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秋意正浓,吹过的风丝褪去燥意,故城这座城市里多了些冷清。
昨夜刚下过雨,不太平坦的路面上积了不少水坑,有车子鸣笛飞驰经过,溅了过往的行人一身水。
受害者大叔紧忙掸掉外套上的水珠,只是这面料吸水,还是留下不少水渍。他低头,裤子也湿了好大一片,好像他刚刚尿上去的一样。
受不了这气,大叔朝着刚过去的机车上的人啐了口:“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几月份了还穿个大背心飙车,不怕冻死你啊!”
听见声响,刚从巷子出来的叶清礼朝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前面是红灯,数字在灯牌上闪烁着,还有二十秒。有轿车挡在前面,骑机车的人过不去,这才缓缓停下,一条长腿伸向路面支撑着车身。
少年戴着头盔,黑发被压得贴在脖子上,他穿着无袖T恤,露出坚实的手臂,青筋爬满大半个胳膊,上面纹着一朵彼岸花。
是萧屿。
叶清礼认识他。
不只她认识,是整个学校都认识。
大一报道那天,萧屿头顶着烈阳,给一个帮学弟学妹拿行李的志愿者学长打的鼻口喷血。
叶清礼当时也在场,学长体格壮,一身腱子肉,一看就是经常泡在健身房锻炼的,然而在面对萧屿时却完全招架不住,躺在地上抱着脑袋让他打。
场面有些血腥,后来两人双双进了局子,所有目击者都以为萧屿这个大学上不成了,还得蹲局子,没曾想他第二天就来了。
“我靠,这是家里有人啊!”这是当时叶清礼听见身边人对他的评价。
事实也确实如此,萧屿总是一身名牌,有的衣服鞋子单单一件就能顶别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再加上脸长得好看,围着他转的女生不计其数。
叶清礼不止一次看见他被女生要微信了。
如果非要从这样的富家公子哥身上找出什么缺点,那就是脾气不好。
有多不好叶清礼不知道,毕竟她和他没接触过,不存在什么瓜葛。
今天碰到也是纯属偶然,她没想过他们居然在同一个城市。
切到绿灯,机车的轰鸣声一瞬间响彻天际。叶清礼也就是在这一刻才回过神来,她垂下眼,迈着步子往反方向走。
他要是听到刚才有人这么说他,估计不能太老实了。
……
叶清礼回到家时,妈妈正在厨房做饭。
张栾听见声音,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清清,怎么才回来?”
她又向她身后看去,叶清礼把门关上,脱下帆布鞋放到一边,换好拖鞋走过来,“别找了,我爸说这两天忙,没空回来。”
叶耀辉去年开了家装潢公司,事业初期很难熬,人手不够,资金也周转不过来。
现在终于好起来,他却忙得不可开交,连回家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张栾似乎也已经习惯了,煤气关好,蹲下拿碗筷:“回不来就回不来吧,反正你爸跟他那帮工友吃,也不能吃的多差,咱俩吃咱俩的。”
叶清礼把碗筷接过来自己拿着,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妈,你今天的药吃了没?”
张栾有很严重的焦虑症,很多年了,需要靠药物维持正常生活。
她笑:“吃了,我都记着呢。”
“记着就行。”
饭桌上。
张栾把手上刚盛好的饭递给她,“咱俩前天才从你姥姥那回来,刚又跟我打电话念叨你呢。”
叶清礼扬起唇角:“我姥姥喜欢我。”
以前叶耀辉和张栾在外打工没空管她,她就跟姥姥生活,算是从小被姥姥带大的,她是近两年才开始跟妈妈生活在一起的。
所以叶清礼还是跟姥姥更近一些。
张栾明白这一点,她无奈道:“喜欢有什么办法,让她来住又不过来,你上学又要住校,见不着也没办法。”
这么一说,叶清礼突然有些难过。
姥爷走得早,姥姥身体不是很好,年纪大了小毛病缠身甩都甩不掉。她就张栾这一个女儿还不能常回去看她,姥姥不爱看电视,叶清礼实在不知道姥姥平时除了摆弄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还能干些什么。
“妈,寒假,寒假我们就去把姥姥接过来,好不好?”她眼神清澈,映着少女的纯真。
老太太性格倔强,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张栾也不确定究竟能不能接过来,但她还是笑了笑,说好。
两人埋头吃饭,叶清礼费力咽下最后一口肉,拧着眉把碗拿到一边:“妈,我真不吃了,到嗓子眼儿了。”
张栾筷子还悬在半空,劝说两句无果后才垂下手臂,“本来身子就瘦,还吃不了多少,明天就开学了我也看不着你,下次回来估计都得变成皮包骨了。”
也不怪张栾说,叶清礼肠胃不怎么好,还不爱吃早饭,午饭和晚饭两顿加起来都没人家一顿吃得多,多吃一点就像咽药一样,她在旁边监督都吃不了多少,那在学校没人管,指不定哪天就饿趴下了。
而且她还容易低血糖,这可把张栾愁死了。
反观,跟她相比叶清礼就显得不以为意,她笑笑:“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行了妈,我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张栾没辙,甩甩手:“去吧去吧。”
……
国庆假期很快过去,高铁进站,车门打开那一刻人群蜂拥而至,手上拎着大包小裹的几乎都是刚旅游回来的上班族,老头老太太占少数。
叶清礼拖着行李箱,等到人群散了才进去。
座位是她随便买的,没想到居然是靠窗的,她走过去,发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人。
看体型是个男生,头戴冷帽,身穿冲锋衣,这身打扮看上去很潮,二郎腿一翘正在低头玩手机。
叶清礼皱了皱眉,她觉得面前这人的身影有点眼熟。
还没等她细想,坐着那人把头上的冷帽摘了。
头发被帽子压的有些塌了,男生晃了晃脑袋,抓起头发往后撩了把,露出高挺的眉骨,注意到眼前一动不动站着人,他这才抬起头来。
叶清礼看清脸后愣了愣。
少年眼窝深遂,眼尾上挑,他微微侧头,下颚精致流畅,模样透着疏离和冷漠。
在她的印象里,萧屿不管看谁都像在看狗。
此时也一样,眼里充满了轻视与不屑。
如果是朋友还好,可他们连话都没说过,叶清礼被他突如其来的锋芒刺到了,她没觉得自己哪里得罪过他。
而且,她刚刚在车站没有看见他。
或许是人太多了。
叶清礼对上他的眼:“这是我的座位,还麻烦你让一下。”
少女长得清冷,说话也冷冷的。
萧屿偏过头,从打量她的视线里抽离出来,他看了眼表,“我快下车了。”
“这是我的位置,你先坐一会儿。”说完,他向身侧的空位抬了抬下巴。
叶清礼也终于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强行跟她更换位置。
她想反驳,后背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身后人挤人,有个大妈踩上她的脚跟,刚想回头跟她道歉,眼睛一瞥注意到她眼前的空位,笑起来:“小姑娘,这位置……”
不等大妈说完,叶清礼立马坐下去。
下一秒,她听到左耳的嗤笑和右耳的气急败坏。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叶清礼扭头问他:“你什么时候下车?”
萧屿靠着窗户玩手机,撇了眼上面的时间,“三个小时,三点五十下车。”
“……”她还以为他是要去鬼混的。
原来他也是要去学校。
服了。
这一路可谓是十分煎熬。
过道挤了不少人,大多背着背包,时不时有个上厕所的经过人们就要让位置,一让位置他们的书包就会蹭到她脸上。
叶清礼看向里座那人睡得正香,她心里突然就窝了股火。
明明那是她的座位。
现在她刷手机都费劲,更别提睡觉了。
她真想给他暴揍一顿。
可听说萧屿这人脾气暴躁,她又不敢把他弄醒理论。
叶清礼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能窝囊地瞪他。
睡,睡,睡你个大头鬼啊。
也就在这时,萧屿醒了。
叶清礼:“……”怎么突然就醒了?
昨晚熬夜打了一整晚游戏,萧屿太困了,眼皮都多了个褶,但现在他好像不大能睡得着了。
他直起蜷着的身子,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他盯着她,好像在寻求一个解释。
叶清礼被抓包,没了刚才的胆子,像只受惊的小狗,慌忙垂下脑袋。
“瞪我?”萧屿这人不擅长绕弯子,问得直白。
“你看错了。”叶清礼抿着唇,不承认。
奈何他冷着脸的样子太可怕了,周围的气压都跟着凝结。
“其实我在做眼保健操。”她又随便扯了个理由。
萧屿气急反笑,扯了扯嘴角:“你当我傻?什么眼保健操需要瞪人。”
“就是……让眼睛变大的。”
叶清礼克制住眼底的心虚,直视他,这样看起来最起码可信度能高一点。
谁知下一秒萧屿就去兜里摸手机:“行,你等我查一下。”
“……”
那语气好像在说,要是让我知道你在骗我你就完了。
我会把你眼睛挖出来。
萧屿手指纷飞,快速输入内容,他倒要看看一会儿她要怎么解释。不过,他搜出来,瞪眼真的有放大眼睛的效果。
叶清礼舒了口气:“你看,网上都这么说了,咱俩谁也不认识谁,我无缘无故瞪你干什么呢?”
萧屿这会儿认知还算清晰:“我不是抢了你座位么?”
你他妈的还知道。
知道你他妈还干这差劲事。
当然,这只是叶清礼的内心想法,她还没蠢到上赶着找死。
她面上大方:“没事,坐都坐了,马上都到站了,也不用换回来了。”
“我也没说要跟你换。”
萧屿压根儿不领她情。
“……”
后续两人谁都不在说话,直到到站下车。
高铁广播响起一道机械女声:“女生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到站禧州南站,请下车的旅客收拾好您的随身物品,有序下车。”
叶清礼笑着给他让路,面露乖巧。
萧屿起身,身高一拉开压迫感瞬间就上来了,两人对比鲜明,神似大灰狼与小白兔。
叶清礼招架不住,后退一步靠在后面的椅背上,萧屿看着她,眼中带刺。
“你这人挺假。”
“这眼睛还嫌小,你是喜欢驴那样的眼睛吗?”