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彩虹的眼睛 第18章 吃饭

听见陈实的声音，盛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她下意识的反应。林生的突然出现，让她把陈实生日派对一事彻底地抛在了脑后。或者可以说，她在心底深处希望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可是陈实打电话来了。

盛安只说了一个字：“嗯。”

虽然她跟陈实做了四年半的同班同学，未来可预见还得再做一年半，但从内心深处，她始终觉得他们一旦毕业，就会迅速成为陌路的两个人。她非常清楚，自己对他没有超越普通同学的半点情愫。甚至有时候，她看见他的脸，生理上都会想吐。如果陈实向她表白，她百分百会毫不犹豫地决绝拒绝。但是陈实也从未说过喜欢的话，他只是以同学好友甚至哥们姐妹的名义不断靠近她。盛安有时在想，是不是自己自以为是了，他确实只是把自己当成好朋友而已。

异性之间会有纯友谊吗？

盛安的答案是，会。比如一方对另一方根本无法产生任何遐想。

陈实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过去冷静了许多，他说：“对不起。”

盛安愣住了。

陈实这个娇生惯养的妈宝男和新晋有钱公子哥竟然会跟她说对不起。

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这是……

陈实继续说：“之前是我说话太大声了，脾气不好，我向你道歉。我知道你最近考试压力大，心情也不好，考试完了想要休息，我理解的。”

盛安拉远手中话筒看了看，她有点怀疑电话那头的人不是陈实，而是某种新闻稿录音。可是声音确实是他。

“没事。”她说，“那我在电话里祝你生日快乐，明天玩的开心。”

既然他这么说，她就不客气顺水推舟了。

陈实顿了一顿，又笑了一笑，说：“所以你明天还是不能来，对吧？”

盛安决定不找借口，坦诚相待：“陈实，我最近好累，真的需要在家里休息下。我在人多的地方会觉得很疲倦，这是我的性格问题。你跟他们好好玩，待我向同学们说声抱歉。”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着，盛安听见了他浓重的呼吸声。

终于，他很客气地说：“那好，那我们下周一学校见。”

盛安：“嗯，再见。”

挂断电话，盛安深呼出一口气，人也轻松了一些。她瘫坐在沙发上，视线无意识地扫过面前的白墙、墙上的电视、电视旁的落地龟背竹，和龟背竹旁的旋转楼梯。猛然间，她看见楼梯上长出一双长长的腿，这双腿穿着牛仔裤套着咖啡色棉拖，就跟植物长在花坛里似的。

看不见上半身，因为她的视线刚好被一楼天花板挡住了。

“林生！”盛安喊他，“你这样吓死人了，只露下半身不露上半身，要是家里没开灯我还以为活见鬼了。”

林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满脸无辜地看着盛安。

盛安看他：“站多久了？”

林生说：“就一直在这里。”

“所以我打电话你都听见了？”

“嗯。”

“？”盛安有点恼了，“干什么在这里偷听我打电话，我不是叫你去我卧室里待一下么。”

林生看过去有点委屈，不过他语气还是很平静：“你卧室的门是关着的，我觉得还是在这里等一下比较好。”

这个小孩！盛安从沙发上蹦起来，往他方向走去。待到楼梯下方时，她抬起头看站在上方正俯看自己的林生。

楼上没有开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额头和眼睛隐在黑暗中，从鼻梁开始被客厅灯光打亮。他的下巴有一点点毛刺，应该是已经发育长出了胡子。喉结凸起，小麦色皮肤，鼻梁骨挺拔秀气。骨肉还未完全长开，但下颚线轮廓已然清晰，混着少年特有的英气。

盛安看着看着，就恍了神。

都说女大十八变，男大也是如此。时间落在每个人的身上，有些是浪费蹉跎，有些则是锈剑磨了锋。盛安突然觉得幸运，她当年帮助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出挑的孩子。

见她一直沉默地打量自己，林生从楼梯上走下来，叫了句: “姐姐？”

他的额头和眼睛也被灯光打亮了。额头饱满，长目清俊。他从上边走下来，眼神俯视，自带一份孤傲贵气。

盛安突然觉得，这个男孩就是这个年纪最好的少年模样。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小孩，你妈妈真的把你教得很好。”

时隔四年，她又习惯性叫起他小孩了。

他不想擅自进入她的卧室。他来她家从不东张西望。他从不乱翻她家里的东西。十岁如此，十四岁也如此。如果按照老话三岁看到老，那么等林生十八岁、二十八岁、三十八岁，一定也是这样的人吧。

这些最基本的家教礼仪，却并非人人都能做到。盛安突然对林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她心想，这个阿姨把孩子教得这么好，怎么以前就找了个那样的老公呢？

“既然你下来了，我们先楼下吃点东西吧，你一定饿了吧，我来做。”盛安想反正胸罩也扔洗衣机了，这下心里没负担了，“不过好不好吃不保证，我好久好久没做饭了。等等！我看看冰箱里还缺点什么，啊，怎么鸡蛋也没了。这，要么我们出去吃吧，你来之前应该跟我说一声的，我们都好准备准备。”

盛安站在厨房里，满脸尴尬，都不知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进厨房，连家里有没有大米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吃了什么她都不大记得了，考试毁灭了她对生活的基础五感。

这些年来，吃饭一直都是父女俩头疼的事。其实盛佑饭做的相当不错，随便什么食材在他手里都能爆炒出一朵花来。只不过很可惜，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下厨时间实在有限。大多数时候，他一日三餐都在单位食堂解决，出警时更是随便糊弄，反正不饿死就行。至于盛安，她自从上初中后，晚餐也被学校包了，一直等到晚自习结束后八点多才回家。寒暑假大多靠家里附近的各类小馆和炒饭炒面鸡蛋饼俗称淀粉三兄弟解决。

盛佑对此很愧疚，总觉得女儿长到一米六就到头的事，一定是成长关键期没好好吃饭导致的。所以自从他调了岗，他一有时间就进厨房捣鼓，生怕盛安吃的太差营养跟不上，导致大脑供血不足，耽误了学习。很可惜，他的五花大补并没有提升盛安在班级里的名次，也没有让她继续变高，反而让她多长出了七八斤肉……屁股上堆了三斤，胸上堆了三斤，腰上堆了最后一斤。

不过她天生脸小，还天赋异禀地不怎么长肉，这也导致她并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变胖的事实。

林生看着盛安在厨房里晃来晃去，突然说：“冰箱里有一块黄牛肉。”

盛安说：“嗯？是哦。”

林生又说：“看见葱姜蒜了。”

盛安：“干嘛？”

林生又说：“面粉也有。”

盛安：“没有蛋呀，干面粉怎么弄？”

林生说：“我来做面皮卷牛肉吧。”

盛安：“……你几岁了？”

林生：“十四了。”

盛安：“我当然知道你十四了……我的意思是，你会烧饭？”

林生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了。”

盛安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晚上她倒吸了好几口了。

“干嘛，你妈以前也没时间给你做饭么？”

林生已经自作主张把牛肉拿出来了，准备放冷水下解冻：“我小的时候我妈很忙，总想给家里多赚点钱，一个人接了三份活。所以我小时候跟着姥姥住，经常给她打下手，姥姥说男孩子要学会烧饭，这样长大了才能娶的到老婆。”

盛安一愣，紧接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生脸一下子红了，他光顾着打理手里的牛肉，说话快了没过脑，直接把原话说出来了。

盛安还在捧腹大笑：“小小年纪就想着娶老婆了，会不会太早熟了呀小孩。”

林生脸都要埋牛肉里了。

盛安边笑边说：“不过你姥姥说的很对。我爸以前也跟我说过，我妈就是因为我爸长得帅外加会烧饭才主动追的他。”

说到这里，她的笑声吧嗒一下断了。林生知道，她小学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

林生看了一眼盛安。她的脸上很平静，只不过瞬间没了笑容。

盛安清了下嗓子，随便打开几个橱柜找找还有什么食材，一边又随意聊着：“那你这次一个人过来，你姥姥也同意了？”

林生已经开始切葱姜蒜了。

他说：“我跟姥姥说过了。”顿了一顿，又说：“她今年夏天去世了，我走之前去她坟上跟她说的，我觉得，她应该是同意了。”

盛安自己都没预料到，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赶紧背过身子，假装不经意擦掉已经掉下来的泪水，尴尬地吸了一下鼻子，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年纪大了么，这么泪失禁的。

两个人在厨房里安静地站着，林生开始用水搅和面粉。

盛安说：“对不起。”

林生很平静地说：“姥姥走得时候很安详，我跟我妈都陪着她。妈妈说，姥姥这是解脱了。”

盛安忍了忍，没忍住，问：“你姥就你妈一个女儿吗？” 那个年代不是一般都生好几个么。

林生说：“嗯，我姥爷在我妈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姥一个人把我妈拉扯大。”

“没再婚？”

“没。”

盛安见那块冻牛肉还硬邦邦着，便把它从凉水里捞出，装盘放进微波炉解冻。她直直地站着，看微波炉里黄色的光在密封的空间里不停旋转。

“小孩。”盛安说。

林生：“我长大了。”

盛安瞟他一眼：“再大我也比你大三岁，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孩。”

盛佑以前跟她说过，她就算六十岁了也是他女儿，有爸在她永远都是小孩。

她很自然地讲出这句话，大概是希望林生也能感受到她感受到的温暖。

林生：“嗯。”

盛安对他笑。

“明天周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