没想到太宰治居然会认真地接问。他摸着下巴,这才真正开始思考自己还能当什么。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猫叫,一只黑猫一闪而过。五条悟灵光一现,坦然而自豪地说:“你可以把我当一只猫啦。”
“好的,黑猫先生。”太宰治乖巧道。
“黑猫?”五条悟指着自己,无辜又委屈:“我这么白,头发也白,怎么看都不像吧?”
太宰治假模假样地抹了把眼泪:“诶,明明是自己选的,那只黑猫听到了说不定会伤心呢。”
然后草丛中又有什么白色的小动物一闪而过,轻盈地落在地上,舔舔自己的爪子,大胆地盯着五条悟和太宰治看。
“哇,这里还有一只白猫诶!”五条悟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双手握拳聚于胸前,又推了推太宰治,高兴道,“白猫同学,你看,是你的同类耶!”
不远处,某种扭曲而令人不适的东西悄然出现,毒蛇般默默盘踞着,沉默地伺机而动。
太宰治脸上的嫌弃更明显了,他看一眼白猫又看一眼五条悟,最后把目光落在远处那团乌漆嘛黑的地方:“不要,那是你的同类,跟我没关系哦,猫先生。”
“啊,那就是咒灵了。这只离特级只有一步之遥了。”五条悟云淡风轻地站着,“咒灵都很怕我,一般不可能直接出现,不过刚才你的人间失格把我的咒力暂时屏蔽了,误导了它。”
太宰治点点头:“它原来是想单杀你呀。”
这句话把五条悟逗笑了,没忍住拍了拍太宰治的肩膀,刚想把手抬起来,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干脆就把手搁在太宰治肩膀上,像靠着一根矮矮的杆子一样吊儿郎当地靠在太宰治身上。
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身上没个正形的五条悟,太宰治有些惆怅:怎么以前祸害国木田君的招数被用在自己身上了,这简直是超越那只老鼠存在一样的棋逢对手啊。
咒灵没有智慧,但作为情绪产物,它感受到了五条悟发自内心的嘲笑,顿时怒火滔天,鲜红的眼破开污泥般的血肉死死盯着五条悟,嘶哑难听的吼声回荡在四周。
眼睁睁看着咒灵长出八只眼睛、四个手臂,但脑袋又长得棒球,甚至还跟棒球一样有几道裂口。太宰治真情实感地评价道:“好丑。”
五条悟点了个赞。
咒灵:......我是没脑子不是听不懂话。
下一秒,空间猛然扭曲,周围的一切都像水面一样泛起波纹,霎时间天地倒转,仿佛置身异世界——
嗯?怎么还在原地?
咒灵疑惑地看着自己生得领域一下子碎掉,四个手臂无助地晃了晃,又试了一次,并光荣地重蹈覆辙。
五条悟笑得快抽过去了,狂拍大腿——太宰治的大腿,丝毫没有顾虑太宰治此时不太良好的身体状况。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抓准时机,在五条悟笑得最张狂的时候,猛地攻击大笑之人脆弱的腹部,把压根懒得防备的五条悟推开。
太宰治也没多用力,倒不如说太宰治竭尽全力都没办法拿五条悟怎么样,所以后者只是退了一步,甚至连手都还搭在太宰治肩膀上。
“诶,白猫同学,”五条悟笑累了,隔着绷带擦眼睛,“它要攻击我们两个了哦。”
鸢色的眼睛盯着那个思考了半天也没思考出个名堂的咒灵,心道真没想到他有生之年,居然能遇到比他那些下属还要笨的家伙。
感觉这种咒灵祓除了都有点影响智商。
而几乎是五条悟话音落下的刹那,鲜红的大眼珠子就近在咫尺,密密麻麻的血丝浮动着黑色的雾气,淤泥般的身体扭动着袭来——
速度比爱丽丝稍慢一点。太宰治垂眸,一动不动,任由咒灵布满牙齿的拳头砸过来。
身上的重量、不,那算不上重量,五条悟一直都是撑着自己的,只是做出了一副把身体重量全部压在太宰治身上的模样而已;刚才拍大腿也是,很轻,不过是因为五条悟想检查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皮肉的触感,皮肉之下的血管与肌肉的跳动,因为六眼看不穿人间失格,所以需要通过这些来判断太宰治是否还具备独立行走的能力。
太宰治很少直面这样的关心,任何人有关心或者怜悯他的举动都会被他在察觉的瞬间扼杀。
侦探社的大家都是有分寸的怪人,接受了他的孤僻,默许了他的自我行动,所有的关心都只是点到即止;港/黑的人不会互相窥探别人的内心,陌生和不要多管闲事才是黑/手/党的生存法则。
“苍。”
白发男人抬手,苍蓝色的光芒炫目至极,咒灵在瞬间被扭曲成一团,多出来的手臂恐怖地曲折着,多出来的眼球碎成七零八碎的残渣。
“赫。”
暗红色的光球将一切终结。
鸢色的眼睛空然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地面,尚未消散的细碎光点跃动着灿烂的光晕。
啊。真恶心。
被这个家伙纳入保护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